第18章 ☆、章
“不取!不取!不取!”
福康安連說三次“不取”,叫劉藩司摸不到頭腦,偷眼向和珅瞧去,見和珅只笑笑不語。張巡撫也是默默喝茶,只得跟着端茶,咕嘟嘟一口喝下,心中慌亂并不稍減。
這是四人甚少聚在一處的其中一次,上一回,還是半年前福康安剛到浙江時,四人在一處碰頭一下。之後,福康安進了巡撫家裏頭住,和珅進了他藩司家。他久聞京裏這位福帥性子最是傲慢,雖不是說油鹽不進,但萬萬沒有和大人和氣。和珅是只要有了錢,一切好辦;福康安并不是不愛錢,但對看不上眼的人物,便是金山銀山堆在他眼前,他也不看。
很顯然,他沒被這位福帥看進眼裏。
這一回,巡撫府上人一來帶話,他慌忙報于和珅,一并去了巡撫家,四人又聚在一起。福康安先問了些許鹽案的事,雖已套好詞,他仍有些慌張,仿佛福康安這回只認準了他盤問。見福康安将賬目攤開,又問了幾句話,高聲道:“不取!不取!不取!”
“福大人何必動怒,有何不妥的地方,說了出來,下頭再去查辦也就是了。”和珅放下茶水,幽幽地說了一句。
劉藩司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接道:“是是,福大人有何吩咐,請明示,明示。”
“這本賬目,處處指向廣西布政使孫士毅。我來京前,皇上有明示,查鹽案當從南方入手,廣西那頭的賬目,怎能到你們手上?”
“咳,咳,”和珅清咳兩聲,道,“福大人,聖谕如何,咱們心中自知便可,不必跟下頭多露。”
“是,是,”劉藩司只将頭亂點,“咱們為人臣子,都是為皇上辦事,既有事,下官就往上報,其餘的,下官實不知啊。”
“好,那你說,這本賬目怎麽到了你手上?”
“因孫士毅依仗總督寵信,待下極為不仁,有人看不下去,要将這賬目送與聖上,奈何山高地遠,又有總督替他撐腰,那位義士別說上京,就是廣西也出不得。聽聞浙江來了欽差,才費盡氣力将賬目交到下官手上,給欽差大人視察。不瞞大人說,那位義士遭到孫士毅追殺,已,已犧牲啦!”劉藩司說到這裏,做哀思狀,道,“下官想着茲事體大,不敢瞞報。”
“那位義士已死?就是死無對證了?”福康安支楞雙眼,怒道,“你這豈不是欺上瞞下?欺本官京上來的,不知你這裏的‘規矩’?”
劉藩司唬了一跳,道:“大人哪裏話來?”偷眼瞧和珅只等救援。
和珅哈地一笑,道:“福大人是誤會了,我瞧我在劉大人家中住的這些日子,一應禮數他服侍的也算周到,又怎會欺瞞福大人呢?”
福康安将那賬目重重摔下,只道:“不取!不可取!”緊盯和珅,怒道,“這其中利害,我知,你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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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笑笑不語。
我自然知這其中種種利害,皇上既将承歡嫁入孫家,長遠不計,但起碼這一時,要拿孫家開刀,皇上必定不允。說不準,便是龍顏大怒!但我便要賭你福康安必先失态,必不及等到皇上出面已為這事誤到錯漏百出。皇上要你以這案子在朝中立威,人我給你提供,事,只要你吩咐下來,我也替你辦成。餘下各事,是你福康安确無文定安邦之才,與我和珅再無相幹。這一局,主動權必在我手!
和珅朝劉藩司使個眼色,劉藩司道:“福大人,下官已就此事往京中遞了折子,這時便未送到殿前,皇上大約也是知道的了。”
福康安一驚,脫口而出,“追回來。”
一時屋中靜谧無聲,只餘福康安的怒火似還在空氣中難消散幹淨,一直默然不語的巡撫道:“要追回是不能了,浙江有折子,皇上這時必然也知道了,不過換一本折上去,或者可行。”
“那就換!”
“敢問大人,折中如何寫?”劉藩司壯着膽子問了一聲。
“将孫士毅名字抹去,只說已抓獲涉事鹽商,大鹽商!”
劉藩司看向和珅,“那和大人,您看......”
“按欽差大人的意思來就是。”和珅笑笑。
“下官這就去辦。”
待劉藩司退了,張巡撫鑒貌辨色,已知和珅仍有話與福康安談,找個借口也退了。和珅才道:“福大人,你今兒個太失态了。叫下面人看着,不好看。”
“我從來不如和大人會惺惺作态。”
和珅聽得福康安譏諷,也不動怒,淡淡道,“替換折子,若是皇上知道了,那是欺君的大罪。”
“那你只管往上回便是,其中利害又不止我一人擔着。”
和珅微微一笑,“皇上既說這回查案大人是欽差,和某人不過一個行走,大人既然定了,和某人又何必多事?大人還是想想,這大、鹽、商,一時三刻去哪裏找來吧。”
福康安哼地一聲,拂袖而走。
和珅冷笑,年輕啊年輕!
劉府中,藩司正為今日事來與和珅道謝,問道,“下官還有一事不明,原先大人說先往京裏上一道折,免得福康安包庇,怎麽這時又要下官......?”
“皇上知道了,也不值什麽,但福康安這一回失了主動權,便算是個柄頭兒捏在咱們手上。何況,皇上的意思,本就是嚴對商寬對官,何必惹他老人家不痛快?”
“是,是,”藩司諾諾連聲,“皇上仁慈!”
和珅沉默一會,道,“耽在浙江半年了,我沒記岔了,半年裏只交過一個人去擔這事吧?你們也太不得力,怕牽扯了人,難道鹽商也不替他尋摸一個嗎?”
“大人不是說,福康安一時必然找不到大鹽商,只等着看他笑話麽?”
“那小鹽商,總得出一二個上去頂吧?皇上只看欽差一個個的都耽在浙江,心中早已不痛快。你敢叫皇上不痛快,你的全家老小皇上自有辦法叫他們都不痛快。”
劉藩司道:“大人錯怪下官了。小鹽商,咱們不是不放,是福大人眼睛甚高,小人物只讓下面人處理,不往上報,也不肯在小人物上耽誤工夫。下官平日裏見他也難,還要大人多勸福大人才行。”
“他的眼光一向是高的,”和珅話裏聽不出喜怒,“這一次,我倒看他如何向皇上交人!劉大人,我不怕跟你透個底,皇上那頭,主抓鹽商是真,但個把個官員,總還是要交的,到時候是交誰,你自個兒有個打算才好,真有家破人亡的一日,就是本官,也救不得你。”
劉藩司額上冷汗涔涔,道:“請大人救救下官,下官一家老小只指着我一人養活,是萬萬不能下獄的。”說着,将一疊銀票壓在茶盞下,伏地不起,口中颠來倒去只念,‘和大人疼疼下官,救救下官’。
和珅微微一笑,道,“我只叫你早做準備,看準時候交人,也不必怕到這樣。”
劉藩司悄悄擡眼一瞧,見茶盞下的銀票已不見了,才松了口氣,道:“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