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浙江巡撫門外。幾個小厮懶懶地倚門閑談。
“玩一局呢,哥幾個。”一小厮吆喝。
當值的一位年紀不大,面目卻精明,道:“大門正中敢賭,便是老爺不說,欽差大人出門也要剝掉你一層皮。”
餘下幾個小厮更覺百無聊賴,籲了一聲。
承歡的轎子便是這時擡到府門前。
幾個小厮瞪圓了眼,這是誰這麽大膽?浙江地頭還沒有誰家轎子敢這樣潑剌剌地靠在巡撫家門口呢。
轎前引着的奴才很是機靈,上前沖幾人作揖,一眼便認出當值的是哪位,塞了一錠銀過去,道:“勞駕,我家夫人要見福三爺。”
“福三爺?”一小厮愕然。
當值的瞪他一眼,才緩緩對來人道,“你家夫人是誰?可與欽差大人有約?”
那小厮才回過神,原來欽差大人便是‘福三爺’。
福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又摸出銀子,笑道:“勞駕勞駕。”
當值的只将銀子推回。不是他們不愛錢,而是這當口,老爺早有吩咐,除了和大人,任誰要見福康安,也擋了回去,否則惹惱了欽差,一切後果自己擔着。
福來頗有些吃驚,這群人最是見錢眼開,今日怎不頂用?愕然回到轎前,道,“夫人,門口的奴才忒難纏,不肯進去通報。”
承歡将手從轎窗中伸出,福來上前,接到一塊玉墜,觸手冰冷,當這夏季,握在手上極是受用。
“将這墜子給他們。”
福來答應一聲,細一看,立時認出這是當初福康安叫福來去自己府上請軍醫給承歡看病時,從自己身上扯下的墜子。離京時,承歡幾乎沒帶走一樣福康安當初贈給她的東西,只留了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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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立刻有了底氣,再上前将墜子遞給當值的,朗聲道:“看清楚了,皇家的東西。”
皇家的東西?當值的驚疑不定。在浙江,皇家的東西除了官員有,便流在陳掌櫃的鋪子,但聽聞陳夫人早死,陳掌櫃此時亦下了大獄,這位夫人,是什麽來頭?
“要不要接見,你若做不得主,只管拿了墜子去見三爺,三爺若不肯見,你再來轟我不遲,否則,誤了三爺的事,你有幾個腦袋?”福來叫福康安‘三爺’叫得慣了,這時仍是一口一個‘三爺’,只撿漂亮話吓唬當差的。
那當值的略一猶豫,叫了一小厮拿着玉墜進門了。
約莫一盞茶功夫,當值的遠遠見福康安親自來了,忙換了一副笑臉招呼福來,福來冷笑。
福康安大步走出門,望一眼福來,立時将目光轉向那頂轎子,久久不動。
直等了半日,福來着急起來,提醒道:“三爺,帶夫人進門說吧。”
“夫人?”他喃喃自語。
“是,是小姐。”福來見他臉色突變,忙改口。
他将那玉墜緊攥手中,已捂得墜子隐隐升溫,才一步步上前,直到了轎前,一時不敢掀簾,茫然地望一眼小如,見小如笑意盈盈。
他受了鼓舞,暗想,事情已過了這樣久,看來阿歡已原佑了吧。
再上前一步,他掀開轎簾。
她好像沒變,只是頭上新绾一松松的發髻,見他久不動作,微微一笑,“別來無恙啊。”
他伸手欲攙她。
她微笑着躲了一下。
“三爺,我來扶小姐吧。”小如替他解圍。
“好。”
承歡柔聲道,“你不請我進門說話麽?”
“好,好。”
門口的小厮如看了一場白戲,各個心中狐疑,卻不敢多問。見福康安領頭,帶着那姑娘望府內走,每走兩步,福康安便回頭看一眼,像怕那姑娘會忽然消失。
直繞過大堂走入自己住的別苑,福康安才放心,放慢步子,将她讓進屋子。
“你怎麽會來找我?”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一句。
“你查的案子,牽涉我的家人啊。”她單刀直入,沒有一點彎彎繞繞。
仿如七年前,初初相識,她喜歡的便含笑多注意幾分,她不喜歡,便單刀直入地拒絕,或是一張沉默的臉,将不喜歡寫在臉上。
“朝堂的事,你不該插手。”
“可也是我的家事。”她微急,一雙眸子明亮如星,滿眼期冀地看他,良久等不到他回答,幽幽地嘆氣一聲,道,“你一向對我很好,難道這一回就不能再待我家寬和一些麽?”
“我一向待你好,我一向待你好,你終究離開我。”他笑,眼中卻殊無歡喜意味,充滿了苦澀。
承歡輕輕嘆了口氣,淡淡地道:“那是我沒福罷啦,不能常伴你身邊。”
他目不轉睛地望向她,問她,“你還恨我嗎?”
“我早就不恨你了,倘你肯對我家人寬和少許,有些事情,我早都當作沒發生過。”
“你騙我。”
“求你啦!”
沒有任何猶豫,承歡脫口而出這句。他了解她的傲性,心中知她定在撒謊,當初的事絕不是一句‘我當作沒發生’便了,她只是要哄得他應承下來,保全家人罷了。而他明知一旦應承,往後不免種種麻煩,聽她軟聲一句‘求你啦’,卻無法拒絕。
他上前兩步,長臂前伸,想要抱她。
她吓一跳,本能地一推。他全無防備,踉跄兩下手腕正撞在桌角,将滿桌茶水全部撞倒,茶具碎了一地。
承歡見他微皺眉心,不動聲色地将撞着的手藏到身後,有些尴尬地道:“我不過想抱抱你,你也不須這樣害怕。”
她默默不語。良久,上前問道,“撞疼你了嗎?”
他搖頭。
她伸手,“讓我看看。”
“沒事情的。”
“我看看。”她又露出那種倔強的神色。
他緩緩将藏在身後的手露出,承歡輕輕握了,拉到眼前細看,手腕紅腫一片,良久不消,虎口一塊青筋爆出,竟是腫得亮了。
“疼嗎?”她又問。
“沒事。”
她向門外張望,道,“福來快去請個大夫來。”
他制止了,固執地道,“沒事,只是撞一下,我說了沒事。”
“你的手若壞了,往後不能撚弓射箭,到了戰場怎麽得了?”
“你那麽恨我,我就是死在戰場又怎樣?”
“你別胡說!”她輕輕瞪他一眼。
他順勢輕輕抱住她。
“你放了我家人行嗎?”承歡在他耳邊輕聲問他。
“你不要走,留在我身邊,行嗎?”
承歡急,“我在問你正事,行嗎?”
“你陪我一晚,咱們什麽也不做,”他語音大急,像要保證什麽,“只是陪我說說話,就今晚一晚,行嗎?你答應了,我便去放你家人。”
“好。”
門人忽來報,“欽差大人,陳掌櫃的在獄中病得厲害,老爺說他幹系重大,叫小人前來請示,要再換個大夫瞧嗎?”
承歡一着急,只覺眼前金星亂撞,一時撐不住,幾乎從他懷中滑下。
“阿歡!”他驚叫,沖門人嚷嚷,“去請你家裏大夫來!”
門人忙下去找大夫了。
承歡一時仍是眼暈,軟聲道,“帶我去獄裏看看好不好?”
“牢獄潮濕,你身子不好,不能去。”福康安拒絕。
“我......”她心中着急,聲音都啞了。
福康安嘆氣道:“我親自去放人,找大夫去瞧他,你別憂心,行嗎?”
“那你現在就去!”
“我......”
“我沒事,我在這裏等這府上大夫來瞧我,你現在就去放人吧,将我舅舅送回家裏,小心送回家裏,不要驚動我外公。”
他猶豫一下,見門口福來小如都守着,承歡眼中只有惶急色,只得應了,将她扶到床上,叮囑她在這屋中等他回來,見她一雙眸子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他說什麽,她便應下。這才匆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