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張夫人抱着孩子立于院內,呆呆出神。小厮跑來。她先将孩子遞給一旁侍立的丫頭抱了,才微點頭,示意小厮別急着說話。
這小厮是當初她嫁進巡撫門時陪嫁來的,叫做‘拱兒’。人如其名,見縫插針很是機靈,等小少爺被抱遠,才道:“帶進來的是個小姑娘,欽差親自領進門的。”
“什麽來頭?”
“實在摸不清楚。現下傳話下來要府上去個大夫去瞧病呢好像。”
張夫人吊梢着眼,語氣頗為不快,“什麽人還要我府上大夫去瞧?王大夫去過了?”
“還沒呢,這還來不及傳。”
張夫人微一愣,“哎,我說別是欽差的人吧?”
“不能吧,雖是欽差領進的,但也只陪着說了一小會話,欽差便走了......看來沒什麽大幹系啊。”拱兒撓頭。
她默然。
這位巡撫夫人一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樣,秀氣的瓜子臉盤配着柳眉彎彎,皮膚極白皙,一颦一笑皆能打動人心。只是出身差些,嫁給巡撫前是個歌女,湊巧被張巡撫碰到收到府裏做了妾,也該她得運,大房一場大病死了,她便順理成章被扶了夫人。
此時她柳眉輕蹙,猶疑地問道:“可別是老頭子的人吧?”
“這......”拱兒也擰起眉毛,他素知自家夫人因着出身不高,特別留心老爺身邊的女人,這些年府裏伺候的但凡生的齊整些的,要麽被她配了人,要麽便尋個錯打發了。老爺其實頗有所知,不過夫人除了愛喝醋這點外,持家還算周到,兒子又聰明,所以睜只眼閉只眼罷了。不過出了巡撫門,老爺是什麽樣子,他就不知了。拱兒幹咳一聲,道:“不能吧,那姑娘看來...啧......”
“有話直說!”她不是沒收過外頭人的線報,老爺在郊外還養着人,這一回明着說是欽差來了,老頭子要去陪,幾乎半月不進她門;暗地裏,誰知怎樣呢?她心咚咚地跳。
拱兒龇牙道,“那姑娘看着,也忒小了......”
“多大年紀?”
“看來也就十六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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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樣兒呢?”
“那是真漂亮!”拱兒一豎拇指。
張夫人柳眉又是一挑,拱兒忙收了手指,嘿嘿笑道,“漂亮是漂亮,總歸年紀小,跟夫人您的風情萬種沒法比!”
張夫人啐一口,道:“你別忙哄我,老爺真被狐媚子弄去,往後大家沒安生日子。這是我還在府裏頭主事,老爺都半月不進我門。哪一日我真失了寵,你們這些跟我的,只能大家散夥!”
“別別!夫人您看這...人也不是我帶進來的不是?再者說您真別擔心,老爺近五十的人了,身邊得要個像夫人您這樣知冷知熱識大體的,那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一時貪個新鮮是有,要圖長遠,怎麽可能?”
張夫人哼一聲,“男人便是到了八十也是一個德性!老頭子當初娶我時,我不也才十八歲年紀,這一晃十二年了......”
她怔忡不語。拱兒撓頭靜等。
“到街上随便拉個大夫去瞧,府裏的大夫?虧她張的了口,配麽?”
“成!成!”
“慢着!你來。”
“哎。”拱兒慢慢靠近,附耳過去。
“去找個馬醫給她瞧!”
“啊?這,馬醫怎麽看人?”
“你只管去!啰嗦什麽?”
拱兒偷眼望他家夫人臉色,一個激靈,撓頭跑了出去。
沒有一顆星,她仰臉對着夜空,靜靜發呆,一手支頤,長久不語。
小如在她身邊站着,眼淚在眼眶滾來滾去已有一個下午,卻說不出一句話,福來離得更遠些,神色裏全是焦慮。
福康安一腳踏進這院子,暗得不像話,沒有一盞燈。
她手上戴的镯子是夜光的,靜靜映在她側臉,一片螢螢的綠。
他輕咳一聲,忽然不知如何開口,來時滿腔的焦慮着急此時一并化作心痛,良久方道:“你也不怕黑麽?”
承歡默默不語。
“我替你點盞燈。”
“不必了。舅舅送回家去了嗎?”
“嗯。”
“身子有大礙嗎?我外公知道消息了嗎?”
“你舅舅沒有大礙,你外公也不知道,”他頓一下,有些惱地高聲道,“你能不能關心下自己的身子?怎會弄到如此?”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三爺,別說啦......”小如哽住。
那一碗由府中人端來的溫湯竟是虎狼之藥,活活将她家小姐腹中一個成型的胎兒打了下來。這時夜色極暗,福康安看不到承歡臉色,一片慘白。
小如自悔不已,她是個沒嫁人的姑娘,渾沒注意小姐懷了胎,也難怪,連承歡自己都是懵懂不知。可這時,她只是為着小姐難過。
“好。我曾經說,只怕有一日我就要登門造府地求你,應驗得真快,”她又嘆氣一聲,帶過他的問話,“你應承我,将此事壓下,不要報到皇上那兒,無論你,還是其他什麽人,行嗎?”
“我現在不想同你談這件案子,我在問你的身子!”
“沒關系,孩子掉了一個往後還能有。家人性命沒了,往後我就真是孤單一人了。”她淡聲答。
“我現在就去捉端藥來的混賬!抄他的家滅他三族!”見從承歡口中問不出什麽,他發狠,提步就走。
“三哥,你別去。”
他愣住。
有多久沒聽她叫過自己一聲‘三哥’了?哪怕這一回她千裏迢迢趕來求自己,也沒這樣喚他一聲。只這一聲,将他身子牢牢釘在當地,一時間胸中眼中都是霧氣彌漫,他回頭,難以置信地,“阿歡?”
“既然走到這步,那是他們沒查出我身份,這對相救我家人是有益的。若因我一個,扯出我家人,便是你有心要幫我,便是皇上有心要饒,只怕到時魚死網破。這個虧,我只能咽了,你不必替我抱不平,若當真還念往日情分,請你對承家多多關照。”
“可是你......”
“我還年輕,孩子會再有,我沒事。”
他長長地嘆氣一聲,走上前去,伸手抱她。她輕輕一推,見他臉色微變,放下手,任他抱了進屋。
伸腳帶了門,他将她輕放床上,撚被蓋了。
“有再吃藥麽?”
“嗯,後來又找了大夫,煎藥吃了。”
“身上疼嗎?”
“不疼了。”
“阿歡!”他忽然提高了聲,“這福郡爺的位子我不要了,什麽欽差什麽大學士什麽軍機大臣,我統統不要了!我只要你,行嗎?”
“來不及了。”
“阿歡!”他恨聲。
她只是輕輕搖頭。
良久,他垂頭,在她發梢輕輕一撫,“你當我沒說過。你睡吧,我在這兒守着你,沒人敢來欺負你了。”
她笑。她還怕人欺辱麽?這二十多年的孤單寂寞熬下來,時光便是最大的嘲笑欺辱,笑她一夢數年,最終灰溜溜地跑去山東。江南到京城到山東,哈,就是此時此刻,竟還有不相幹的人打她腹中胎兒的主意。她還會怕人欺辱?真是好笑!
她默默閉眼不答。
一滴水珠掉到她臉上,床邊的人哭了。哭得那樣隐忍委屈,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原來你也是會疼的,她默默想,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