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房間後,嚴夏映立刻沖到廁所的洗手臺前,用力清洗嘴唇。
老實說,方才她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是氣壞了還是吓壞了,腦子像是當機似的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即便是現在,也還沒完全恢複功能。
不知道消毒了多久,她茫茫然的回到房間,坐在地板上,恍惚的撫摸着微腫的嘴唇。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像是窒息,又像是……她甩甩頭,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樣的複雜情緒。
冷靜冷靜冷靜!嚴夏映,你是回來複仇的,絕對不能被其他事情影響計劃,知道嗎?
她剛對自己精神喊話完,便聽到敲門聲傳來,接着是嚴家下人的聲音——
“夏映小姐,你起床了嗎?”
“喔,已經起來了。”
“老爺說,夏映小姐今天第一天上班,一會搭他的車一起出門。夏映小姐若準備好了,請先下樓用早餐。”
嚴夏映輕拍了腦袋一下,差點忘了,她今天開始要到嚴氏集團上班。
“我知道了,我馬上下去。”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胡思亂想,她立刻動作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打點好自己後,下樓吃早餐,順利搭上林彰宏的便車。
要跟讨厭的人分享同一個空間的氧氣,是種耐力的修行,嚴夏映,你一定要忍耐!
林彰宏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緊張,端着好好先生的形象,客氣的說道:“別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到了秘書室,你只要用心學習,很快就能上手的,将來說不定還可以幫我的忙,我們一起把岳父的事業永續經營下去。”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林彰宏怎麽可能讓她學到什麽,壯大她就是強化對他的威脅,等着看吧,不管是前生的嚴姝妤還是新人生的嚴夏映,他的手段都是一樣的。
在心裏暗自冷笑之餘,嚴夏映也不忘端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好好感謝林彰宏。
車子行進的時候,林彰宏的手機響起,他透過藍芽耳機接起電話,“喂,有什麽事……德肯藥廠?”他多疑的透過後視鏡看了嚴夏映一眼,雖然發現她像個死觀光客般趴在窗邊看着外頭的街景,但慎重起見,他還是草草結束電話,“我馬上就到辦公室了,等一下再說。”
嚴夏映佯裝無知,興高采烈的望着車窗外,心裏卻暗暗琢磨着四個字——德肯藥廠,她神秘的彎了彎唇。
沒多久,在栉比鱗次的建築叢裏,她看到立地而起的嚴氏集團總部大樓,仰望着它的擎天之姿,眼角不禁有些濕潤。
我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進了總部大樓,林彰宏親自領着她到秘書室,還親切的交代衆人要多多照顧她之後才離開。
一陣客套之後,秘書室總算平靜下來,嚴夏映趁衆人不注意時拿出手機發出一則訊息,裏頭就有德肯藥廠四個字。
周五晚上,達菲爾集團位于信義區的五星級酒店,舉辦了一場慈善義賣晚會,現場貴客如雲,臺灣商界的重量級人物幾乎都到場了,現場維安堪比國家元首等級,可說是滴水不漏。
身為達菲爾集團亞洲區執行長,戚凡淩自然也在受邀的行列裏,不過他也很清楚,美其名是慈善晚會,其實這根本就是一場變相的相親大會。
主辦方力達建設董事長的掌上明珠侯智雅,是母親為他安排、第一首選的相親對象。
根據戚凡琳的小道消息指出,事實上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乃至于第十位相親對象,今晚也都會出席。
看來母親這次是卯足全力想要在他三十歲這年,徹底終結他的單身生活,而且更奸詐的是,母親大人大概是怕他有所應對,故意搞砸相親,她一直拖到昨天晚上才打電話通知他——
“兒子,最近好嗎?”
“好極了,想到母親大人對于我的終身大事如此費心,兒子我感激涕零之餘,不免覺得芒背在刺、如坐針氈。”戚凡淩不冷不熱的揶揄道。
“臭小子,跟你媽我賣弄什麽?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還得浪費口水。對方是力達建設董事長的寶貝女兒,明天的慈善晚會,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去認識一下。侯夫人捐了一件珠寶義賣,就叫“真愛”,為了證明你沒唬弄我,你把那件珠寶标下來給娘親我當做生日禮物。”
“媽,你一定要這樣嗎?”他極為無奈的垮下雙肩。
戚母充耳不聞,興奮地道:“加油喽,兒子,Fighting!”說完,便徑自結束了通話。
如果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偉大的女性,那麽,一個相親的男人背後,一定也有一個狡猾睿智又強悍的母親。
以上就是為什麽戚凡淩願意忍耐惡劣的交通,犧牲美好夜晚,獨自開車前往慈善晚會現場的真正原因,他不得不啊!
他也努力安慰自己,不過是相親看人嘛,就當做去洗眼睛,稍後的珠寶義賣才是今晚的重點。
将愛車交給飯店門口的泊車人員後,戚凡淩氣宇軒昂的走進飯店的水晶大廳,筆直的朝會場移動。
他前腳剛踩進一樓的豪華Ballroom,嚴夏映後腳就來了。
年輕的生面孔出現在這麽重要的場合,難免引起側目讨論,嚴夏映捏了捏微濕的手心,像是要捏死不安與緊張,待她鎮定了心緒後,她揚起下颚,優雅高貴的昂首,迎向每一雙打量的眼睛和竊竊私語的嘴巴。
先行入場的戚凡淩,所有心思都在巴望着荒謬的夜晚趕快結束,所以并未注意到周遭有什麽不尋常,他伸手招來場中離自己最近的男服務生,正要取過他手中托盤上的最後一杯香槟,忽地,一雙雪白幼細的小手搶先一步把酒杯撈走,讓他撲了個空。
他感到莫名其妙,轉身搜尋如此失禮的罪魁禍首,就見有個女人正旁若無人的啜飲,不,這樣的說法太含蓄,她根本是牛飲,而且這杯喝完,又從另一個托盤拿起另一杯,同樣一飲而盡,彷佛專門來消滅這些華美液體的殺手。
雖說香槟酒精含量不算高,但畢竟還是酒,喝多了依然會醉,就不知道她是貪甜還是真心想灌醉自己。
不過,那都不關他的事。
懶得為了一杯香槟浪費口舌,戚凡淩收回目光,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愣住,随即忍不住又回頭看向搶了他香槟的女人,對于向來自诩眼力可比機場安檢門的他,這兩秒鐘着實是一大打擊,平常他可是連一秒鐘都不允許浪費的人,卻白花了兩秒鐘思考這個女人究竟是誰,終于,他得到了答案——
“嚴夏映?”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他驚訝之餘,心裏竟有着連自己都無法分辨解釋的微微竊喜,且大腦還來不及有所反應,雙腿已經主動走向她了。
化妝品跟華服真是女人最好的僞裝道具,打扮過的嚴夏映,不再是路邊的鹹豐草,立刻升級成高檔蘭花,那襲挖背綠色緞面長禮服,完全展現出她的女人味,和那日穿着卡通內褲大曝光的人形障礙物,形象、氣韻截然不同。
而且……是他的錯覺嗎,有一瞬間,他彷佛看見她眉間掠過一抹冷傲,不過轉瞬即逝,再定睛一看,她又恢複原本單純的模樣。
“嗨,好久不見,又見面了。”她張開掌心,孩子氣的對他揮揮手。
戚凡淩看着不甚優雅打了一個嗝的她,忍不住皺起濃眉,火速将她帶到角落。
“幹麽拉我啦!”嚴夏映用力想要甩掉他的手。
“在公開場合打嗝不是淑女會做的事。”
“是是是,我不是淑女,那你幹麽過來跟不是淑女的我講話,不怕跟着丢臉嗎?”
戚凡淩凝視着她,深深覺得她還在因為那天的事生他的氣,可是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順她的心,更不想輕易放她走,驀地,一個念頭竄入腦海,當場給了他不放人的最好理由。
“我有話跟你說,而且我不認為你會希望被別人聽到。”
嚴夏映狐疑的瞅着他。“我跟你有什麽好說的?”
他從西裝內側口袋裏抽出一張折疊的紙,當着她的面抖開,亮出上頭密密麻麻的一堆數字。
“不如我們趁現在把這件事情做個了結,我也省得麻煩。”
看他笑得一臉邪惡,再看看那張寫滿數字的紙,她立刻會意,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是在讨債公司上班嗎?”
“不,這純粹是個人的一點小樂趣罷了。”
這幾天,戚凡淩只要一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那張險險被氣歪的小臉,他的工作效率總是特別好,心情更是格外愉悅,可是再想到第二次見面時,她眼角含着淚光氣惱離去的樣子,他的心就彷佛沉入不見天日的深海……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像她這樣影響他的心情。
“你也不用太得意,是能有多少?”嚴夏映不客氣地一把把紙抽來,聚精會神的細數着個、十、百、千、萬、十萬……她狠狠倒抽一口氣,偏頭斜睨着他。“你搶錢啊?不過就是一時不小心,你怎麽有臉敢提出這種天文數字的賠償?”
實不相瞞,那其實是他另一輛超跑的維修費用,她如果稍稍注意,就會發現單據上的車子品牌并不一樣,不過顯然她并沒有發現,他索性繼續糊弄她,“怎麽,太少了嗎?如果太少,我可以在後面追加一個零。”他怡然回視着她,愉悅得活像個惡魔。
只見她又是吸氣又是吐氣,又是擠眉又是弄眼,想罵人又不敢的模樣,徹底取悅了戚凡淩,一掃他連日來被逼着相親的陰霾,連嗓音都不自覺放柔,“你怎麽會來?”
如此重量級的慈善晚會,雖說現場不乏年輕的富二代,但也都是跟着長輩來的,像她這種在商界沒有半點名氣地位,單槍匹馬赴宴的,盡管手上拿着邀請卡,不免令人側目。
嚴夏映沒有回答,因為這張邀請卡,可是她設了點小陷阱,變相争取來的——說來真是可笑極了,她昨晚不過是随口問了大家一句“你們都多久去看一次姝妤”,居然就把餐桌前的每個人弄得表情僵硬,說不出話來。
更好笑的是,方喻馨還當場戲瘾大發的演起了苦旦,開始娓娓述說嚴姝妤倒黴且不幸的人生。
哈,這些還需要方喻馨說嗎,她就是本人,可是親身經歷呢,若是問她的意見,她會說,嚴姝妤最倒黴、最不幸的事情,不是年紀輕輕就成為植物人,而是跟這些混蛋成為家人,還傻傻的以為只要真心付出就能得到回報!
沒錯,當她選擇成為複仇的嚴夏映後,嚴姝妤就因為一場車禍成為植物人。令她覺得惡心的是,從來沒有給過半點父愛的林彰宏居然在這時候擺出痛不欲生的模樣,無比傷感地自責道:“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你姐姐的孩子。”啧啧啧,這些人真是好樣的,好吧,既然要演,幹脆大家一起演!
嚴夏映索性跟着擠出了淚花,陪着扮了回戲子,就在大家萬分投入,攜手演繹命運弄人、不勝欷籲的可笑戲碼時,她冷不防地道:“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姝妤,就明天吧!”
“呃,這……我明天臨時得去上海一趟,恐怕過兩天才能回來。”林彰宏滿臉為難。
“糟糕,那明天晚上力達建設舉辦的慈善義賣晚會怎麽辦?我還跟侯夫人說我們會去。”方喻馨順勢轉移話題。
嚴夏映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這對夫妻有多想脫隊,她不過是故意說來喔心他們罷了,她才不希罕這些人會真心去探視嚴姝妤。
不過既然方喻馨主動提起慈善晚會,她索性順勢接話道:“慈善義賣晚會?”她瞪大眼睛,一臉興味盎然。
“該不會像電影裏那種有很多上流社會人士聚集,大家穿着禮服喝着香槟,美美的做公益的場合吧?”
“你在美國應該也常常出席這樣的場合吧?”方喻馨堆起笑容問。
嚴夏映嘆了口氣,搖搖頭。“養父和養母都是低調的人,他們從來不出席那種場合,想來我都二十八歲了,居然連一次都沒參加過。”
呵,從小住在美國又怎樣,原來也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林芷琪不着痕跡的斜睨了她一眼,打從心裏瞧不起她。
“不如明天晚上就由你代表我們嚴氏集團去參加吧。”林彰宏冷不防說。
“爸!”林芷琪不滿低呼,她這個親生女兒從來沒有被委以這樣的重任,憑什麽嚴夏映可以?
林彰宏無視女兒的抗議,徑自說:“岳父要我好好照顧你,可我看你打從回嚴家之後,每天不是去公司就是窩在家裏,幾乎沒什麽社交活動,一點都不像年輕人,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玩玩,多認識幾個朋友。如果有看到喜歡的義賣珠寶,就标下來,當做我這個姐夫送你的禮物。”
嚴夏映受寵若驚的望着他。“可以嗎?我什麽都不懂,而且我也沒有那些參加晚會的行頭……”她像個小可憐似的局促不安,完全把探視嚴姝妤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這就是林彰宏和方喻馨想要看到的結果,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放心,我來幫你安排。”方喻馨拉過她的手,笑咪咪地說。
聞言,嚴夏映也就不浪費唇舌跟她客氣,為了這場慈善晚會,她确實小小搶劫了她的荷包,不過,比起他們從嚴家掠奪的,這些根本遠遠不夠!
嚴夏映不是笨蛋,林彰宏放行,并不表示他有多在乎她的想望,他只是想搭個順風車,好趁此逃避探望嚴姝妤的提議,再者,力達建設發給嚴氏集團的邀請卡上,寫的是嚴華的大名,這對亟欲取而代之的林彰宏來說,無疑是種低看,林彰宏讓她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丫頭代表出席,無非就是想以牙還牙,打痛力達建設的臉面罷了。
她到底皺眉在想什麽?戚凡淩有些擔心的望着她。“怎麽不回答,是不是不舒服,想吐了?”
“你才想吐啦!”她白了他一眼,随即收拾心緒,正色回道:“我姐夫到上海出差,自然就由我這個閑人代表嚴氏集團出席晚會。”
聽到她的回答,他才稍微放心,還好她不是身體不舒服,不過……代表嚴氏集團?就憑她?對于這一點,他保持強烈懷疑的态度。
依他對林彰宏的側面了解,喜歡權力一把抓的林彰宏,不可能讓一個年輕女人來代表他出席這樣的社交場合,可她确實拿着邀請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林彰宏格外看重她?
“我姐夫說了,為了歡迎我回到嚴家,今晚的慈善晚會我可以挑一件喜歡的珠寶标下,做為禮物,你眼睛這麽刁鑽,可有什麽好建議?!”
他都沒說她活像籠子裏不安分的猴子,老是吱吱亂叫,她倒有臉說他?不過能這樣繼續跟她鬥嘴真好。
戚凡淩将黑眸眯成一條危險的細線,似笑非笑地道:“我會把這句話當做你對我的恭維跟贊美,雖然你的說法不太正面。”
“我不過是陳述事實。”嚴夏映小聲咕哝。
連引擎蓋上的小小抹痕都耿耿于懷堅持索賠,如果這還不叫刁鑽,那什麽才是刁鑽?但凡有點判斷力的人都會認同她。
“你真的想聽我的建議?”
“說來聽聽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所以她是他打發無聊的工具?戚凡淩下颚抽緊,眼裏隐隐冒出火氣,他得用左手掐住右手,才能壓抑雙手想要掐死她的沖動。
“其實你根本無須煩惱,因為這裏的珠寶都不适合你。”
嚴夏映挑眉斜睨向他,果然,要一個毒舌男口吐蓮花,果然比要酷斯拉學會握手還難,她一定是腦袋抽風了,才會在這裏跟他瞎哈啦。
她恨恨的賞他一記白眼,扭頭走人。
“小心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