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日傍晚發生死亡車禍,陳姓駕駛違規闖紅燈,造成一死一傷的

慘劇,死者證實是禾晶集團總經理新婚妻子蘇曼曼,傷者……

那是三個月前的新聞報導,世間遺憾的事情太多太多,雖曾是新聞頭條,但事不關已,多半已被人們所遺忘,卻也有些人是一輩子想忘也忘不了的。

下着驟雨的那一天,看着她緊閉着眼,卻不願再睜開的那一刻,紀博堯忘了自己仇竟有沒有哭,他只記得耳裏全是自己厲聲的嘶吼。

然後……開始獨自一人麻木地繼續生活。

「滴、滴、滴……」

電子鐘鈴聲響起,在它響起第五聲的當下,一只大手立即關閉了它的開關。

關閉鬧鐘之後,躺在大床上的男人睜開了眼,下一秒,他利落地翻身下床,十分機械化地開始每天晨起的盥洗動作。

他将擠上牙膏的牙刷放入嘴裏開始刷牙動作,明亮顯得再清醒不過的瞳眸直直地盯着鏡中人。

他直直望着鏡中的自己,卻又不真是把自己看進了眼底。

看着,只不過是本能動作。

盥洗完畢,他回到房裏,拉開更衣室滑門,拿出完整配套好的服裝,開始換裝。

當他穿着一身帥氣筆挺的西裝走出房門,這才發現外頭正下着綿綿細雨。

看着窗外陰沉沉的灰色天空,紀博堯只覺得自己的心上那道傷口又被狠狠地撕了開來,看不見的鮮血直尚,把原比天空還要灰的心瞬間浸染成血色。

看不見的傷痛讓他縮着眼,目光忍不住投向右側的另一道門板上。

那是他與她的卧房,從她出事的第二天,他便搬出了那間房間,因為那房間裏有着她的氣味,全是她四處走動留下的痕跡,所有甜美的一切都在那房裏真切地發生,他與她……

都過了三個月……至今他仍是無法接受她已不存在的事實,所以除了逃避眼前的一切之外,他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麽?

那一天……也是下着雨,所以他開始痛恨着雨天,因為那雨絲一旦落下,縷縷都像是把鋒利的刀刃,刀刀刺在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口上。

但再痛,他卻是什麽也挽不回,只能一再要求自己不去看着,不去想着,好奢望着哪一天,心口可以不再痛,讓他可以用着平靜的心去懷想她。

可真會有那麽一天嗎?他懷疑……

忍着刺痛的心口,紀博堯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并移動腳步走向大門口去。

別去想着雨,也別再去想着那一天,只要進了辦公室,讓忙碌的工作填滿他整個人,那麽他便沒有時間及心思去想着她。

但是……在他不斷地這麽告訴着自己時,放在玄關旁的兩把傘卻毫不留情的再次提醒着他,什麽才是現實。

藍色與紅色的兩把傘放在一塊,那是他當初為她而買下的,每當下雨的日子,她總愛與他帶着這兩把傘一同出門,但現在她已不在,再也沒有人要求他一定得在雨天裏拿着那把傘……

驀地,冬佛是長時間所壓抑的負面情緒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他飛快地锆起了那兩把傘往屋後走。

他打開儲藏室的門,用力地将那兩把傘扔了進去,再以最快的速度甩上門板。

耳裏傳來像是砸中物品掉落的聲響,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該死的不想再看見它們,不想再任由它們時時刻刻提醒他曾擁有過什麽,而又失去了什麽。

※※LW※※

二個月後

紀書妤繃着一張闖入了紀博堯的辦公室內。

但她身上穿的,不是優雅大方的套裝,因為今天并不是上班日,而是衆人放大假的時間。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紀書妤十分不滿地質問着紀博堯。

現在她管不了他是不是自家大哥,她只知道自從嫂子過逝之後,他不曾回家與父母好好吃頓飯,把所有時間全投入工作之中,與忙碌相依偎。

如今,即便沒有工作讓他填補時間,他也情願呆坐在案桌前看着計算機發呆,而不願去響應任何關心他的衆人,他把自己的心封閉在一個不教人碰觸的空間裏。

「今天不用上班,妳來公司做什麽?」紀博堯淡淡地開口反問,并将目光調向窗外,臉上并無任何表情。

「問我?這問題你應該先問問你自己才對,你沒資格這麽問我。」看着他将目光調向窗外,紀書妤原是壓抑的怒火瞬間爆發。

她用力踩着步伐來到紀博堯的眼前,用最直接的方式擋去他的視線,逼着他不得不看着她。

對于自家小妹這直沖的一翻話,紀博堯選擇了沉默。

「說話呀,為什麽不說話?」紀書妤雙手環在胸口前,繼續咄咄逼人,「不敢問你自己嗎?還是那答案,你根本說不出口?需要我為你說嗎?」

紀博堯看着她,在她以為他将要開口說些什麽時,他卻又別開了眼,開始收拾着桌面,那動作顯然是打算離開辦公室。

「怎麽?現在要上哪去?」紀書妤快他一步将他放在桌面上的車鑰匙取走。

「把鑰匙給我。」紀博堯朝她伸出了手,聲嗓仍舊平淡無波,聽在她耳裏卻是完全了無生氣。

「現在就跟我回家去,你知道爹地跟媽咪有多麽地擔心你嗎?你不主動回家,他們就算來看你,都不敢多說什麽,就怕說了敏感字眼,讓你更傷心。」

所有人都明白他有多麽地愛着他的妻子,但傷着的人不只是他,愛着蘇曼曼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人,只是他失去的悲傷比任何一個人都來得深,來得重,這一切,誰都能輕易明白及感受。

沒有人奢求他立即淡忘了這些傷痛,也沒人要他忘記,時間有着一定的療愈作用,他低落的人生總會在一個段落停止,待他整理好所有記憶及傷痛,再重新出發。

只是将近半年的時間過去了,所有的人逐漸地從失去的痛楚中恢複,至少都已能夠接受這遺憾的事實,就只除了他。

他一天要比一天的平靜,教人乍看來與其他人相同地處于恢複之中,但只有真正明白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平靜是一種封閉行為。

他讓所有人在失去一名家人之後,也在同時彷佛也失去了他,而她不打算讓這一切繼續這麽下去。

「不要。」她堅決地搖頭,并将手裏的車鑰匙擺到身後。

「把鑰匙給我。」他再次重申,嗓音偏低,大手仍是擺放在紀書妤的眼前。

以往她總是能在自家大哥眼底看見一道柔光,但那道柔光已經消失了好久,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失去所有熱情及情感的瞳眸,無聲地透出他那已空洞的靈魂。

兩個相愛的人怎麽會落得這樣的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走。」紀書妤沒将車鑰匙交出去,反倒伸出右手拉着紀博堯。

「我現在不打算跟妳回家去。」就如同她剛才所說的,父母親們擔憂的心情,他并不是不懂,但與其讓他們看着他強顏歡笑,倒不如眼不見為淨吧。

「我也沒要你跟我回家去。」紀書妤沒好氣地回應着,用着很大的力氣才将他從椅子上拉起身,可這并不表示他願意順從跟着她走。

「不然妳拉着我是想上哪去?」他直挺挺地站着,任憑着她拉扯着,卻是一步也不曾挪動。

「回家,回你的家。」

「做什麽?」

※※LW※※

紀博堯順利地拿回了車鑰匙,但代價是必須讓自家小妹也跟着上車。

他不明白她為何堅持要到他的住處去,即便在半途中他再次問着她相同的問題,她仍是緊抿着唇不肯回答。

直到目的地抵達,他開啓大門讓她進了屋的那刻,她依舊什麽也不肯說。

一進到屋裏,紀書妤便一語不發地打開第一間房門,接着提第二間、第三間……

「我不記得妳的家教何時變得這麽差了。」紀博堯沉着臉,伸手扣着她的細腕,阻止了她那像是搜查的動作。

「你認為我現在會在意這個問題嗎?」紀書妤用力地甩開他的手,轉身朝着另一間早已被她開啓的房間走去。

那是紀博堯現在的卧房。

「妳到底想做什麽?」若她只是來查看他一個人是否将生活環境弄得很糟,那麽她可以離開了,他很好。

「你走開,我現在正要忙着,你可以先打個電話給媽咪,好跟她談談她女兒的教養問題。」她拉開更衣室的滑門看了看,接着便将裏頭的衣物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妳這是做什麽?」見狀,紀博堯立即上前阻止她的動作。

「你連主卧房都不敢睡了,自己一個人睡到這房裏來,明明無法忍受這屋裏有嫂子的一切,卻又舍不得清理,那麽你該搬回家住了,嫂子的東西,我會幫你收妥,等到你哪天願意接受現實的時候,你再來向我要回去吧。」

嫂子所有的東西全仍在原位上,他舍不得去除,卻又無法承受所有東西在在提醒着失去主人的事實,所以他才搬到了另一間房裏。

何必呢?他何必讓自己過得這麽矛盾?何必心痛地掙紮。

「出去、出去……」紀博堯很瞪着她,粗魯地将她拖到房門外,但這還不夠,他要她離開這間屋子。

「你要不就把屋子裏的東西全都整理收拾,要不就搬回家去,免得觸景傷情,等你完全接受現實再回來。」紀書妤與他用力地拉扯着,但如何也抵不過男人的大力道,她仍是被他帶到了大門口前。

「別碰我的東西,出去。」紀博堯厲聲地說着,同時打開了大門,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去,這也是他第一回對疼愛的妹妹如此暴怒。

誰都不能企圖将曼曼的一切抹去。

「你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麽?你以為留着這些東西,她就能回來嗎?別作夢了,她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你。」被他粗魯地趕出大門,紀書妤再也顧不得其他地朝他吼出傷人的事實。

聞言,紀博堯瞪視着她,複雜的眼神裏,充盈着悲傷與痛苦,那一瞬間教她有種錯覺,彷佛是他已經歷半個世紀的絕望,才孕育出如此憂鬰悲傷的眼神。

「滾,現在就離開。」紀博堯想用着冷漠的神态武裝着自己,卻完全不自知眼眶底泛動水光,他的痛楚完全毫無遮掩地顯露着。

「你不能……」紀書妤眨着眼,豆大的淚水滾落。

她想再說些什麽,但紀博堯卻不願意再聽,他當着她的面,用力地将大門阖上,拒絕她的關心,拒絕所有一切的改變。

現在的他……很好,真的。

「開門、開門啊……」雖然被厚厚的門板給阻隔着,但她并沒有就此放棄,她不斷地拍着門板喊着。

門後,紀博堯閉起雙眼,逼自己不去響應她。

半晌後,紀書妤手掌心都拍紅了,可門內的人依舊不肯響應,她也停止了叫喊。

重重地嘆了口氣,她在離開前,朝着門內的人說了這麽一句話——

「我們已經失去了一位至愛的家人,你真打算再讓我們失去你嗎?」

※※LW※※

她說,一年四季,由春到冬,他們要繼續一起走過,他相信着她,深信不疑。

但是,她的腳步谷快了,快了他太多、太多……

他也不再賴床了,因為早已沒有了她,沒有她讓他親昵耍賴及撒嬌,現在天天叫他起床的是冰冷的電子聲響,而不是那總帶着甜昵的聲嗓。

剛才書妤說的一點也沒有錯,他以為他這是在做什麽?他不能再這麽逃避下去了,他不能讓家人們連他都失去,他必須面對現實。

所以,他來到了那棵大樹下,那棵愛情許願樹。

擡頭望着樹幹中央的心型空洞,他沒忘記自己就站在這相同的位置下向蘇曼曼求婚的,那一天求婚成功的喜悅感,至今仍深刻在他的心底。

他知道自己被鎖在想念的時間裏,除了不斷地想念着他已失去的愛人之外,他什麽也不能做,他知道他該試着解放自己,除去掙紮,他該聽書妤的話将一切整理。

但他不能,也不想。

因為若不再思念着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思念成為了他生活的動力,卻也是他痛苦的根源,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愛上另一個人了。

她真狠!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了他。

而他恨!恨她走得潇灑,恨她無法陪着他走到永遠,恨她違背了兩人當初的誓言,恨自己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恨她……讓他無法再去愛別人,只因為這世上已沒有第二個蘇曼曼,沒有人是她……

所以,他只能恨她,掏着心口的愛,用力去恨她及……思念她。

真的、真的好想她,現在他不能再欺騙着自己過得好。

他不好,一點也不好。

但再怎麽不好,他都得将這一切埋在心中,埋得更深、更深……書妤說了,他不能再讓家人失去他,因為那樣的痛,他再明白不過了。

「年輕人,你為什麽一直看着這棵樹呢?你在這裏一動也不動站了好久呢。」

耳裏傳來了沙啞蒼老的聲嗓,紀博堯順着聲音來源,看見一名老婆婆站在自己的身側。

他知道自己站在大樹前面很久了,但他一直很安靜,更無其他惹人注目的動作,沒想到會有人上前與他說話。

「因為這棵樹很特別。」對他而言。

這棵樹對他來說有着太多意義了,他第一次直勾勾地望着曼曼,就在這棵大樹下,他與曼曼愛情的開始也在這棵大樹下,他完整擁有曼曼的人生也在這棵大樹下……

「怎麽個特別法呢?」老婆婆好奇地問着,一雙該是混茫的老眼,卻是透着過分晶亮的光芒。

老婆婆年紀目視約莫七十歲,挺不直的背讓她的個兒更是嬌小,個頭連紀博堯的肩頭都不到,她是仰臉望着他的。

紀博堯低着頭看着她,忍不住教她眸底的光芒給吸引,她那一雙眼彷佛能夠看透一切。

「老婆婆聽過有關這棵大樹的傳說嗎?」他打算将自己與曼曼之間的事情細說,所以選擇了反問。

「當然,這附近的人哪個沒聽說的。」

「它的傳說就是很特別了。」他說。

「那麽,你相信嗎?」老婆婆問着,見他一臉似乎不明白她問着什麽,她接着再明白地說:「相信那個傳說嗎?相信它能夠讓人願望成真嗎?」

老婆婆的問題,紀博堯聽清楚了,但他沒有立即回應,因為他也曾問過蘇曼曼相同的問題——

那麽妳呢?妳相信它真能響應人們的願望嗎?

「這樣的問題,我也曾經向人問出口,那個人說……她說……在極度渴望之下,她願意相信的。」他的曼曼是這麽告訴他的。

「年輕人,我問的是你,不是別人。」老婆婆說着,卻不再看着他,而是望着眼前的大樹,「你相信嗎?」

紀博堯跟着老婆婆的動作,視線再一次地落在大樹上。

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麽他的愛人可以回來嗎?可以讓一切再重來一回嗎?能夠讓他永遠地擁有她,不再失去?

天啊,他瘋了是嗎?想着她回來想瘋了,居然拿這荒謬的傳說想試着說服自己去相信。

不,他不相信……

「我想,我會相信的。」為了曼曼。

她說她願意相信,那麽他也願意相信。

「那麽你想要什麽願望呢?」老婆婆的嘴角似乎勾起了。

「我想要……想要回到事情發生以前,想要改變她不存在的事實,我要……她永遠地留在我身邊。」紀博堯說話的同時,一陣強風刮起,人行道上的落葉被吹起飄浮在墜落,耳裏傳來了沙沙的聲響,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自己說了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如果你的願望得以成真,但代價是失去她的愛,這樣你也願意嗎?」老婆婆似是不經心地問。

失去她的愛?如何才能失去她的愛?死亡嗎?

「只要能夠讓她回來,安然地存活着,任何代價我都願意付出,即使……是拿我的命去換她的。」

在堅定的回答了老婆婆的問題之後,紀博堯這才發現問題裏不合邏輯的地方。

他剛才雖然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望,但他并未說出事由,老婆婆又是如何明白他失去了所愛的人?

「老婆婆,您說……」他轉頭看向身旁,面容不禁陡地一怔。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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