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居然就這麽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紀博堯皺着眉心,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上班時間裏睡着的,他感到有些頭痛,分不清是因為短暫得不到舒适睡眠所致,還是因為現實的痛楚,連他睡着了都不原意放過他。

他失去了最愛的女人,連睡夢中那失去的痛苦,都要在他的腦海裏一再上演,讓他連睡覺都覺得心痛。

曼曼離開了,但他卻必須繼續孤獨地活下去,無法追随她的步伐而去,他不能狠心地讓愛他的家人再痛一回,這是他目前活下去的理由。

從椅子上起身,他走向窗邊望着外頭灰蒙蒙的天空。

快下雨了……

天際立即響起一道雷鳴,緊接着伴随而來的是他最讨厭的雨水。

點點清透水珠打在透明玻璃窗上,卻也同時像一根根的尖刺不留情地紮入紀博堯的心口上,教他痛得無力拔除。

現在他所能做的,只有關起百葉窗,轉身回到座位上,不再去看讓他心痛的陰雨天色。

放在案桌上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紀書妤。

紀博堯不肯接電話,或許是莫名睡着的關系,又或許是作了好長的一段現實夢境,直到他回到大樹前,與陌生的老婆婆對話,說出了內心裏最大的想望,所以此刻他感到身心疲累。

小妹的來電,除了關心仍是關心,而現在他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承接她的關心。

手機鈴聲持續響着,紀書妤一通接着一通不斷地重撥着,但紀博堯卻只是閉着雙眼,如何也不肯接。

幾分鐘過去了,辦公室門板被敲響,随即被開啓。

他的秘書站在門口,臉色帶着緊張地說:「總經理,紀經理在在線,她說是急事,請您立即接聽。」

急事?

這一回,紀博堯不再遲疑地拿起話筒接聽來電,他知道書妤從不當放羊的孩子,她說是急事,肯定是急事了。

「發生什麽事了?」

「曼曼出車禍了……」

※※LW※※

曼曼怎麽會出車禍?

一個早已經不存在這世上的人,怎麽會出車禍?是誰在跟他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車禍地點,醫院名稱、病房號碼,紀書妤在電話裏将事發的狀況一一詳述,若來電者不是自己的親妹妹,紀博堯真要懷疑這又是新的詐騙手法了。

「你馬上過來,等你。」

小妹急切的聲音在結束通話後,彷佛仍在耳邊回蕩,但紀博堯無法立即起身做任何動作,因為此時此刻他的腦子完全混亂了。

這是現實當中?還是他壓根兒沒清醒過?

所以他仍在夢境當中,才會誤以為曼曼仍然活着?

還是……那痛苦的失去,一切才是夢?

雙手在桌面上交握着,卻如何也止不住韻抖的事實,他目光掃向電子桌歷,上頭所顯示的日期及時間,又再一次的教他震撼不已。

今天是曼曼出意外的日子……

不對,曼曼的忌日都快過半年了,剛才雖然睡得迷糊,但昨天以前的事情,他仍是記得清楚,昨天他甚至回到那棵大樹下去……

昨天?!

想起昨天自己在大樹下遇見了一名老婆婆,之後呢?之後他卻沒了記憶,他連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今早又是如何來到辦公室,那過程他竟完全想不起來,像是完全被人給抹去,一片空白。

但他與老婆婆的對話,卻是清晰地刻印在腦海裏,這個認知教他心底一突。

他驀地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辦公室,趕往剛才小妹通知他的醫院地點。

奇跡……他能奢望嗎?

※※LW※※

來到醫院裏,病房是空的,在護士小姐的告知之下,才知道病人正在手術房裏進行手術。

「她……情況如何?」紀博堯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在韻抖着。

他的表情除了焦急之外,其中還混雜了許多情緒,也包含着茫然與恍惚,因為他陷入了現實與虛幻的拉鋸之中,只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而不是上天憐憫給予的奇跡。

紀書妤将他的表現全然解釋為過分的擔憂。

「身上幾處輕微撕裂傷,有腦震蕩的跡象,醫生說住院兩天再觀察,照過X光,左肩鎖骨骨折,手術過後,預計得休養一至三個月。」紀書妤冷靜說明了蘇曼曼的傷勢,但內心卻是十分感激這場意外并未造成教人傷心遺憾的結果,只是皮肉痛是免不了的了。

到裏傳來醫院裏部分嘈雜的聲響,人們說話的聲音,醫護人員或家屬們走動的腳步聲,眼前的小妹更不是幻影,這一切都再真實不過,不是夢……

她仍在、仍在……

「怎麽不說話了?吓傻了嗎?」紀書妤伸出手,在紀博堯眼前揮了兩下,若他真是吓傻了,她也是能夠完全理解的。

曼曼在意外的瞬間昏了過去,是好心的路人為她叫救護車、報警以及通知她。

在獲得通知的那一剎那,她也是十分驚慌,不知所措,全身血液彷佛瞬間凍結,還是旁人好心告知她,該冷靜地确認所有事項,之後再通知其他人。

「事情是何何發生的?」是一個闖紅燈的家夥直直撞上走在斑馬線上的她。

「是一個闖紅燈的家夥直直撞上走在斑馬線上的她。」紀書妤揉了揉太陽穴。這樣不守交通規則的人太多了,同樣的事故天天都在不同時間及地點上發生,只是當事情發生在親近的人身上時,那種焦急的心情真不是普通的折磨人。

「事發當時有目擊者,警察也做了筆錄,司機也承認了完全是他的錯失,剛才他還在這裏的,但我實在對他太生氣了,所以請他離開了。爹地跟媽咪,我剛才也通知了,他們等等……嘿,你這是在哭嗎?」

話沒能說完,紀書妤便看見自家大哥除了一臉呆愣之外,臉上居然有着她從沒見過的景象——

一顆晶瑩的豆大淚珠子居然毫不客氣地滾出他的眼眶,這是怎麽一回事?

「咳,我知道你很愛嫂子曼曼,當然,她也是很愛你的,但你現在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她不自在地從包包裏拿出了面紙遞了出去。

「妳不懂……」

紀博堯所謂的不懂,指的是失而複得的奇跡感動,但聽者卻是完全聯想成為另一層的意義。

紀書妤聳聳肩,不做任何争辯,因為她确實不懂,不懂除了深愛的家人之外,愛着另一個人是如何的滋味。

紀博堯拭去臉上僅有的一抹濕意,打從心底将所有發生的一切再次整理。

他失去了曼曼,接着想起了大樹、傳說、老婆婆……他向大樹許了願,緊接着時間倒回了,回到了出意外的這一天,而曼曼遇上了相同的意外,唯一不同的是仍在,并未離任何人遠去。

這一切若不是真的,那麽便是他徹底的瘋了,但他情願相信前者,即便他真的瘋了。

手術的時間并不長,可對待在手術房外的紀博堯而言,時間卻彷佛被放慢了十倍,除了心中擔心她的傷勢,心疼她必須忍受的疼痛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仍是害怕這只是一場美夢,一個用力眨眼便消失。

短暫的時間,在紀博堯的心底成了漫長的等待,他無心計算時間,雙眸只能盯着手術室的大門,直到它終于滑開來。

在醫護人員揚聲喊病患家屬之前,紀博堯就已第一個趨近上前。

護士推出病床,但床上的人兒卻是緊閉着眼,這一點讓紀博堯十分擔心地朝着醫生問道:「醫生,她的情況如何?」

在進行手術之前,醫生早已經将所有醫療程序向紀書妤詳細說明,日後傷處維護及複健方式也一并詳盡告知,但看見紀博堯這副焦急的模樣,他仍是耐心地将過程再次詳述。

「左肩鎖骨骨折的部分,手術順利完成,但仍需要一點時間複原,王于腦震蕩的部分,待她醒來若無嘔吐、暈眩等情況的诂,便無大礙。」

說明完畢,蘇曼曼被轉回病房裏。

紀博堯本以為還得等上一些時間,她才能夠清醒過來,可回到病房內約莫三十分鐘後,她醒了。

※※LW※※

除了身上不同部分紛紛傳來程度不一的疼痛之外,蘇曼曼全身無力,大腦彷佛教人灌入了千斤水泥,陣陣抽痛、混沌。

見到床上的人兒有了動靜,紀博堯與紀書妤兩人有默契地壓抑焦急、擔憂的心情,仔細觀察着她現下的反應。

「感覺如何?」紀博堯輕聲地問着躺在床宋上顯得虛弱的人兒,黑白分氲的眸底滿是不舍。

「全身……痛。」聽見耳邊溫柔的問話,蘇曼曼反射性地回應着。

她伸出手想按壓着抽痛的太陽穴,但才微微地一擡手,手腕便教人輕柔地扣住了。

「別碰,妳的額頭上有個小擦傷。」紀博堯無法理解自己的聲音竟然能夠如此平穩發出,但掌心裏傳來了她的溫度,那真實的溫度,令他的手無法自抑地顫抖着。

「我想應該先請醫生過來看看。」

紀書妤開口說着,同時按下了床頭邊的按鈕,蘇曼曼這也才發現了她的存在。

眼皮又酸又重的,但蘇曼曼努力地眨了又眨,因為她發現這個動作可以讓她那沉重又堵塞的大腦得到疏通。

「我怎麽了?」再努力眨呀眨,每眨動一回,蘇曼曼便覺得自己多清醒一分。

「妳被一輛闖紅燈的房車撞到了,左肩鎖骨骨折,還有輕微的腦震蕩。」看她一臉像是什麽也記不得了,紀書妤忍不住蹙眉問道:「妳還記得當時的狀況嗎?」

聽見問題,這回換蘇曼曼蹙起了眉。

她偏着頭想了又想,但越想越是頭疼,最後她只能搖着頭說:「頭好痛,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別想了,什麽都別想了,沒事就好。」一聽見蘇曼曼喊着頭痛,紀博堯急忙要她停止回想,連帶原是輕握着她的手腕,也不禁加重了些力道,雖仍是不握疼她,卻是更強調了他的存在。

他拉走了她努力回想的專注力。

頭雖然仍是陣陣抽痛着,但混淆不清的思緒此刻已經回籠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除去忘了意外的發生當下,她已稱得上是完全清醒的。

「紀總?紀小姐?」蘇曼曼再一次蹙着眉,可這回針對的是紀家兄妹兩人。

他們為何在這裏?難道他們就是肇事者?

蘇曼曼緩緩地抽回被握住的手腕,心底暗自慶幸着他并未緊握不放,要不她也沒多餘的力氣掙紮,那只會徒增尴尬。

「妳叫我什麽?」

「妳喊我什麽?」

「我……認錯人了嗎?是你們撞傷我的嗎?」為何他們倆的表情一樣的吃驚呢?

「天啊,醫生動作怎麽那麽慢?為什麽還不來呢?」紀書妤頭痛了,在醫生來到之前,她不允許自己做任何可能的揣測。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曼曼真的出大事了。

※※LW※※

在醫生也跟着緊張的詢問之下,蘇曼曼記得自己是誰,對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能清楚說明,但病房內所有人之中,她唯一熟悉的,卻只有一人——

金德烈,她的舅舅。

對于自己的丈夫及小姑的認識,她卻僅止于一個是與她讀過同所高中的女同學,另一個則是偶爾少數機會能遠遠看見的身影,一個與金氏有合作關系的高層主管。

而着急跟着趕到醫院裏的紀氏夫婦,她則是壓根兒完全不認得。

她的記憶像是被阻斷了,雖然醫生一連串的詢問還未結束,但衆人心底的想法卻是難得地一致。

她紀得所有的一切,卻遺忘了有關紀家人所有的事,包括她嫁給了紀博堯,她的記憶像是從某個時間點上被完全阻斷了,所以醫生問了另一個與她周身人物完全不相幹的問題——

「請問妳記得今天的日期嗎?」

「當然。」蘇曼曼點了一下頭,接着說出了日期。

當她說完她認為的時間之後,在場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盡是極度打擊與錯愕。

「我……記錯了時間嗎?」除去身上的疼痛,她現在開始感到十分地不安,衆人看着她的眼神全是負面的擔憂情緒,集結起來太多也太複雜了,現在的她沒有力氣一一分解抽絲所有,她只想知道她的問題是什麽。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思索着該如何向她開口說明,她這樣等同是失憶的情況,在他這十年的醫師生涯中也是頭一回碰上。

最後醫生選擇說出了正确的日期時間,并告知她失去兩年記憶的事實。

「妳的記憶整整遺落了兩年的時間,外傷的部分只要好好休養,是不會有大礙的,而關于記憶這部分,我得再為妳做些檢查,才能給妳明确的答案。」或許是血塊壓迫了某些神經,造成部分記憶遺失的結果,但這部分在尚未經由檢查得知答案之前,他不能不負責任地向任何人下定論。

最後醫生再說明了些注意事項,便退出了病房,将空間留給病人及家屬。

紀書妤張嘴想說些什麽,但眼前的情況讓她無法從腦子裏挑選出适當的詞句說出來,最終只能阖起唇瓣看着身旁的大哥。

而紀氏夫婦對于媳婦這突來的意外狀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曼曼忘了這兩年來的一切,等同忘了已家所有人,他們又該如何向她動及所有?

同樣的,紀氏夫婦也将目光落在自己兒子身上。

紀博堯除去了原有的擔憂面容,換上了教人看不清內心情緒的表情。

金德烈順着衆人的視線看過去,目光也跟着落在紀博堯的身上,他暗暗地嘆了口氣,明白這些人裏頭除去曼曼之外,最為受傷的人便是紀博堯了。

最心愛的妻子忘了一切,忘了他。

「曼曼,妳再想想,真的忘了他們了嗎?」金德烈希望這一切的失常只不過是短暫的,或許幾分鐘、幾小時之後,她便又想起了,她只不過是因為瞬間的撞擊而忘記一切,暫時的忘記。

她一直是個溫柔且善良的孩子,她不會這麽殘忍對待愛着她的家人們的。

蘇曼曼的目光從紀家人身上一個跳過一個,最後回到金德烈身上,她用着萬分無辜的神情搖了搖頭。

「對不起……」看着大家那充滿期盼的眼神,蘇曼曼直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但承受着這失憶的罪也非她個人意願,她也是千百萬個不願意,她無心傷害任何人的。

「唉……」金德烈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再次移到紀博堯身上,而後者的視線卻不曾離開過蘇曼曼。

該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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