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衆人決定讓病人好好再休息一會兒,在蘇曼曼仍是完全記不起這兩年來的記憶的當下,他們在病房門外商量再商量。

最後他們決定暫時先不告知她現在是紀太太這身分,但這樣的耐心期限只到明天,至少待她身體狀況好上些許。

或許待她一覺睡醒之後,所有失去的記憶便自動回籠了,若仍是不記得,那麽再由他們将事實說出,試着刺激她的記憶吧。

衆人抱着一絲絲的希望度過了這難熬的一天,相對的,蘇曼曼也是,她也十分希望自己能在一覺睡醒之後拿回所失去的記憶。

但所有人都得到失望的結果。

經過一夜,再次清醒之後,外傷的疼痛感已幾乎能完全由藥物穩定控制,陣陣的頭疼也消失無蹤,可消失的記憶仍是消失得徹底,沒有理會她用心的呼喚。

一早醫生便為她做了一連串詳細的檢查,在等待檢查結果出來的同時,昨日出現在病房裏的所有人像是約好了一樣,全都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

面對紀氏一家人,蘇曼曼很是尴尬,因為人家擺明認識她,那交情恐怕不是一般而言,這樣的可能認知讓她更是感到愧疚與不安。

要是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了呢?大家重新再認識?

紀氏夫婦與紀書妤或許重新再認識并不是難事,但紀博堯呢?她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他的态度轉換,是所有人當中最明顯的,昨天她能完全感受他那真切的擔憂及情感……

他們……是戀人關系嗎?

因為她忘了他的一切,所以他才收起任何情緒,總是面無表情的面對她?是對她怨怼的反應嗎?

「仍是什麽也想不起來嗎?」話是紀書妤問出口的,但答案打從進入病房看見蘇曼曼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不過。

「對不起。」蘇曼曼開始覺得自己就像是個不斷做錯事的孩子,除了對不起,還是只能說聲對不起。

她的一句對不起,換來了衆人的嘆息,可所有的嘆息聲之中,唯獨缺少了紀博堯的。

蘇曼曼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她說:「我只是忘了些事情,但并不表示我變笨了,我想你們應該有話想對我說才是。」

衆人見她的目光落在紀博堯身上,也自然跟着她的舉動,将視線紛以投向他,無言地示意着由他開口說明一切關系。

「妳是我太太,我們已經結婚半年了。」紀博堯平穩地将聲音傳出去,選擇了最直接的字眼。

聞言,蘇曼曼不禁張着嘴呆住了。

不只是蘇曼曼瞪着紀博堯,一旁所有人全瞪着他。

就不能慢慢由兩人開始交往說起嗎?非得這麽直接不可?

「我……跟你……」蘇曼曼臉上的表情寫着「不可能」。

是啊,怎麽可能呢?他對她而言,只是個知道名字,卻是連朋友也稱不上的對象,現在一睜眼,兩人卻成了夫妻,那是多麽親密的關系啊!

她像是睡沉了,一覺醒來,世界卻完全颠覆了,一切全超出了可能想象的極限之外。

太不可思議了!

「請問……我為什麽嫁給你?」她知道紀博堯有多麽迷人,但她從沒貪戀過這個男人,直覺也告訴她,他并不是個客易将另一個人放心上的人,她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他心上的一塊。

因為利益關系嗎?

這個問題,讓紀博堯的臉色沉了,他抿着唇不願回應,倒是一旁的金德烈看不下去地說:「傻孩子、傻問題,當然是因為你們愛着對方才結婚的,妳可別亂想其他。」

蘇曼曼再一次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對紀博堯露出了抱歉的眼神,但他卻是轉過臉,不願接收。

這時,醫生來到病房,告知了目前的檢查結果,證明了蘇曼曼腦子裏确實有小血塊壓迫着神經,而這一點或許能夠解釋她為何失去部分記憶的原因。

「需要開刀治療嗎?」

「一般這樣的情況下,是不建議的,因為蘇小姐除了失去部分記憶之外,在早上的部分測試裏,她表現得都十分地正常,并無任何生理上的影響,現在只需要觀察血塊是否自動消除,只要有自動消除的跡象,那麽手術便無須考慮,畢竟是腦部手術,能避免,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那麽一旦血塊消除了,我失去的記憶就能回來嗎?」

「這個就不一定了,個人情況不同

,可能會恢複,也可能不會,也有可能恢複部分。」雖然這不是醫生的錯,但他在蘇曼曼期待的目光下,忍不住露出抱歉的神情。

意思很簡單,得碰運氣了。

※※LW※※

昨天晚上是舅舅放心不下,留在醫院裏過夜照顧她的,但在得知自己是紀太太的身分之後,衆人很有默契地将照顧她的工作轉移給紀博堯。

雖然這一天裏,紀博堯幾乎沒說上幾句話,臉上多半也是面無表情,可身為家人個個都明白他溫柔的真性情,他有多麽愛蘇曼曼更是無庸置疑的,他肯定十分想要親自照顧她。

記憶消失了,那麽便再重新制造新的吧。

失去愛他的記憶,但當時能夠愛上他,現在為何不能?

在衆人這麽有信心的認定之下,夫妻情感必須重新建立起。

所以從今天開始,紀博堯放大假,照顧她成為他唯一的工作。

「對不起,要麻煩你了。」蘇曼曼一臉不自在的朝着正在為她倒水的紀博堯說。

天色暗了,所有人離開了醫院,就只剩她的丈夫留下來照顧她,但尴尬是必然的,因為對她而言,他不過是挂在她身分證配偶欄上的名字,除去名字之外,他跟個陌生人完全沒樣。

「什麽都不麻煩,只要妳好,什麽事我都願意做。」雖然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紀博堯的話語已完全透出了他的情感。

他在杯子裏放上吸管,遞到蘇曼曼的唇邊,這動作卻又再次讓她不自在。

「我右手還能動,我自己來吧。」她舉起右手想從他手裏接過水杯,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

「讓我為妳做所有的事情吧,今天……今天就好。」

明明他的語氣是平淡的,但聽在蘇曼曼耳裏,心裏卻是一陣酸,因為那字句近乎是卑微的請求,她無法想象一直是高貴王子形象的他會有這般的低姿态。

她想起剛才自己私下詢問舅舅的事情——

「我跟紀……他感情如何?」

「很好,非常的好。他很愛妳,妳也很愛他。」從蘇曼曼發生意外車禍之後,金德烈的眉頭沒有一刻是松開的,「直到現在,妳還是連一點印象都沒有嗎?就連小片段也沒有?」

蘇曼曼搖頭,「完全空白。」

「唉,算了,總之,妳只要記得他非常的愛妳,不會傷害妳的,妳可以完全信任他。」

舅舅是完全正确的,她相信紀博堯确實是愛她的,這種真切的情感是佯裝不來的,更別說他大可花錢請一流看護來看照她,而不是放下工作,花時間與她待在這沉悶的病房內。

面對眼前這樣的狀況,雖仍是十分不自在,但曼曼真狠不下心拒絕紀博堯。

最後,這一夜,在她閉上眼進入睡眠之前,她一直是紅着耳根子接受他細心的照顧。

當她陷入熟睡之中,原是躺在另外一張床上的男人卻是睜開了眼。

紀博堯起身來到病床邊,目光不曾從她的睡顏上離去。

她的臉色偏白,一邊額角上還貼着一塊小紗布,那模樣活生生是個氣色不佳的病人,但這模樣在他眼底,卻是最美的容顏。

她回來了。

他伸出大手,輕握着她沒受傷的右手掌,感受着她的體溫,感受着她輕吐的鼻息,感受着她真實的存在。

過了一夜,他閉眼再睜眼之後,她沒沒有消失不見,她的存在證明了一切并非一場夢,他許的願……成真了。

如果你的願望得以成真,但代價是失去她的愛,這樣你也願意嗎?

原來是失去她的愛,并不是用他的性命做交換,所以她這才會遺忘有關他的一切,這是代價……

更不是夢。

為了證實曾經的失去不是夢境,昨天他特地回到屋子裏查看,若是夢,那麽那兩把藍色與紅色的傘,該是穩穩地一塊放在玄關處,而不是扔在儲藏室裏。

祂讓時間倒回了,也讓她意外失去了記憶,因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現在的她覺得很莫名吧?所認為的生活莫名的改變了,多出了一個陌生的丈夫,不僅是不知所措,更是教她尴尬。

要如何與一個陌生人過着親密的生活呢?她現在……很困擾吧?

失去的記憶既是換回她的代價,那麽他也不奢想能有回複的一天,但是……

「書妤告訴我沒關系,妳是愛我的,所以要妳再重新愛上我一回并不是難事。」紀博堯輕聲地在蘇曼曼耳邊說着,這全是他想說,卻無法在她清醒時說出口的話語,現在他只是個陌生的丈夫,無法用最親密的姿态碰觸她,他不能吓着她。

「失去妳的愛……會是永遠的失去嗎?」他明白這個問題現下不會有答案,只能由時間來為他解答了。

※※LW※※

在醫院裏住了三天,蘇曼曼一點也不覺得無聊,白天舅舅一家人與紀家人都會輪流來探望她,所有人總是對着她說着她與紀博堯之間的事情,試圖喚醒她的記憶。

衆人說了許多他們看着她與他之間親密恩愛的事情,形容得十分有畫面感,但那些畫面是經由形容而産生,并非記憶中曾有的片段,她的記憶仍是一點也喚不回,這一點她對所有人感到抱歉。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感情可以再培養回來的。」相同意思的話語,在這些天裏,蘇曼曼聽了不下十回。

當她聽見這樣的話,只能無言地笑着,當是響應,因為她無法肯定自己真否能夠輕易的「再」愛上紀博堯。

她知道自己最對不起的人便是他了,但目前心俚對他除了滿滿的歉意,還有知道他很愛她的事實之外,她無法有任何想法。

大家都說她愛他,是嗎?

蘇曼曼看着正在收拾所有東西的紀博堯,怎麽也無法想象自己真如衆人所言地愛這個男人。

「為什麽一直看着我呢?」察覺了她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紀博堯好奇地問着,只不過掩在好奇之下,有着隐隐不易察覺的期盼。

是的,他仍是期盼着她愛他的心能夠回來,這些天當她陌生的丈夫,他無法否認心底難過的事實,但比起她的存在,這些都不算什麽,他能夠忍受的,即便這樣的心情再加重十倍、百倍,他仍是會毫無異義地接受它,只要她在,什麽都可以沒關系。

「喔,沒什麽,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因為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看着她那帶着尴尬的微笑,紀博堯再一次的忽略心底那股酸澀。

「為妳,什麽都應該的。」因為我愛妳。

為了不讓她更尴尬,他将心底最想說出口的話消了音。

「不對,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做任何事是應該的,即便是家人、愛人,該說謝謝時,就該說出口。」

對于蘇曼曼這樣的響應,紀博堯只是朝着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接着便繼續手裏的動作。

出院手續已經辦理好了,現在只等他将所有私人物品收拾好,他們便能回家了。

回家……思及這個字眼,紀博堯很難不發現自己的心正顫抖着,但在她面前,他得佯裝着什麽事也沒有,誰能相信時間流轉倒回呢?

這些天,他想了又想,決定将愛情許願樹及老婆婆的事深埋在他的心底,因為他許了願,只有他一人的時間是改變的,他不能打亂所有人的生活秩序。

尤其是曼曼的。

「我明白失去記憶是多麽令人感到困擾的一件事,也明白我之于妳的存在,等同于一個僅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不,是朋友。」時間倒回直到現在,他們也相處了三天,不能再說是陌生人了。

「然後呢?」蘇曼曼偏着頭問。

他真的能猜想到她現在心底所想的事情嗎?知道她為着什麽而不安?

「不用擔心,回家之後,我們會分房睡,妳也不用想太多,更別勉強自己什麽,把我當成室友就成了。」

聽見他的話,她眨着眼,好半晌才忍不住問道:「我臉上有寫字嗎?」

「當然沒有,從現在起,妳對我的認識僅止三天,妳對我的認識必須完全重新來過,雖然是夫妻,但事實卻是不能真的是夫妻了,至少目前不能,不是嗎?」

他只不過是說出事實,并沒有任何抱怨的語意,而這一點,蘇曼曼也完全明白。

她朝着紀博堯給出了一抹微笑,明白這是他貼心的尊重表現。

「謝謝你。」在這一刻之前,她對他仍是帶着些許防備與不安,但從這一刻起,她知道這兩樣心情可以抛除了。

或許現在她不能保證自己日後會再愛上他——若她以前真是愛他的話,可她唯一能保證的是,她絕不會讨厭他。

※※LW※※

坐在副駕駛座上,蘇曼曼的目光落在車窗外,她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哪一條路,車子再接着開下去能夠通往哪些道路,但她忍不住收回目光,朝着專心開車的男人說:「對不起。」

「為什麽突然道歉?」紀博堯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但視線很快地再度回到路況上。

這些天她對着他與他的家人說過了許多回這三個字,原因都只為一個,只為她想不圯任何有關紀家人的事情,她明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更沒有人會怪她,但她總是忍不住說着對不起。

第一天,他覺得她的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聽得他心痛,他不想讓她有對任何人虧欠的心情,她能夠回到他的身邊,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她開心的笑容,不是一再顯露出那不自在的歉意。

但是到了第二天,心念一轉,他開始覺得心痛是不對的,上天已經給了他太多太多,只要她仍在,再多的缺憾都沒關系,即便……他或許再也得不到她的愛。

「因為總覺得你是我們所有人之中最辛苦的一個,你是真正與我生活在一塊的,而我什麽都不記得,但你卻什麽都記得。比起空白的我,你自然是辛苦的那一方。」他記得兩人的開始,兩人一塊生活的點點滴滴,而她現在卻連兩人的家住在哪都不知道,只能坐在車上望着窗外的街景。

他處處看照着她,從小細節中不難明白,他确實了解她個人生活的小習慣與喜好,她卻什麽也不能為他做,這讓她感覺更是虧欠了。

「別想了,沒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問題,妳能平安無事,我就開心了,忘了一切就忘了吧,只要妳活着,只要妳開心,我如何都無所謂。」

他怎麽能把話說得這麽簡單、輕松?他不知道他自己說了什麽嗎?他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角落啊!

他真的很愛她,這樣毫無疑問的認知,蘇曼曼明明該是感到開心的,她的丈夫是愛她的,雖然她什麽也不記得了。

好吧,她心底是有些開心,但開心的情緒只占了所有的百分之十,心底剩餘的百分之九十的空間,盡是由壓力所填充。

他總是用着最輕松的方式傾吐着對她的情感,可他肯定不知道,在他自以為無所謂的神情上,卻隐隐透着一股絕望。

難道他早已認為失去記憶的她,不會再次愛上他了?所有人樂觀認定的想法在他心底早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你呢?」只要她開心,那麽若她真無法再次愛上他,他又該如何是好?

「我?」

「你說只要我開心,但你都沒想着你自己嗎?」他越是不在乎他自己,她的壓力越是更大,她怕自己真無法回報同等的情感,他是個好男人,她不想傷他的心,尤其是他已将自己放在最低微的位置上。

「若我真無法再愛你,你該怎麽辦?不怨我嗎?」若無法再愛上他,連她都覺得自己過分了,他怎能毫不怨恨地只求她好?怎麽能這麽殘忍地對待他自己?

點頭吧,拜托快點點頭吧,為她除去心頭些許壓力,不要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負心的壞人。

「為何要怨妳?這一切并不是由妳做主,錯不在妳,沒有人是錯的,妳永遠無法理解我是多麽感激現在所能擁有的這一切了。」時間回轉,失去她的事實已經改變,未來也正在改變當中,他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失去她的愛換回她是值得的,非常值得。

聞言,蘇曼曼微蹙着眉。

現在她的壓力更大了,若她真不再愛他,那麽她注意要成為一名可惡的負心人了。

「是的,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何你能用着絕望的眼神卻揚着微笑不去在乎你自己。」雖然對象是她,但她完全無法想象他能夠愛她勝過于他自己。

因為妳回到了這世上,有妳就夠了。

紀博堯沒把真正的答案說出口,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說:「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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