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評道:“嗯~這曲子倒是很好聽啊!”

對面的人翻了翻賬簿,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那人見他不說話,沒趣的閉上了嘴。

等到歌聲響起,翻看賬簿的人猛地擡起頭來,陷入了深思。先前說話的人有些得意,但面上卻也只是淡淡的說道:“倒是和之前的歌姬不一樣,有些特別。”

對面的人橫他一眼,放下賬簿:“得了,想出去便直說!”說罷站起身來,率先出了門去,步入一片黑暗之中。

忽的,琴音轉快,仿佛微起波瀾的江面刮起大風;風雨飄零,激得江上船只帆倒桅斷,左右飄搖;船內衆人狼狽不堪,命懸一線······

琴音再次戛然而止。小二奔跑各處忙點燈,屋內重現光明。只見衆人面色蒼白,更有甚者大汗淋漓,昏黃的燈光下尤其難看。屋內一時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觑,繼而爆發大笑,朋友之間開始相互打趣。郭葭見怪不怪,拍拍雙手,自顧自的下了臺去。

“好!”不知是誰率先回過神來,當先起身鼓起了掌。

“高啊!公子琴技高超,在下自愧不如!”

“妙啊!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在下日後定當上門讨教!”衆人跟着附和,屋內一時鼓噪起來,郭葭想全身而退,卻是不可能的了。

這邊才被堵住,那邊又圍攏了上來。郭葭被擠在中間,當真被熱得出了一身薄汗。

“公子,公子······”有人輕輕扯了扯郭葭的袖子,将她往一旁引去。郭葭只當是店家引她到小門,誰知卻到了風月滿樓僻靜的後院。

領路人賠了個禮:“公子勿怪,咱們管事的要見您。”

☆、九 ; 受聘

“公子安好。”當下便有一個簡發素服的婦人搖着腰肢走了過來,“公子琴技高超,倒把咱們這裏所有的琴師都比下去了呢。”

郭葭回禮:“見笑了。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公子不必過謙!公子今日前來,倒為本店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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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葭打斷:“有話但說無妨。”

婦人微微一笑:“願請公子為琴師,咱們可出大價錢!”

郭葭愣住了,這倒是她從沒想到的:“琴師?”

婦人繼續說着,臉帶自得之色:“咱們風月滿樓可不比其他,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外間琴師一個月十兩銀子,咱們給您三十兩!公子,您若是應下了,以後在這永寧城裏出頭之日便指日可待啦!就不說被那王孫貴族瞧上,便是憑着您自個的本事,也能混出一番名頭來吶!咱也不需公子天天來,只需三五天來一次即可。剩下的,公子想幹什麽便幹什麽,三五天出去找兩個小姑娘作伴,也是可以的!”

郭葭有點臉紅,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好東西見慣了便不值錢,閣下倒是會做生意!不過,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夫人以為他要獅子大開口,只能陪着笑臉問道:“公子、公子以為如何?”

郭葭忽然有了想法,當下狡黠的笑了:“我可以應下。只不過,有些規矩咱得改改。每個月我只來三次,每首曲子五兩銀子。另外,相比琴師,我更願意去教導您的姑娘們。”

普通琴師是不肯輕易将看家本領亮于人前的,收徒也是難上加難,更別說教導這麽些人了。婦人眼前一亮,心裏竊喜:這人!看着是個聰明的,不曾想倒是個傻子!她平靜了表情,再問道:“如此甚好,只是這價錢···”

“一百兩。”

“啊!你、你這···”夫人受了驚吓,“最好的教習師父也才五十兩銀子一個月,你!你竟敢···”

郭葭不慌不忙,娓娓勸說道:“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外間的教習師父,有幾個是掏心掏肺在教習的呢?在下卻不一樣。琴棋書畫,不說精通,近于精通也是有的。不過才展露冰山一角,你們便驚為天人,是你們學疏才淺,還是我名不副實呢?在下原本便不指望憑借此小小雕蟲小技活命,即便傾囊相授又有何妨?況且今晚之後,誰人不知此處有個驚鴻一瞥的才子?人們到時蜂擁而至,還愁無錢可賺麽?一百兩,如此劃算的買賣,你若不願,在下也無話可說。家中飯菜尚溫,告辭了!”

婦人連忙叫住她:“公子稍等,待老身去回個話。”

婦人很快返了回來,語氣越發客氣:“公子貴姓?還請公子明日準時到達,老身在此恭候。這是定金。”郭葭接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微笑答禮:“沈青謝過。”言罷,往小偏門而去了。

店內還在聒噪,郭葭走在路上,心情十分愉悅,愉悅的她甚至沒注意身後的馬車。

馬車裏的人放下簾子,勾了勾嘴角:“派人跟着她吧。”

有銀子,不安全。

還有,她住在哪。

護送的人很快有了消息。

“前相府郭”,紙條上只有這四個字。

男子捏着手中的紙條,陷入深思。

“前相府郭家,還有些什麽人?”他問身邊的仆人。

“回主子,郭老爺中風在家,現有兩個仆人随侍,另有兩女一子,郭大小姐五歲起在數百裏外的靜思庵長大,月餘前剛回府,聽說是個美人呢。”

“多大年紀?”

“許是十五六歲年紀···因為家中變故,前日剛剛取消與何老爺家的親事。”

家中困頓,不得不出來抛頭露面了。

原來如此!倒是個膽大的!

只是···可惜!

男子笑了笑,将紙條燒為灰燼。

郭葭回到府裏時,天已全黑。秀媪見了她,趕忙跑過來,滿臉責備之色:“小姐可把老奴急壞了!下次可不許再這麽貪玩!”

郭葭唯唯諾諾的應下,徑直回到了自己房裏,換回了平日裏的女裝,這才去了郭望之房裏伺候着。

夜裏,郭葭感到有些疲憊,喚秀媪準備了熱湯。

郭葭看着秀媪倒水的時候有些吃力,就要過去幫她一把;誰知秀媪竟像碰了毒蛇似的,一邊閃避一邊搖頭道:“這可使不得!您是小姐,我是奴才,斷斷沒有小姐為奴才幹活的道理!”

郭葭嘆了口氣:“我現在這樣,還是什麽小姐呢。不過,也是時候再買個丫頭回來了。”

秀媪放好了水便退了下去。

郭葭褪去全身衣裳,解開了滿頭青絲,緩緩跨入了浴桶中去。閃爍的燭光勾勒出她美妙的倒影;水汽蒸騰,滿室旖旎。

次日一早,秀媪進屋幫郭葭梳妝。

“小姐的頭發長得可真是好!老奴原以為小姐在那偏遠的庵子裏,日子一定過得很苦呢。”秀媪拿着雕花木梳,細細的梳着發髻。

郭葭淺笑:“只因我有個處處為我着想的好師父!靜思庵雖遠,卻也有遠的好處。每天晨鐘暮鼓,倒也清幽靜谧,沒有這大宅子裏的許多腌臜俗事!倒比你們幸運的多了。”

秀媪嘆息:“可不是,老奴活了一輩子,什麽髒事沒見過?倒不如小姐您看得開!”

郭葭打斷她:“還是給我梳個男子發髻吧,我今兒還得出門。”

秀媪忍不住勸說道:“大小姐,您這成天神出鬼沒的,老奴倒是懸着一顆心呢。您還是呆在屋子裏繡繡花,讀讀女訓,這才是一個姑娘家的本分吶!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敬之老爺已經在幫您相看夫婿啦!”郭葭挑眉:“哦?敬之叔父幫我相看?他幫我?還能有個什麽好結果麽!且別管他!”說罷,郭葭換上長衫,一臉肅容的出了門去。

去到風月滿樓,那婦人已經等候多時。眼看時辰已到,郭葭卻久未現身,正急得團團轉時,見到郭葭前來立馬便迎了上去。郭葭進了內室,男女老少一衆琴師十餘人,當真不少。郭葭一見:倒果真如那婦人所說,能在此處混的,果真是有些真本事的!衆人初見郭葭均表現得十分有禮,只是心裏卻着實沒将對方瞧在心上。有人見他年紀輕輕,似乎尚未到弱冠之年,當即便不服氣的站起,彬彬有禮道:“聽聞沈才子歌喉十分清朗,在下不才,倒也練過幾首曲目,頗受人賞識。還請才子賞臉,讓爾等開開眼界!”

☆、十 ; 鬥技

郭葭回以微笑:“閣下想聽什麽曲目,盡可報來!”

那人傲然道:“小人擅《蒹葭》,那便請沈才子獻唱《蒹葭》一首如何?”衆人眼睛一亮,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郭葭笑得狡黠:郭葭、郭葭,葭由此來!

“無妨。”郭葭說罷,潤了潤嗓,輕啓櫻唇唱了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此曲原本空靈婉轉,郭葭于這空靈婉轉中又增添了許多變化,運用了十二種變調,果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那發言的歌姬聽罷,面色瞬變,有些難堪的坐了下去。

“唱得好!沈才子果真名不虛傳!”有人真心嘆服,但更多的人還是不忍就此服輸,因此喝彩之聲寥寥。

“先生,”又一女弟子站起,嘴上恭敬,話裏卻不那麽客氣了,“先生擅琴,小人願與您一較高下!”

此語一出,滿室皆驚!

郭葭向她望去,只見她十五六歲年紀,身形窈窕,面含媚色;臉上沒有表情,看得出來是個要強的。

郭葭平靜的問道:“你叫何名?”

“小女子春茗。”

“久仰大名。”春茗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琴師,乃是大名鼎鼎的“琴聖”,常是城裏各個府邸的座上賓,尋常人家很難見到。郭葭說久仰大名,此話倒是不假。按說春茗這麽受捧,原是不需再受教;只是在聽說永寧城出現了這麽號人物之後,硬是有了一比高下的倔脾氣,因此便這麽來了。當她出現之時,衆人還頗為吃驚。

春茗喚丫頭搬來慣用的琴,端坐于軟墊上。一曲伊始,卻是衆人耳熟能詳的春江花月夜。看來她這是勝算在握了!衆人心裏這樣想着。果不其然,起承轉合間皆怡然自如,音韻和諧而不刻板,一起一落間皆引人入勝,生生的将一首人們慣聽的曲子奏出了別樣的味道!郭葭輕點頭:倒是不失為一代名家風範!.

一曲終了,衆人紛紛起身叫好。在座皆是頗有名望之人,如此一來,卻又無意中拔高了春茗。春茗竟毫不在意,仿佛這不過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了。她擡起眸子,直直的盯着郭葭,提醒道:“先生請!”或許還是受到了衆人影響,話語中竟帶有淡淡嘲諷的味道了。

畢竟年輕啊!

郭葭意味深長的瞧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在下無琴,還借琴聖雅琴一用!”大家聽完這話,已經毫不掩飾的笑開了——一代琴師竟無琴!說出去還成什麽樣子!

春茗也笑了:“先生請用吧,勿忘淨手!”衆人聽完,又是一陣譏笑。

郭葭淨了手,坐于琴前,思慮片刻後,吩咐道:“請拿紙筆來。”

小厮盡管莫名其妙,也還是按照吩咐恭恭敬敬的取來了。

“先生這是······”有人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郭葭搖搖頭,示意噤聲。只見她伸出中指,輕撫琴弦,“铮”,美妙琴音始出。音調輕快,音律轉高,一段悅耳卻頗帶異域風情的曲子緩緩生成。此曲清麗高雅又不落俗套,活潑俏皮間不顯無趣。在場諸人無不傻了眼,心中倒是有些肅然起敬了!

春茗坐于一旁,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心裏很是不服。

哼,雕蟲小技,自己也行!

然而接下來,讓衆人更加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郭葭左手執筆,竟一絲不茍地寫起字來了!琴音越緩,筆下越急;筆下越緩,琴聲越快!筆下剛停,音符方止,一副小隸就此生成!

“哇~”衆人紛紛起立,難以相信的叫了出來!

今日所見,實在是太過震撼!良久,有人小心翼翼取了那幅字,許多人一擁而上,啧啧之聲不時傳來,更有人逐字逐句念了出來:

“醉裏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好啊!好詩、好詩啊!”

“沈才子不愧為才子!在下願拜才子為師!請師父收下徒兒!”

“請師父收下徒兒···”

“弟子拜服···”

一時之間,小小的屋子裏擠滿了跪拜之人。

郭葭并未着急扶衆人起來,她掃視一遍,淡淡說道:“只是這詩歌非我原創,咦,你們竟未聽過,這倒奇了···”

一個年逾不惑的男弟子擡起頭來,誠懇地說道:“師父不必過謙!弟子在外游歷多年,如此美妙的曲子和詩歌,确是當今天下罕有的,還請師父告知此曲的名字!”

“此曲喚作《夜來香》,這首詩歌···姑且叫他《從軍行》罷。”

郭葭瞧了一眼默默無語的春茗,笑着問道:“可還有誰不服?”衆人聽罷,不約而同看向了春茗。

春茗站在原地,撇了撇嘴,表情像是要哭了。

“我···弟子、弟子···心服口服!”春茗說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抹着眼睛便跑進內屋去了。

郭葭收起臉上的笑容,望着衆人,朗聲說道:“這便是我考校你們的第一個內容:三天之後,我要看到你們為《從軍行》譜的曲子。譜不出的,趁早另請高明的好!沈某人脾氣向來如此,說到做到,不可通融。”

諸人聽罷,拿着那幅字急哄哄作鳥獸散了。

郭葭也不久留,見衆人都走了,這才大踏步出了門去。那婦人再也不敢小瞧她,畢恭畢敬的送了她出門去了。

“倒是個厲害角色!”婦人目送着郭葭離去,自言自語道。郭葭并未回府,而是徑直去了永寧城內最繁華的人口販賣處。郭葭一身半舊素衣,奈何風華太盛,行走在路上還是頗為惹眼。路過的百姓對她指指點點,膽子大些的少年男女竟不自覺地尾随其後。不多久,郭葭身後已經遠遠近近的跟了十來人。畢竟也是情有可原!這個年代的王孫貴胄,出門無不以車馬代步。尋常人哪見過氣度不凡的貴族風采?

郭葭沒想過這些,但就算是再心如止水,也是尴尬得只好以袖遮面了!

☆、十一 ; 收買

如此大的陣仗惹得衆人不時側目。郭葭怕引起麻煩,不得不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後面的人見狀也加快了腳步;郭葭見狀不對,腳步一頓,猛地回頭,淩厲的掃視了一眼那些偷瞧自己的人。衆人被眼神所震懾,只覺一股殺氣襲來,逼得人人呼吸阻塞,風沙皺起,紛紛低下了頭去不敢看她。等到死一般的寂靜過去後,漸漸有人擡起了頭,才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郭葭氣喘籲籲地跑過兩條巷子,跑得面頰微紅,發絲微亂,慶幸的是終于甩掉了身後的尾巴。她見四處無人,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很快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步态。

不遠處傳來罵咧聲。

“······我吳家可憐你,見你是個流落至此無依無靠的孤女,又是個勤快能幹的,這才娶了你做媳婦!你說你,啊!嫁入我吳家兩年,連個蛋也不下一個,可憐我吳家九代單傳喲···你這是要讓我吳家斷子絕孫喲~叫我下去怎麽見我那口子喲···”一個五十開外的婦人單手叉腰,指着面前跪着的一個年輕婦人不住叫罵,時不時的又仰面嚎啕。周圍圍着一群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少婦哭着去抱老婦的腿,老婦白她一眼,将其一腳踢開。

“各位街坊評評理啊!這賤人自從嫁入我吳家,總是三天兩頭抱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喲,生火煮飯的還得我老婆子自個兒動手哇!白吃我吳家兩年幹飯,還不時給我老婆子臉色瞧,我這是喂了個白眼狼啊我這苦命的老婆子喲~”

少婦抽抽搭搭的,拼命向老婦求情:“娘!娘!秀紅求您,不要休了您媳婦啊!秀紅家裏遭了水災,一個人也不剩了啊!您休了我,我可就真的無路可去,只能求死啦······”

“你死不死的,幹我什麽事!你不能生育,已經犯了七出之條,不送你見官已經顯出我的仁慈了!”

秀紅眼巴巴的瞧着她,乞求道:“娘、娘!只要您不趕我走,您給相公納多少房妾我都願意!給她們端茶送水我也願意!娘!只要您不趕我走!”

“呸!納妾!你當我吳家有那份錢呢?就是有那份家底也不會養你一個閑人!”

“娘···”

“閉嘴!別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有鄰居不忍,小心翼翼的替她開口求情:“我說,秀紅和咱們也相處這麽久了,看上去倒也是個勤快老實的,老嫂子便發發善心,留她在家給條活路吧!”

“喲,你是觀世音娘娘,你倒是收了她呀!”老婦撇撇嘴,一個白眼抛了過來。那開口求情的人慫了慫脖子,再也不敢說什麽了。

“行了,滾蛋吧!想當初你光着來,現在給你幾個銅錢傍身,也不算虧待了你。”說完,老婦一擡手,十幾個銅板滴溜溜打在秀紅身上,秀紅擡起頭來,目光呆滞,也沒有伸手去接。

“打今兒起,你就不是我吳家人了,愛上哪便上哪吧!”老婦拍拍手,像只鬥雞似的進了屋去。

圍着的衆人見狀,大多搖着頭,嘆息兩聲,也都唏噓着散了。

郭葭站在遠處,一聲不響的看着她。

秀紅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淚流幹了沒有。終于,郭葭見她動了一下,從懷裏掏了個什麽東西出來擦拭着。郭葭看不清,走近兩步,才發現是把鋒利的剪刀!眼看着她高高的舉了起來,就要往心口插去,郭葭快走幾步上前将剪刀一把奪了過來,質問道:“你以為命喪吳家大門,就能刺激到他們麽?”

秀紅迷茫的擡起頭,見只是個陌生人,搖搖頭頹然地說道:“公子,你不會懂的!我一個被休了的婦人,身上沒有銀錢,更無親人投靠,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的好呢!”

郭葭把剪刀還給她,退後三步,好整以暇的背着手,慢悠悠調侃道:“其實你的生死,與我自然是毫無幹系的。我師父說,人死之時,血濺三尺。你要尋短見,我正好看看你的血是不是能濺起三尺來!”說罷,她走到三尺開外,拿出一把折扇來,“天可真熱啊。我說婦人,你怎麽還不動手?”

秀紅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忽然反應過來,心裏氣急:“你、你這人不同情我也就罷了,怎麽拿要死的人開玩笑!真是欺人太甚啦!”

“诶?”郭葭假裝疑惑,“不是你要死的嗎。爺湊個熱鬧怎麽了?那你還死不死了?”

“你、你······”一陣悲苦湧上秀紅的心頭。想自己本來家庭和樂,雖不富裕,倒也過得去。誰料一場水災淹死了老父老母,沖散了才十二歲的弟弟;千方百計進了皇城,遇到吳家人,原以為終于安定下來,誰知夫君是個花天酒地的,婆婆對自己卻又兇惡的很!想不到臨到死,還要受這個生人的欺辱!想自己一生勤勤懇懇,恪守本分,怎麽好人卻要遭受這種待遇!

想到這,不服輸的勁頭湧上來,秀紅惡狠狠地說了句:“我不死!要死你死去!”話一出口,她自己都驚愕得捂住了嘴!

郭葭滿意的點點頭。

“你不死,那就是想活咯?可是你一無錢財,二無親人投靠,你要怎麽活下去?”

“我、我有手有腳,就算是買給人牙子,也總有一口飯吃!”

“賣給人牙子,能幹什麽呢?進青樓?瞧你這模樣恐怕沒人稀罕你;進風月滿樓,啧啧啧,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有一技之長啊!為奴為婢,只怕你這被休之人,也沒有主家瞧得上你吧?”

秀紅想了想,倒還真是這樣,挺起的身子瞬間癱軟在地,剛起的求生意識立馬洩了氣。

“唉,”郭葭搖搖頭,轉身欲走,“我真同情你!”

忽然間,秀紅三兩步上前抱住郭葭擡起的左腳,大聲叫道:“我不管!誰叫你救我!你救了我,我就得跟着你!”郭葭啼笑皆非,眼見四周已經有人圍攏過來瞧熱鬧了,腳又被抱得緊,只好應聲道:“好啦好啦,爺收你為奴,可行了吧?爺家裏可窮,只供你溫飽,你也願去?”

秀紅喜極而泣,重重的沖郭葭磕了一個頭:“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郭葭叫她起來:“你可願與過去斬斷牽連?”

秀紅瞧了一眼吳家大門,點了點頭。

“很好,”郭葭看着她,“‘秀紅’太俗,從今兒起,你改名文心。”

“是,文心明白。”

“走吧,随我去個地方。”

☆、十二 ; 考校

郭葭帶着文心四處轉悠,買了一個小厮和一個小丫頭,這才披星戴月回了郭府。

小厮名叫來富,郭葭改名叫文遠,十四歲年紀,模樣倒是憨憨的,只是一對眼珠卻很有神采,平添了幾分靈氣;小丫頭才十二歲,名喚紅裳,模樣清秀,有些羞怯。兩個孩子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家中貧苦,被各自家裏人帶出來擺在街上當牲口一樣發賣。倒也不是不心疼孩子,只是這個年代,人要活下去才最要緊,很多事情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文心三人怯怯的,站在郭府大堂不敢說話,只是悄悄的打量着屋裏的陳設。

當郭葭一身女裝出現在幾人面前時,文遠和紅裳都是驚訝的。只有文心笑着搭話:“婢子早就猜到公子是個姑娘家,只是沒好說出口。”這倒也不奇怪,文心畢竟曾嫁做人婦,女子的直覺向來要準一些。

郭葭坐在正中,看着三人:“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文遠和紅裳面面相觑,一致搖頭。

文心小心翼翼的接茬:“這···似乎是前相府老爺家。”

郭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是的,你說的不錯。雖然咱們郭府已經不再複以往的繁華光景,但你們既已是我的人了,有些規矩還是要讓你們記住——第一,要忠心。我郭葭見的世面雖然不多,該狠心的時候也是狠得下心的!第二,要機靈。有些事情,我也不好明說,還得你們自己慢慢體會。第三,要恪守職責。第四,管好自己的嘴!該說的,不該說的,望你們心裏有數!”說到這裏,郭葭掃視一遍衆人,三人感到沒來由的心虛,一個個的都低下了頭去。

“好了,”郭葭回府了和緩的語氣,“文心跟着服侍二小姐,也幫秀媪處理府裏閑雜事物;文遠跟着大少爺,順便也幫襯着劉管家,由他吩咐;紅裳跟着我,你另有安排。”

“是,大小姐!”紅裳語氣歡快,機靈的站到了郭葭身後。

“行了,秀媪,把人帶下去吧。”

“好嘞,大小姐!”秀媪雖然疑慮府裏是否能支撐得起這麽大的開支,但料想小姐定是有甚私藏的小錢,也就不再鑽牛角尖,轉而高興府裏來了新人,自己也能不再那麽辛苦了!想到這裏,她對待兩個小仆的态度也就更和藹了些。夜裏,疲憊的郭葭剛要入睡,忽聽見門口有腳步聲。

“阿姐睡了嗎?”

原來是郭笙。郭葭重新掌燈,披上外衣打開了門:“快進來吧,夜裏太涼。”

郭笙進了姐姐的卧房,坐在床沿上。郭葭摟着她,給她披了一張小毛毯,撫弄着她的秀發問道:“這麽晚還不睡?”

郭笙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輕聲說道:“阿姐,你讓文心跟着秀媪就行,不用給我派人服侍。”

郭葭微笑道:“怎麽啦,是不習慣嗎?那姐姐再去給你買一個丫鬟!”

郭笙嘟着嘴辯駁:“阿姐,你別把我當做小孩子了!咱們府裏的銀子根本就不夠開支的,你以前又是在庵子裏生活,日子已經很清貧了,咱們家現在又沒有進項,光靠着族裏每個月那一點點的份例,我們、我們······總之我不要人伺候!”

郭葭聽了,心裏很是感動,更為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小妹而自豪。

郭葭回府不到半年,之前雖然知曉這一對弟妹的存在,卻從來沒有見過面,更別談建立姊妹之情了。想剛回府那幾日,自己一心挂念着病重的爹爹,倒也忽視了這兩個孩子,現在想來,當時府裏的人,包括這兩個孩子,對自己都是心有疑慮的吧。不過,畢竟是書香世家,又是懂禮得體的,見自己憑借一己之力竟撐起了岌岌可危的郭府,不知何時竟對自己生出了依賴的心理。

郭葭暗嘆:倒是難得,姊妹情分已經這麽深,兩個孩子又是心眼少的!

郭葭拍拍郭笙的背:“你相信阿姐嗎?”

郭笙看着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阿姐定會讓郭府重享榮耀,不讓你們為外人所恥笑!”

三日之期已到。

紅裳看着正在穿衣服的郭葭,心裏有些犯迷糊。

有條帶子卡在了腰間,郭葭看着愣神的紅裳,提醒道:“發什麽愣?還不幫我一把?”

“哦、哦,”紅裳連忙上前幫着郭葭整理好了長衫。過了許久,見郭葭沒有解釋的意思,她終于忍不住問道:“大小姐,您這是要幹什麽呀?”

郭葭糾正道:“記住,從今天起,叫我沈青大公子。”

“哦~奴婢從前聽戲文裏說過,有的富家小姐們就喜歡這麽玩呢!”

郭葭叮囑道:“記住,咱們不是郭家人,也不住在這裏,你可不要說漏了嘴,否則本公子回來罰你板子!”

紅裳縮縮脖子吐吐舌頭:“奴婢記住了,公子!”

出門時天才蒙蒙亮,郭葭特意挑了人少的時辰,并繞了幾個圈子,以免被人發現了行蹤。

一路到了風月滿口門口,紅裳雖然很詫異,卻懂事的什麽也沒有問,也什麽都沒有說。

這些琴師今日将要在師父面前交功課,譜曲最好的三人将要上臺吹奏。因此人人都顯得很賣力。

那管事的婦人一早便将消息散布了出去,人人興奮異常,這才一大早便紛紛派小的們來預定位置,一個個的都只怕到了晚上沒了地方。

其中一些人是春茗的忠心追随者,心裏也是不相信郭葭能将琴聖春茗打敗的傳言,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

郭葭從偏門入,只見琴師們早已帶着各自的樂器,只怕等了已有一會兒。

郭葭站在最高處,一個個看過去,沒人敢與之對視。只除了兩個,一個是春茗,另一個是位年輕的琴師,叫作秦川。此人身形寬大,面目俊朗,神情高傲卻有所收斂,目光炯炯。

很有野心。這是郭葭心裏對他的評價。

“諸位,經過這三日,都準備得如何了?”

臺下之人一個個眼神發亮,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卻又無人敢發話。

郭葭點點頭:“很好。看來你們都準備好了。既然無人發話,本公子就随意點了。”

站在最前端的一個老叟站了出來,笑呵呵的道:“既無人,老朽先來獻個醜,還請沈大公子指點!”

那老者擺開架勢,席地而坐,閉目凝神。倏爾,兩眼圓睜,雙目迸發出神采來,手下也慢慢有了動作。衆人聽來,只覺一首《從軍行》被他彈奏得慷慨激昂,豪氣頓生,讓一個文弱書生都忍不住有了投筆從戎的沖動!

一曲奏罷,滿堂喝彩!

郭葭笑着點點頭,以示贊許。

“我也來!”不等郭葭發話,已經有人自告奮勇上了前。

紅裳站在郭葭身旁,心想今天算是開了眼,不知不覺中心裏對郭葭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一個接一個的,眼看着大半的人已經演奏完畢。大抵都是慷慨之音,衆人聽得多了,也就乏了。這種情況下,越是往後便越是吃虧。

春茗還沒上場。郭葭并不看她,也知道此刻她的臉上是挂着輕蔑的笑意的。

“弟子秦川。”

喲,倒數第二人終于上場了。郭葭覺得這人倒是有點意思。

秦川行了禮之後,整理好衣衫,也是席地而坐。

☆、十三 小成

秦川行了禮之後,整理好衣衫,也是席地而坐。

他輕弄琴弦,低沉的樂音響起,只聽秦川高聲唱道:

“男兒當有屠虜志,壯志未酬身先死;

且叫諸君望天狼,看他猖狂到幾時!”

歌聲一落,琴音漸漸走高。衆人心馳神往之際,只聽到兵戈相接的聲音不斷傳來,仿佛便來到了戰場上!衆人心裏一驚,回過神來,才發覺這是秦川出神入化的口技之聲。這逼真無比的口技應和着琴音,倒也是十分出彩!

衆人正在心裏暗暗贊嘆,卻聽見兵戈之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秦川的歌聲。只聽秦川變換着高低語調,歌聲随着詩意轉換,情感飽滿,錯落有致,勾得人人幾欲垂淚。

“铮”的一聲,琴音戛然而止。秦川抱琴站起,臉上表情淡淡。

“好!真是極好!想不到小秦平日裏默不作聲,暗地裏卻這麽有才華,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們這些垂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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