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9新章

藺君泓到了将軍府的時候,府裏正張羅着擺午膳。只不過,這僅限于青蘭苑裏。

雖然老太太的晚香苑裏如今也是鬧騰一片,但都在忙着整理東西準備搬走。

她已經被大兒子氣得一刻也不願在這裏多待,打算去了二兒子那裏再用膳。

二太太杜氏原先還有些怨憤,看到老太太也要離開,反倒心裏出了口怨氣。

——這回可沒人敢說是二房的錯了。連親娘都能趕走,鄒寧揚這人的心有多黑多狠,旁人應當能夠看得出了吧?

不過,一想到脫離了将軍府後,鄒寧遠招來的那個女人,必然只能由着自己這個正妻搓圓捏扁,二太太的心裏還是很受用的。

老太太片刻也不敢耽擱。晚香苑東西還沒收拾好,她就留下了蔣媽媽在那裏照看着。她則跟着收拾得差不多的杜氏的車馬一同往宅子趕去。

浩浩蕩蕩一大隊車馬剛剛駛出大門,便見一人一馬疾馳而來。

因着前一日元槿她們過生辰時見過面,所以馬上少年大家俱都認識。正是端王爺藺君泓。

看到他後,所有人都趕緊下了車下了馬。老太太和杜氏也被攙扶着下了車子,向端王見禮。

藺君泓正急得心急火燎的,一下馬就打算往裏沖。

沒料到前頭就是那麽長一個車隊。竟然有那麽多的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藺君泓想撇下這些人趕緊進府。誰料當頭兩個婦人竟是直接攔在了他的跟前。

“不知端王爺莅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不知王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老身必定……”

“鄒大将軍可在府裏?”

藺君泓打斷了那喋喋不休的問候,直截了當地問道。

鄒老太太一個不妨,沒能接上話來。

倒是杜氏說道:“大将軍如今就在府裏。王爺可是要尋将軍?”

說着,她喚人将車馬往旁邊移了移,給藺君泓讓出一條路來。

藺君泓朝她點了點頭,大跨着步子往前行去。

老太太斜斜地看了杜氏一眼,只覺得這是個沒有眼力價的。平日裏等閑和端王搭不上一句話,她倒是好,輕輕松松就放過了這個機會。

好在有杜之逸的事情在心裏惦念着,老太太終是什麽都沒有多說,催着人趕緊上車上馬,繼續前行。

藺君泓往裏行了不多久,繁武跟了上來,輕聲與他說了老太太将要搬去和二老爺他們同住之事。

原本繁武是看到藺君泓被攔阻,所以特意打聽了下。

但藺君泓聽了這話後,卻是眉心微蹙,頗為憂心。

——鄒寧揚性子頗為剛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凡他認定了的事情,不太容易有轉圜的餘地。

因着惱了老太太暗中謀算亡妻嫁妝,又對其子女暗存其他心思,甚至借着孩子攀上太子府,所以,鄒寧揚寧願不要那勞什子的名聲,也要想了法子将老太太弄出府去。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藺君泓一路往裏行去,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最終暗嘆一聲。

他也不知道鄒寧揚是個什麽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罷。

藺君泓剛剛進大門,門房的人就忙不疊通禀去了。

不多會兒,鄒寧揚迎了出來。

看到藺君泓,他心中雖然詫異,卻也不敢大意。恭敬地将人迎進了外書房。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裏那麽肆意張揚的一個少年郎,此刻卻行止頗為收斂,待他很是客氣,客氣中甚至還帶了點尊敬在裏頭。

鄒寧揚愈發奇怪起來。

當初兩人吃酒的時候,稱兄道弟也有過。怎的如今王爺這般拘謹?

再看王爺神色……

因着看上去太過于平靜無波,所以瞧不出什麽。

但鄒寧揚生怕發生了什麽大事,故而一進書房,他就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又親自上前,将門拴上。

在戰場上呆慣了後,鄒寧揚并不太講究那些個沏茶的繁文缛節。茶水入得了口就行。溫度?不冰就可以。

所以,屋子裏時常備着茶水。

鄒寧揚拿了幹淨杯子從茶壺中倒了一盞茶,拿到了藺君泓跟前。

“我這兒也沒什麽好茶,王爺先将就着喝吧。”鄒寧揚笑道:“剛剛遣了人去槿兒那裏要些好的來。等拿來了再給王爺另泡一盞。”

藺君泓原本坐下了,此刻又起身接過了茶,笑道:“您不必如此客氣。”

說着,他将茶擱到了一旁。

兩人面面相觑,互相做了個請的手勢。

鄒寧揚看着藺君泓半天不落座,疑惑了很久,慢慢地扶着扶手坐下了。

藺君泓這才落了座。

鄒寧揚心裏只覺得愈發怪異,不由得将聲音壓低了兩分,問道:“王爺此次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些緊張,藺君泓忽地有些口幹。

他摸過那盞茶抿了幾口,又将茶盞輕輕擱下,這才淡笑着說道:“聽聞将軍家之女性子娴雅品貌端正。不知可曾許了人家沒有?”

摸着良心說實話,藺君泓用這個作為開場,當真只是想來個中規中矩的起始罷了。

誰曾想,鄒寧揚頓了一頓後,認真地細觀他神色半晌,最終竟是含笑道:“算是有了吧。”

藺君泓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壞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先說一句自己有意于她,一個大石頭砸向鄒家。而後再聽聞鄒家這個意向,好歹也已經把話說開了。

如今鄒寧揚說出有了意向,他再講出自己的意圖來,未免有點想要硬奪的意思了。

藺君泓心裏暗暗嘆氣。

想他身臨戰場依然能夠毫不畏懼。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反倒自亂陣腳?

都怪那小丫頭……

一想到她,他就亂了方寸。

藺君泓努力穩了穩心神,高深莫測地一笑,問道:“可是高家的公子?”

鄒寧揚沒料到藺君泓一開口就說到了高文恒。

他雖早已知曉端王手腕通天,但還是忍不住暗暗驚異。

鄒寧揚慢慢往椅背上靠去,雙手十指互抵,斟酌着說道:“這些是鄒家的私事。王爺身份尊貴,不該如此過分追問吧。”

這就是在暗示藺君泓要自持身份,莫要這樣咄咄相逼,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藺君泓暗暗苦笑。

思量了一番後,他覺得和鄒寧揚轉彎抹角扯來扯去端的是浪費時間。

于是,端王爺破釜沉舟,忽地一笑,說道:“我願傾我所有求娶令愛。不知将軍可否答應?”

這句話宛若驚雷,将冷靜沉穩的鄒寧揚擊得恍惚了一瞬。

他猛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着藺君泓。

卻見少年雖唇角微勾,但眉目堅定,神色決然,全然不見絲毫的玩笑與嬉鬧。

分明是極其認真的。

鄒寧揚慢慢坐了回去。

端王品行極好。

果敢,堅毅,心性堅定。從未和女子有過任何瓜葛。

這都是他極其贊賞的品質。

只不過……

鄒寧揚暗暗嘆了口氣。

對方既是單刀直入地講了,他也直截了當地表明觀點,“這事兒,怕是不能成。”

藺君泓早就摸透了鄒寧揚的顧慮,但是此刻被這樣拒絕,他的心還是忍不住直接墜到了谷底。

女孩兒的笑顏在腦海中不住浮現。往日裏覺得欣喜,此刻卻覺得微酸。

他努力定了定神,問道:“将軍為何不肯?莫不是高家和鄒家已經過了六禮?”

若真過了六禮,旁人怎會不知。

鄒寧揚心知藺君泓是明知故問,也不得不照實答道:“并未正式過禮。”

“那為何?”藺君泓笑問。

鄒寧揚斟酌了下。

原因有二。可不知先說哪個為好。

思量過後,鄒寧揚簡短說道:“先前槿兒身子不好,老侯爺自小就讓文恒照顧槿兒。這事兒是許多年前就已經約定好的。更何況,王爺聲望太高,你我又同為武将,兩家結親,怕是不太明智。”

藺君泓心下暗暗吃驚。

他沒料到,高老爺子居然那麽早就做了打算,從小就讓高文恒來行這一步。

他怔忡着,苦笑道:“原來是因為他們用時更多,耗費的精力更多,所以将軍拒了我。”

鄒寧揚聽着這話不對,忙道:“王爺位高權重,何必跟小孩子們過意不去?天下好女兒千千萬,也不差我家小丫頭一個。”

“若我說我非她不娶呢?”藺君泓側身看他,目光灼灼,“若我說,除了她,誰都不能入主端王府,那将軍又是如何打算。”

鄒寧揚擰眉,說道:“高家付出良多,王爺不過是一時興起。還望王爺莫要苦苦相逼。”

“一時興起?”

藺君泓輕嗤一聲,眼簾微垂,掩去眸中苦澀,“将軍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一室靜寂。

許久無言。

最終,藺君泓站起身來,抱拳朝鄒寧揚揖了一禮,“我今日的話,是早已下定了決心、十分認真地對待。還望将軍好好考慮一番。莫要這樣早就下了定論。”

而後,他再也忍不住心裏這空蕩蕩的失落感覺,當先開門離去。

藺君泓一出屋子,再也撐不住了,臉色驟然黑沉如墨。

他邊往外大步行着,邊急急地喚來繁武。

“之前賀重淩送了槿兒曲譜,還特意叫了槿兒去說話?那日大将軍回來的時候,他還叫槿兒去太師府那邊的看臺?”

繁武快步趕上他的步伐,低聲道:“是。聽繁盛分析,賀大人、賀大人他……”

仔細看了看藺君泓神色,繁武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終究還是實話實說了,“賀大人怕是也對姑娘不太一般。”

“很好。”

藺君泓心裏鈍疼,面上笑得愈發燦爛,“你和繁興說一聲,盡快将将軍府有意和永安侯府結親、已經開始置備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越快越好。”

他擡頭看了看太陽。

分明才到正午時分。

“晚膳前務必要讓賀重淩知道這個消息。切記,一定不要讓他看出痕跡。不準讓他知道消息是端王府出去的。若是可能的話,太師那邊也可以‘知會’一聲。”

“那王爺的意思是……”

藺君泓斜斜地睇了繁武一眼。

繁武忙道:“屬下遵命。天黑前,賀家應該就有所動作了。”

藺君泓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賀太師是今上的先生。卻鮮有人知,他也教導過端王爺。

藺君泓了解賀太師。

他最疼的,就是性子最像他的賀重淩。

賀重淩輕易不會求人。但,凡是賀重淩有所求,賀太師無不答應。

賀家的動作遠比藺君泓想象得要快。

吃過午膳後,又歇了個午覺的功夫,賀家已經有人來了大将軍府。

正是位高權重的賀太師。

衆人只看賀太師和大将軍一同進了外書房。一同說了什麽,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是,賀太師走了後,大将軍的臉色卻十分不好看。

鄒寧揚在書房裏悶了一個多時辰。

最終,還是長随在外頭禀說,老侯爺回來了。鄒寧揚這才走出了屋子。

老爺子雖然今日是去置辦東西,但是,他都是撿了最精貴的來選,故而耗費了不少時候,買的其實不算太多。

将東西讓人擡進了府裏,高老爺子往裏行着,腳步都輕快起來。

只是,走了沒多久,這高興勁兒就有點維持不下去了。

因為他遇到了鄒寧揚。

鄒大将軍極其難得一見的面色陰郁。

他喚了聲老侯爺,語氣沉重地道:“不知侯爺此時是否有空閑一敘?”

他這正兒八經的稱呼和聲調讓高老爺子莫名地心裏一顫,覺得好似哪兒不太對勁。

但,也沒有在這個時刻多說什麽。

老爺子道了聲“好”,兩人就一同往青蘭苑行去。

到了院子的時候,元槿剛巧正在房中看書,不在院子裏。

鄒寧揚暗松了口氣,請了老侯爺去他的書房稍等。而後他進到屋裏,拿了一個匣子過去。

正是之前老侯爺交給他的那一個。

高老爺子一看到這個東西,再瞧鄒寧揚神色,心下明白了幾分。登時站了起來,呵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鄒寧揚将東西默默地放在了自己椅子邊的矮幾上,遲疑了許久,說道:“今兒府裏來了兩位貴客。”

之前是因為心中憂心着發生了什麽變故,所以老侯爺看到了裝镯子的匣子後,下意識地發覺事情有變。

又驚又惱下,他沒有過多思考,當即說了鄒寧揚一通。

如今看鄒寧揚神色,再一想這些年來鄒寧揚的态度,老爺子這才靜下心來,将事情捋了捋。

——若真是有意反悔,不想應承兩家的承諾,他就不會收了那匣子。

鄒寧揚可是言出必行之人。

既是收了,就說明當時他是真心實意想要結這門親的。

老侯爺這才怒氣消散了一點點,指了他道:“你說!”

鄒寧揚頓了頓,把之前藺君泓和賀太師前來之事細細說了。

聽聞兩家都有意求娶元槿,高老爺子氣憤之餘,也有些驚訝。

他愕然道:“往日裏也沒人來提起此事。怎麽今天一下子來了兩個?”

“昨日,槿兒滿十三了。”鄒寧揚沉沉說道。

女孩兒滿了十三,便可以開始正兒八經議親了。

高老爺子的神色漸漸轉為凝重。

鄒寧揚看他神色,就知老爺子想明白了,便道:“看他們和槿兒相處,應當不是一兩天了。此種打算,亦不知在心裏藏了多久。如今——”

他長長一嘆,并未明說。

但高老爺子又怎會聽不知道他的苦悶?

兩家這是就等着這一刻呢。如今槿兒年齡一到,兩家就按捺不住,齊齊出動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性子和順的孫子,老人家忍不住鼻子有些發酸。

“寧揚啊,咱們別的不說,文恒這孩子是你看着長大的。”老侯爺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如今出現變故,你讓我怎麽和他說?”

鄒寧揚也是十分為難。

說實話,他很喜歡高文恒。

他相信,跟着高文恒,女兒或許不會如入端王府或者賀家那般,體會到大富大貴的生活,但衣食無憂,夫妻相敬如賓還是可以的。

但是,這個事兒上,他斷然不能拖着高文恒。

“就是文恒性子太好了,我才怕他吃虧。”

鄒寧揚無奈地嘆了口氣。

“只端王一人就也罷了。他雖強勢,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好好勸一勸或許還有轉圜餘地。”鄒寧揚喟嘆道:“偏偏賀家也有此意。偏偏賀家有意于槿兒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賀重淩。更何況,他是賀太師最看重的孫子、定國公的堂孫?”

賀重淩此人,褒貶不一。

但是,誰都知曉此人心思深沉,不擇手段。

昨日裏宴席上就能看出來了。

賀大人的身周,前後左右的位置都空着。根本無人近前。

後來端王爺喊了他一同過去和少年們相聚,他空出來的那位置附近方才漸漸有人靠過去。

即便是來參宴、即便是帶着恭賀的心情,但左少卿大人就是左少卿大人。平日也沒人敢去惹他。

老侯爺頓時明白過來。

若元槿鐵了心嫁給高文恒,拂了端王府和賀家的臉面,往後高文恒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不過,老侯爺也有疑問。

“王爺和賀大人都是人中龍鳳,不會和個小姑娘太過計較吧?”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

鄒寧揚這麽一聲稱呼,老爺子就知道他是要說心底話了,便往前湊近了點。

鄒寧揚低聲道:“端王和賀重淩雖年少,卻是少有的心性堅定、潔身自好之人。家中無通房妾侍,提親之事,這也是頭一回。”

正是因為賀太師說了,他家孫子這是頭一次肯松口決定娶妻,鄒寧揚方才壓力更大。

這種時候,不怕不在意。怕的就是太在意了。

高老爺子明白過來。

他想了許久,終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把那匣子收了回來。

“算是恒哥兒和槿兒無緣吧。”

老人家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來。

正欲邁步前行,後又搖了搖頭,側身問過來扶他的鄒寧揚,“那你就打算把槿兒許給他們中的一個了?”

這件事,鄒寧揚也十分為難。

兩個人裏,說實話,就目前的境況來說,選哪一個都不好。

無論沾上端王府還是賀家,對于鄒家來說,都是極其不利的。

“事已至此,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鄒寧揚沉沉說道。

老侯爺這便曉得,鄒寧揚是哪一個都沒看上,在靜觀其變。

老爺子心裏就又有了些希望:“槿兒年歲不大,若是過上兩年還未定下來……”

鄒寧揚知道老人家的意思是,再等上兩年,等這兩家心思淡了,再談高文恒和元槿的親事。

不知怎地,他瞬間想到了端王爺今日的态度。

那麽肆意傲氣的一個少年,對着他的時候,卻甚是尊敬。

只是在得知他強意反對、不肯松口後,那少年就有些神思恍惚了。開門走出屋的時候,甚至于腳步都有些蹒跚。

賀重淩那邊,他還不知曉。

不過端王爺……

或許就如端王自己所說,是真心實意來求的。

若是如此的話,還不知何時能夠了結。

“這事我愧對高家。還是不要再繼續耽擱文恒了。”鄒寧揚最終只能如此說道。

兩年後,事情會如何,誰也不敢保證屆時會怎樣。

若還沒有起色,難不成還要高文恒繼續等待下去?

鄒家已經耽誤了高文恒許久。若彼時還沒有個善了,兩家的關系怕是更加回不到從前了。

老侯爺心中也明白。

他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最終由鄒寧揚一路護着,回了院子。

第二日,聽聞這個消息後,高文恒直接就在高老爺子的面前落了淚。

高老爺子無法,只能轟着他讓他趕緊去書院。

高文恒與鄒元欽在不同的學堂裏,到了書院後便各自分開。

垂頭喪氣地走了許久,高文恒聽到旁邊有人喚他。擡眸一看,眉眼有些熟悉。想了想方才記起了,對方是顧閣老的嫡孫。

顧青言看着高文恒耷拉着腦袋氣息奄奄的模樣,心裏暗道了聲作孽哦,這種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兒怎麽就輪到了他來做。

不過,為了兄弟,兩肋插刀也是應當的。

顧青言臉上揚起笑來,十分溫和地問道:“高兄這是去哪裏?”

“去學堂。”

兩人年紀相仿。

顧青言十分随意地走到了高文恒的身邊,和他并行着前進。

高文恒随口應了他一句後,再沒了話。

倒是顧青言,一改往日儒雅的風範,口若懸河個沒玩沒了。

得虧了來的是他。

仗着家裏藏書甚豐,自己讀的書多,博古通今,外加話本歪傳野史一應俱全什麽都沒落下,能看的都看了個遍,這才能一路上扯得沒邊沒際還能保持着一個中心思想。

那就是……

宛若親兄妹般的兩個人成親,是沒有好結果的。

往後遇到了真愛怎麽辦?

總不能抛棄妻子吧。

可是又不舍得真愛啊!

于是,有一條光明大道可以走。

——不和“妹妹”成親,靜等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愛情。

高文恒活了那麽大,學的都是聖人之言,聽的都是爺爺的諄諄教誨,哪裏收到過這樣不走正道兒的歪理?

當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還深覺很有道理。

細細想來,他和槿兒的相處模式,與鄒元欽、鄒元鈞和槿兒相仿。

難不成,如顧少爺列舉的那些例子一般,他對她是兄妹之情?

高文恒茫然了。

晚上下了學後,哪裏也沒去,當即跑到了青蘭苑。

元槿知道昨日藺君泓來過,知道賀太師來過。但是不知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因此,看到高文恒來的時候茫然無措卻又眼中有神的模樣時,她很是詫異了下。

……究竟發生了什麽?

高文恒細細打量着她,越看越覺得,嗯,除了照顧她外,自己真的沒有其他念頭。

或許兩人真的不适合?

但是,他的心裏,當真是只有槿兒一個啊。哪裏來的什麽“真愛”?

高文恒心裏頭一陣發熱,一陣發冷。說不清什麽感覺,匆匆和元槿道了別後,匆匆離去。

從始至終,元槿什麽都不知曉,依舊一片茫然。

相較于大将軍府的各種不穩定情緒并存,端王府衆人得知镯子被退的消息後,卻是歡喜一片。

只因昨日裏王爺的臉色太難看了。

整個府裏都彌漫着一股黑雲,好似下一刻天就要塌下來一般。

就連阿吉阿利的叫聲,都輕了許多。帶着點微不可見的謹慎的小心翼翼。

直到镯子被退的消息傳來,藺君泓的臉上才重新有了笑意。

雖說這笑……頗有點陰森森的似笑非笑的感覺,但,能夠換去昨日的冷厲,已經足夠讓衆人歡欣雀躍的了。

一大早,藺君泓就進了宮。

他并未在旁處多逗留,直接往徐太妃的宮殿行去。

徐太妃年近半百,風韻猶存。略施米分黛後,眉眼尤其豔麗出衆。

她身邊的嬷嬷邊給她整理着妝發,邊笑道:“明樂長公主的相貌可是随了太妃,當真是一等一的好。”

“她哪裏是最像我?分明只像了個兩三分。要說像,還是小幺最像。”

她口中的小幺,便是她的幺子、也是先帝的幺子,端王藺君泓。

嬷嬷說道:“是我想岔了。可不是?王爺和太妃更是像得緊。而且啊,說句太妃不愛聽的話,王爺的相貌怕是還在您之上呢。”

她口中說着怕太妃不愛聽,心裏卻知道太妃最喜歡旁人稱贊端王爺。

果然,徐太妃笑道:“他一個大老爺們也不知是怎麽挑的,竟然各擇了我們最出衆的地方相像。長得那麽紮眼,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壓得住他。”

“當然有了。”嬷嬷知道太妃最憂心的王爺的婚事,笑着說道:“王爺娶個漂亮的姑娘,往後有了自個兒的孩兒,還不知要漂亮成什麽樣子。要我說啊,像王爺最好。”

徐太妃跟着笑,眼神黯了黯。

“又在說我什麽了。”

少年慵懶的聲音忽地從外響起。

徐太妃欣喜地回頭,看藺君泓大跨着步子走進門來,忙道:“怎麽來了也不讓人通禀聲。”

藺君泓笑道:“每次過來都有人提前說,豈不是沒了趣味?倒不如忽然出現,讓您驚喜一下。”

徐太妃忙讓人上茶。

藺君泓接過茶後,環顧了下四周。

徐太妃會意,當即将伺候的人全部遣了出去。這才問道:“說罷。究竟有什麽事。”

語畢,不等藺君泓開口,她又笑道:“昨兒就看着你心神不寧的,好似有事和我說。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講就走了。今兒又趕過來,莫不是件大事?”

“正是大事。”藺君泓勾唇微微一笑,“給您找個兒媳婦兒如何?”

這種玩笑話徐太妃聽了好些次了。每次都空歡喜一場。

她順着他話茬随口說道:“好啊。不知道哪家姑娘那麽倒黴,竟是被我們端王爺看上了呢。”

“一個十分乖巧的小丫頭。就是小了點,才剛十三。”

簡簡單單兩句話,讓徐太妃的笑容瞬間僵住。

往常開玩笑的時候,藺君泓可是一個女孩兒都沒提起過的。

這一回卻是不同。

也正因為這個“不同”,讓她莫名地在意起來。

徐太妃将手中茶盞慢慢擱下,盯着藺君泓看了會兒,說道:“你這是說真的?”

“真的。”藺君泓認真地回道:“娘,我想成親了。”

徐太妃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但是,很快,表情就轉為喜悅。

徐太妃忍不住站起身來,擡起手在兒子身上狠拍了幾下。

“你個臭小子。終于給我做點着調的事兒了。你說你都多大的人了,啊?別人家的兒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孩子會跑了!這才想起來成親。你想急死娘嗎?”

“哦,兒子都會跑了?”藺君泓嗤道:“真的?改明兒我問問他們。你看穆效、葛雨明還有賀重淩,他們哪一個急了?”

說到賀重淩,他臉色微微變了變,又極快地掩了下去。

雖然他能借了賀家的手強逼着讓鄒大将軍不答應高家的親事,但,賀家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趕緊搶先一步的話,小丫頭就會被賀家搶走。

所以,他必須趕在前頭,求一個保障才行。

“娘,你幫我求求太後,要一道懿旨吧。”藺君泓朝徐太妃挑眉一笑,說道。

太後也為了端王的親事操心了好多年。

聽兒子這麽說,徐太妃想也不想就答道:“好啊。你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娘幫你去請懿旨去。”

藺君泓薄唇緊抿,片刻後,輕聲道:“鄒大将軍的女兒。”

徐太妃滞了滞。待到反應過來,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不行!”

藺君泓往桌案邊一靠,哼笑道:“喲,堂堂太妃娘娘,一宮之主,竟是說話不算話了?”

“這哪是我的問題。”徐太妃急了,輕拍着桌案說道:“這是因為鄒家不行!”

“鄒家怎麽就不行了?持身正,家風好。鄒大将軍又不是個慣愛難為人的……”

徐太妃忍不住打斷了他,問道:“皇上那兒你打算怎麽說?”

藺君泓眼簾低垂,“照實說就是。”

“照實說?呵。哪有那麽簡單!”徐太妃急了,氣道:“鄒大将軍的兩個副将被調去西疆了,你總知道吧?嗯?皇上對他的忌憚,你會看不出?”

“看不出怎樣?看得出,又怎樣。”藺君泓輕嗤一聲,“若非當年你們‘疏忽大意’,事情怎會變成了這個樣子。而我,又怎麽會處處被人掣肘。想娶誰,還不是一道旨意的事兒。哪那麽麻煩。”

徐太妃心神劇震,臉色刷地下變了,“你知道什麽!先帝當時忽然病重,我們也來不及做安排。而且……”

“而且,你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麽原因倒下的,只因為或許是‘急症’,就想法子斷了我的人向我傳消息的機會,把我的人給殺了,對不對?”

藺君泓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那時候也是太信你們了,才會讓你們知道我的消息去路。不只想法子截了我的糧草,還斷了我的消息來源。自那以後,我再不會如此蠢鈍輕信你們。不過——”

他慢慢轉過身來,正對着徐太妃,雙眸閃着煞氣,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開了口。

“不過,我這親事,你怎麽都得給我辦成。因為,這是當年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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