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盛淮一怔,他沒想到這兩人今天居然見過面,而且段晏已經迅速把盛恬給惹生氣了一回。
如此驚人的行動力令他自嘆不如。
不過今晚兩人各自都有應酬需要打點。
稍稍聊了會兒後,他留下一句“改天出來喝酒”便離開。
盛淮剛退場,在附近久候多時的人就湊了過來。
協耀的李總快步上前,同時示意身邊的女伴跟緊。
他早就想從恒揚在濱海開發區的項目裏分一杯羹,但苦于一直沒有合适的時機。今天得知段謹明的獨子會來參加酒會,自然不能放過機會。
段晏才回沂城,許多人對他的喜好捉摸不定。
李總同樣如此。他用了一杯酒的功夫,完成了從自我介紹到前景展望的敘述,期間多次暗示協耀願與恒揚共謀發展的決心。
可段晏聽得多,說得卻少,更別提當場給他承諾。
年輕男人握住酒杯的手指修長,指骨微微突起,稍作思考時指腹會無意識地摩挲過杯腳,顯然是聽進去了,卻對協耀能給的利潤不甚滿意。
李總懷疑是這單生意裏段晏個人得到的好處不夠多。
他今天有備而來,見狀正想找個理由讓身邊的女伴刷刷存在感,卻恰好看到段晏的目光從女伴臉上掃過。
約莫停留了一秒,便不着痕跡地錯開。
眼神很淡,可不知為何又平添了幾分在意。
李總心中一喜,以為帶對了人選,順水推舟道:“林娜是我的商務助理,如果段總對合作還感興趣的話,之後可以讓她進一步講解具體的合作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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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稍稍擡眸,笑了笑,可惜笑意未達眼底。
他願意聽李總介紹那麽多,只不過是想試探對方還有多少利益底線可以退讓,卻不想自己一個眼神,竟讓他們産生了誤解。
而他之所以會多看那一眼,也全是因為林娜的眉眼湊巧有幾分明豔,在不夠明亮的燈光下,會讓他想起盛恬。
誰知李總會錯了意,仍在趁熱打鐵:“我在船上訂了包間,段總不介意的話,讓她陪你去樓上玩幾把牌?林娜不光漂亮,人也聰明,保證能讓段總玩得盡興。”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的人都懂。
林娜輕聲笑着,眼波流轉之餘,洩露出一絲竊喜。
她今天陪老板過來就知道自己有任務在身,本來她還覺得這種事說出去不光彩,可後來見了段晏的模樣,忍不住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段晏的名字她聽人提過。
恒揚未來的接班人,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只用三年時間就為恒揚拿下了海外的市場份額。含着金鑰匙出身的青年才俊已屬難得,更難得的是他那張矜貴又幹淨的相貌。
之前遠遠看着,她就已經心動,此刻近在咫尺,更是令她心癢。
“不知道段總喜歡玩哪種牌?”
她笑盈盈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挽段晏,卻在靠近的剎那,看到男人皺了皺眉。
段晏冷冷地避開,低緩道:“李總恐怕誤會了,我不喜歡太漂亮的女人。”
他話音稍頓,語氣加重幾分,“也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合作人。”
·
盛恬對船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她回到雲湖公館後,先悠閑地泡了個澡,然後就進了書房準備簡歷,打算開始她的求職之路。
原本按照盛老爺子的意思,是想叫她進公司做份閑差打發時間。可盛恬在這方面還挺有主見,她知道自己不是繼承祖業的料,與其在家裏人的庇護下當個無聊的米蟲,還不如趁着年輕幹點喜歡的事。
她爺爺共有三個兒子,大伯和二伯走了經商的老路,唯獨她爸盛家鴻另辟蹊徑,不僅自己專注油畫創作不說,還大學剛畢業就娶了隔壁雕塑系的系花,也就是盛恬的媽媽沈婷。
數年以來,夫妻倆在藝術領域頗有造詣,沂城但凡搞藝術的,基本都聽說過他們二人的名字。
盛恬從小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自然也走上了相同的路。
她本科在國內念藝術史,研究生則是從SVA的策展專業畢業,上學期間被老師帶着參與過不少藝術展的策劃設計,哪怕抛開父母的光環不談,她自身的履歷也足夠光鮮。
簡歷做到一半,項南伊打來電話,約她明天出去喝下午茶。
盛恬剛要答應,就突然察覺出不對勁。
項南伊是個獨立攝影師,年前剛跟新銳雜志《LUTION》簽了長期合約,每個月都要給雜志社供稿,這幾天理應是她窩在工作室裏修片修到天昏地暗的時候。
“你是想跟我八卦段晏吧?”
盛恬看穿了她的計劃,把手機開了免提,一邊在鍵盤上敲字一邊回絕道,“我可求求你了,哪天如果見到他,千萬別把小時候的事拿出來講。”
項南伊對八卦報有極大的熱情,直接問:“恬恬,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你就說句實話吧,打算什麽時候跟段晏攤牌?”
盛恬咬着嘴唇靜了幾秒,才回道:“攤什麽牌呀?”
“說你喜歡他啊!”
項南伊比當事人還要心急,“以前天各一方也就算了,現在剛好你們都在國內,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
盛恬頓了頓,手裏的動作慢了下來。
她喜歡段晏這事,身邊也就只有項南伊這個閨蜜知道。
小時候兩個姑娘成天聚在一起,項南伊沒少為她出謀劃策,從“站上高中部的教學樓天臺大膽示愛”到“情人節買一車的玫瑰送到他家門外”,各種各樣的馊主意出了個遍,盛恬也沒敢付諸于行動。
說到底,也怪段晏這人太冷。
他們就讀的私立學校涵蓋從小學到高中三個學部,自打盛恬認識段晏開始,她就源源不斷地聽說哪個學姐又跟段晏告白失敗了。
升入初中部以後,兩個學部離得更近,她親眼見證的失敗事跡也就越多。
盛恬都記不清她究竟看到過多少位學姐,因為段晏的拒絕而坐在學校小花園裏哭得梨花帶雨,她看了都覺得可憐。
見得多了,人自然也就慫了。
不告白還能留個“朋友的妹妹”這層關系,一旦豁出去了,說不定連這層關系都保不住。
盛恬從小過得順風順水,沒怎麽被人拒絕過,也不敢去嘗試那種滋味。
唯一一次鼓足勇氣,就是本科畢業典禮那天。
她看見已經出國的段晏竟然意外出現,一時按捺不住,在當晚的派對上借着酒勁親了他。
那會兒她整個人其實都是懵的,親完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幹嘛,就愣愣地坐在那裏。
直到段晏睜開眼,垂眸淡漠地看着她。
當晚兩人都喝了酒,她看不出段晏有沒有發現剛才那個吻,但猜想他應該會注意到,當他睜眼之時,她紅着臉迅速躲開的樣子。
她甚至從段晏眼中,看見了自己羞怯又期待的神色。
然而段晏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她的心涼了半截。
——他移開目光,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系。
直到今天為止,這兩年半的空白,也足夠讓盛恬的沖動全部冷靜下來。
她把剛才打錯的內容删掉,軟聲軟氣地說:“以前的事就別提了,我現在也不喜歡他了。”
項南伊一愣:“真的假的?”
“真的。哎你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在爺爺那兒看到他了。”
提起下午的經歷,盛恬那點憋屈勁就湧了上來,“他現在說話很氣人的,我當初可能眼瞎了才會喜歡他。”
說着唯恐項南伊不信,把幾小時發生的事從頭到尾仔細講了一遍。
項南伊默默聽完,一句“你記得倒挺清楚,連人家每個眼神都沒放過”哽在喉嚨裏,不知當講不當講。
末了,她也只好艱難轉移話題:“……行吧。簡歷回頭記得發我一份,我幫你推薦推薦。”
·
項南伊雖然不是位合格的戀愛軍師,但在別的方面倒是相當靠譜。
沒過幾天,她呼啦啦甩來幾家畫廊和藝術工作室的聯系方式,表示已經提前打點過了,讓盛恬自己接觸一下,看看跟哪家合作。
盛恬依次跟幾家的負責人聯系上,分別約定了見面時間。
雖然不是多麽正式的求職流程,但她對接下來的面試還挺重視,時間敲定之後,就立刻開始準備面試着裝。
做藝術策展這行,不用穿得多正式,但最好能穿得有品位又精致。
盛恬從來不缺衣服,也不愁如何搭配,她進衣帽間選了半小時,名牌和小衆單品稍微搭一搭,就配好了幾套面試的服裝。
她這兩天沒怎麽出門,等到往明天要背的包裏放東西時,才發現那面用了好久的化妝鏡找不到了。
在家裏翻了一圈後,盛恬終于确定,東西肯定是落在段晏的車上了。
盛恬糾結了幾分鐘,從通訊錄裏翻出段晏出國前用的號碼,試探着發消息:【段晏?這個手機號你還在用嗎?】
十幾分鐘後,收到一條回複:【哪位?】
光看這連标點符號都透着距離感的短信,盛恬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
她斟酌了一下語氣,打字說:【我是盛恬,想問問那天你送我回家之後,有沒有在車上看到一面化妝鏡呀?】
短信才發出去,手機就震了起來。
盛恬吓得一抖,差點手滑按成挂斷。
她慌慌張張接了電話,明知道對方看不見她,還是撥了撥劉海,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喂?”
段晏那邊很安靜,襯得他的聲音也愈發清冷:“鏡子我撿到了,是你過來拿,還是我送過去?”
盛恬眨眨眼,意思是說,想要拿回化妝鏡,他們還得見一面?
一想到這兒,她就有點猶豫了。
也不是不想見他,可又怕見了他還不如不見。
就像幾年前那天晚上一樣,好久不見的濃烈思念,都被他離開的背影凍結成了冬天樹枝上挂着的霜。
“唔,要不還是算了……”
手機裏傳來“咔噠”一聲。
像是化妝鏡打開又合攏的動靜。
段晏慢悠悠地問:“這上面印的花,是叫月見草?你爺爺家種的那種?”
“……”
盛恬手一松,手機掉到了地毯上。
她怎麽就忘了這茬!不對,段晏怎麽還認得這花!
當初品牌公關要送她生日禮物時,特意問過她喜歡什麽花,說可以和她的名字一起印在上面,留個特殊的意義。
盛恬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段晏,他摘了朵小黃花別在她耳邊,為此特意問了爺爺家的園丁,才知道那花原來是月見草。
花語還挺浪漫,意思是默默的愛。
本來就是點小姑娘的少女心,不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可這會兒段晏問起了,她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盛恬彎腰去撿手機,忽然之間靈光一閃,猜測段晏可能也只是随口一問。
至于怎麽回答,還不是全都靠她自己瞎掰。
比如可以說,她只是單純覺得這花漂亮,根本不知道原來爺爺家也有。
盛恬心想這個理由很好,打算直接就按照腹稿講。
于是她清了下嗓子,慢吞吞地說:“我單純吧……”
謊話剛開頭,就被段晏的低笑打斷。
“嗯?”他像是有點困惑,但也沒細想,直接道,“你是挺單純的。”
作者有話要說: 您別急着誇,聽人把話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