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盛恬握着手機,愣了足足半分鐘。
她剛才聽見了什麽?
男人的聲音淡淡傳進她的耳中,哪怕隔着手機的距離,也能聽出他話裏無奈的笑意。
等她花了些時間理清頭緒,思路也從茫然轉為恍然後,這點因為語氣而産生的誤會,在盛恬心裏就有了另一番解釋。
估計段晏根本沒留神聽她狡辯,所以才會聽到一半,就像哄小孩一樣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盛恬不知道這話該怎麽往下接了。
否認吧,她怕段晏又心血來潮跟她提那朵花。
承認吧……
她還沒那麽不要臉。
兩人就這麽莫名陷入了僵持,直到盛恬聽見手機那端,有人恭敬地喊了聲段總,她才找到理由匆忙結束通話。
結果也沒說清化妝鏡到底怎麽還。
挂掉電話後,她頹喪地撲進沙發,扯過扶手上搭着的一張薄毯蓋過腦袋,鴕鳥似的藏起來哼唧了幾聲。
心裏有點羞恥,又有點懷念。
羞恥的是差點被暗戀對象發現苗頭,懷念的是段晏那種稍顯溫柔的語氣,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她藏在薄毯裏咬着嘴唇,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沒出息了。
小時候段晏這麽哄她,她還能順着竿子就往上爬,借機跟他撒撒嬌。結果轉眼長大了,她居然連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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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狹窄空間裏的空氣變得稀薄了,盛恬才猛的掀開薄毯,從耳根到脖子的皮膚紅了一大片。
她拍了拍發燙的臉頰,決定忽略剛才近在耳側的低笑聲。
·
與此同時,恒揚總部大樓內。
開闊的辦公室亮着燈,燈光偏冷白,照得室內的擺設都染了層清淡的顏色,配合着中央空調吹出的風,讓整間辦公室的氣溫都有些偏低。
方晉把背挺得筆直,等待段晏看完剛剛送到的文件。
段家與盛家在保稅港的合作,正在針對細節進行拉鋸式商議。兩家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公司,眼前的利益與長遠的規劃都各自算得清楚,不該讓的地方,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哪怕兩家私交再好,在利益二字面前,條條款款同樣不得馬虎。
段晏看得很仔細,清瘦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似是對其中一條細則不太滿意,指尖稍頓的同時,眉頭也微微擰緊。
方晉輔佐段晏不到半個月,已經摸清了他的習慣。
這位年輕的小段總,喜歡把所有問題全部想透後才跟身邊的人囑咐,所以這會兒距離他開口說話還有一段時間。
誰知今天段晏卻一反常态,忽然開口:“問你件事。”
方晉打起精神,略彎下腰,腦子裏飛快過了一遍所有的合作關鍵,随時準備應對頂頭上司的考驗。
段晏擡頭,語帶疑惑:“一個人說她自己單純,代表什麽意思?”
“……”
方晉臉上的商務笑容僵了一秒。
還好段晏并未計較,只是将擺在文件旁邊的手機放遠了些,就又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文件。
方晉抽了抽嘴角,目光落在那部黑色的手機上。
這部手機段晏不經常用。
手機號碼方晉也有,但他知道這是段晏的私人號,存下來後也從來沒有撥過。平時有事需要聯絡段晏,恒揚的人都知道應該撥給另一個工作號。
剛才他敲門進來時,罕見地看見段晏握着這部手機。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平日裏總是神色冷淡的年輕男人,表情居然在那個瞬間溫柔了下來,連帶着聲音都放輕了,好像唯恐音量稍高,都會吓着跟他通話的人。
而且就連語氣裏,都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耐心。
方晉以前也和段晏接觸過。
前兩年段晏人在國外,時常會通過視頻的形式出現在公司高層的會議上。
屏幕裏的年輕男人面容俊朗,不說話時薄唇緊抿,說話時口吻則帶着慣有的冷清與疏離。
他和父親段謹明眉眼很像,神态卻完全不同。
做事手段亦不相同。
段謹明是沒有架子的老板,跟誰說話都很随意,哪怕身在刀不見血的商場,也會因為散漫不羁的性格,而多出一分平易近人的态度。
但段晏不是這樣。
他更年輕,也更直接果斷。
恒揚成立多年,集團裏少不了有些渾水摸魚的人。
以前段謹明念在他們是有功之臣,睜只眼閉只眼由他們去。可段晏回來之後,短短半月,就處理了占着位置不幹事的人。
要麽調離崗位,要麽一紙解聘通知送到面前。
一時間恒揚風聲鶴唳,人人都說新來的小段總冷冰冰的,可人人也都知道,段謹明沒有出面反對,就是默許他代為處理的意思。
這段日子的總部大樓裏,小道消息傳得滿天飛。
大家猜段謹明想退居二線,把恒揚全部交給段晏管理,現在還沒出正式通知,不過是擔心他才剛回來根基未穩。
然而按照目前的速度看來,離段晏坐上恒揚最高的位置,應該也等不了太久了。
過了一會兒,段晏合上文件:“按照現在的條件算下來,今後是我們受制于他們。”
他把文件扔到一邊,“簽不了,繼續談。”
方晉颔首,但又有點猶豫:“如果盛氏執意不肯讓利?”
“那就換一家。”
段晏揉了下眉骨,腕表光澤落在他的眼角,投射出一抹冷淡的顏色。
他聲音尤為平靜,“不用顧慮私交。”
·
之後幾天,盛恬始終沒有鼓足勇氣再去要化妝鏡。
所幸段晏很忙,也沒有再打電話來問。
日子就這麽晃過了一周。
這一周裏盛恬也沒閑着,她跟幾位畫廊的負責人見了面。
她不是愛在外面張揚的人,也沒跟人提父母的背景,只說是項南伊的朋友。
面談的過程都挺順利,盛恬本來就長得漂亮,精心裝扮之下更是明媚動人。小姑娘見了人未語先笑,光看模樣就讨人喜歡,更別提她從小在父母影響下養出來的品位,聊起策展這行,也頗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最終幾家畫廊都抛來了橄榄枝,盛恬想了想,決定等過完周末再給他們答複。
轉眼到了周末,盛恬和父母一起去爺爺家。
永南街這一帶,在沂城人眼中可謂藏龍卧虎。
家家戶戶都是高門大院,哪怕是以幾十年前的物價來看,每套宅子的售價也只能令人望而生嘆。
盛家老宅就在永南街最好的地段。
今天盛老爺子出院,家中晚輩都到齊了。
他老人家是愛說教的性格,身體剛好就把兒子們叫去樓上書房,挨個盤問這段時間的近況。
等把三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依次念叨了一通,他才讓傭人攙扶着下樓,到客廳與孫輩們閑聊。
盛老爺子身邊的位置,自然只有盛恬才敢坐。
其他幾個堂哥都規矩地坐在對面,看他們的小妹妹笑眯眯地給爺爺端茶遞水,那茶估計還有點燙,老人家喝了一口皺皺眉,但一句嫌棄的話也沒有,轉頭就誇全家就屬盛恬最為乖巧。
言下之意,就是嫌他這幾個孫子不夠乖巧。
盛恬還挺仗義,彎了彎眼說:“他們平時可挂念您了呢,只是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三哥昨天晚上還專門提醒我,今天一定要記得過來看您。”
被點名的三哥盛淮揚揚眉,心想以前沒有白在學校裏罩着盛恬。
不料盛老爺子“哼”了一聲,挑刺道:“光挂念我有什麽用?一個個的,不成氣!”
說着就痛心疾首地搖着頭,看向對面幾人的目光裏,透露出十足的痛惜。
盛淮哽了一下,剛想張口聲辯,就被盛老爺子一道淩厲的視線給壓了回去。
“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盛老爺子語氣威嚴,“段晏和你一樣大,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猝不及防聽到段晏的名字,盛恬抿了下唇,忍不住又悄悄豎起耳朵,想聽他們要說什麽。
接下來的幾分鐘,她終于明白爺爺今天為什麽不痛快了。
原來是因為盛氏最近準備和恒揚合作的一個項目。
雖然合同簽是簽下來了,但從結果來看,盛家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盛老爺子倒不會為這點事動怒,他氣的是別人家的孩子已經能夠獨當一面,自己家這幾個卻不能。
直到把幾個孫子真訓成“孫子”後,盛老爺子才長長嘆了聲氣,再開口時滿是欣賞:“段晏這孩子确實不錯,你們今後啊,多跟他學學。”
靜了幾秒,他又轉頭看向盛恬:“你呢?小時候那麽喜歡粘着段晏,最近有沒有跟他出去玩?”
他這話問得很慈祥,就好像盛恬還是從前那個天真懵懂的小朋友,喜歡誰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在人家身邊,一點也不怕被人拒絕。
盛恬搖了搖頭:“他好像很忙。”
況且她也不知道見了面要如何相處,畢竟他們早已不是從前的小孩子了。
一想到這裏,盛恬就有點蔫噠噠的沮喪,這直接導致吃午飯的時候,她也有點提不起精神,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午飯過後,盛恬陪老爺子去花園裏散步。
回來時,盛淮指着她挂在玄關的手提包:“手機剛才響了。”
盛恬道了聲謝,拿出手機發現段晏的名字出現在最近通話裏。未接來電被醒目的紅色标注出來,看得她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她手指動了動,正打算回撥過去,段晏就發來短信。
【回永南街了?剛好我也在,要出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