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夜, 沂城機場。
一架灣流在轟鳴聲中飛上夜空。
盛恬看向窗外的浮華夜色, 仿佛看見了她無拘無束的快樂時光正在逐漸遠去, 而接下來的一整夜, 她将與段晏、段晏的助理、段晏的文件相伴。
說相伴也不确切。
畢竟機艙被分割成幾個區域, 段晏在有寫字臺的那頭, 而她則在裝着影音系統的這頭。
段晏也不知是怕她偷聽商業機密還是怎麽着,進去後還把門給關上了。
當誰想聽似的。
盛恬“哼”了一聲, 纖細的指尖撫摸過桌上擺放的鮮花, 覺得自己就跟這束花一樣, 被禁锢在了狹小的花瓶裏。
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盛恬安慰完自己,解開安全帶,想在機艙內走動走動。
誰知剛走了幾步, 機組服務人員便過來詢問:“盛小姐,餐食已經準備好了, 需要現在送上來嗎?”
盛恬在垃圾堆裏翻了好久, 一點胃口也沒有。
可她看着對方清秀的笑臉,那點顏控的本質就發作了, 于是笑眯眯地點了下頭。
沒過多久, 服務人員就送上了宵夜。
一份烤龍蝦、幾枚鵝肝壽司、一盤當季水果, 餐後甜點則是魚子慕斯。
或許是考慮到深夜不宜過度進食,每一樣的分量不多,但每一樣又恰好是盛恬喜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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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恬看了看, 問:“沒有酒嗎?”
服務人員擺好刀叉,體貼道:“段先生說您今天太累了,睡前喝點牛奶就好。”
盛恬:“……”
拿她當小學生嗎?還睡前喝牛奶。
算了,她又一次安慰自己,飛機是段晏家的,機組人員的工資也是他發的,就連她也是個蹭飛機坐的。
客随主便,牛奶就牛奶吧。
結果沒想到牛奶還挺合她的口味,應該是她喜歡的那家牧場出品。
奶足飯飽後,盛恬終于也有了些困意。
她随便選了部電影看完,等消化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去睡覺。
飛機上準備了睡衣和護膚品,盛恬洗完澡,拉開抽屜拿出成套的護膚品,慢吞吞地折騰了一會兒,發現時間已經過了淩晨。
她打開沐浴間的門,走到段晏辦公的地方,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
飛行途中難免會有噪音,房門隔音效果也好,她聽不清裏面有沒有人。
無論如何,段晏這次幫了她的大忙。
盛恬知道自己睡覺之前,應該跟人禮貌地說一聲,順便再道聲謝。
可她又怕打斷段晏的工作,手臂擡起又放下,始終沒有叩門。
她就這麽在門邊站了半分鐘,忽然聽見有人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呀!”
盛恬吓了一跳,回頭卻發現段晏正站在她身後,應該是在她洗澡的時候出去的。
“我……我過來看看你睡了沒。”
盛恬輕聲說完,下意識往上拉了拉領口。
段晏的視線從她身上淡淡掃過,帶了幾分溫度。
她換上了他臨時叫人去買的睡衣。
不是多麽特殊的款式,最普通不過的短袖長裙。
買來之後段晏也沒看,直接吩咐放進了淋浴間。
可此時這件豆沙粉的絲綢睡衣穿在小姑娘的身上,她露出來的手臂與小腿都過分白皙,連燈光照過,都會為她變得溫柔起來。
她洗完澡頭發也沒紮,就那麽蓬松地披散着,垂在胸前的幾縷發尾稍卷,随着她擡頭的動作晃了晃。
明明臉上的妝都已經卸幹淨了,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依舊明豔不可方物。
盛恬見他沉默,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古怪念頭,擡高音量說:“我不是來偷聽你工作的。”
“我也沒說你偷聽。”
段晏輕哂,從她身邊經過,然後打開房門,大大方方地将裏面的一切展現給她看,“如果睡不着,你也可以進來坐坐。”
盛恬看了眼裏面的左右護法,搖頭表示不用了。
她還沒那麽想不開,大半夜不睡覺陪他們這些商界精英奮鬥。
段晏也沒多加挽留,只是在合上房門前低聲對她說:“累了就先去睡,不用等我。”
“……???”
盛恬瞪他一眼,可惜段晏沒留意到她的眼神,房門在她面前靜靜關閉。
她這一眼只瞪到了門板上。
說的什麽鬼話!
什麽叫“不用等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同床共枕呢。
盛恬轉身就走,背影極其堅決。
躺到床上後她還氣鼓鼓地捶了下枕頭,總覺得自己剛才好像被人占便宜了。
不過她确實累了,氣了不到兩分鐘,又開始覺得相比苦不堪言的垃圾風波,今天的尾聲結束得還是挺美妙的。
有好吃的宵夜,有舒服的熱水澡,還有松軟的被子與枕頭。
盛恬睡前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她總算明白豌豆公主為什麽在別人家睡了一覺就願意和王子結婚了。
換作是她,她也嫁。
至于段晏那句莫名其妙的鬼話,就當作是床墊下的一顆小豌豆吧,明天醒來再跟他抱怨幾句就夠了。
結果盛恬當晚,真做了一個豌豆公主的夢。
夢裏她就是公主本人,被淋了一場滿天塑料袋的垃圾雨,狼狽不堪地來到城堡前,敲開了王子家的大門。
王子長了張段晏的臉,還穿着中世紀的西方服裝,有點帥,又有點形象不符的滑稽。
段晏牽着她的手,帶她進了一個房間。
“這裏有二十車垃圾,你從裏面把豌豆找出來吧。”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可憐的公主看向房間,無數的垃圾傾瀉而下,帶來地動山搖般的晃動。
盛恬直接被吓醒了。
她一把扯下眼罩,躺在床上發了陣呆,才終于辨清自己正在飛機上,這裏沒有二十車可怕的垃圾,讓她感到晃動的,只不過是飛行途中遇到了氣流。
拿過床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盛恬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回頭得問問畫廊,她這種垃圾PTSD,究竟能不能算是工傷。
洗漱完畢,盛恬用随身攜帶的化妝包化完妝,走出去看見段晏已經起床了,正坐在窗邊享用早餐。
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
可見恒揚未來的接班人也并不好做。
盛恬在心裏同情了他一番,決定不再計較那顆小豌豆的事。
畢竟沐浴在陽光下的年輕男人,連發絲都染成層淺淺的金色,看起來還怪順眼的。
段晏吃完早餐沒有着急離開,仍然坐在那裏,陪盛恬吃飯。
盛恬咬了口三明治,腮幫鼓了鼓:“不去找你的左右護法加班嗎?”
段晏眉頭輕蹙:“嗯?”
“……說錯了,”她連忙糾正,“不去找你的助理加班嗎?”
“馬上就要到了,先休息一下。”
段晏見她杯子空了,就主動為她又倒了杯橙汁,“正好也陪你玩會兒。”
細致的服務加上體貼的話語,讓盛恬彎起眼笑了笑。
飛機上的娛樂設施有限,吃完早飯兩人沒有其他選擇,又挑了一部電影來看。
是部特別正統的科幻片,本來不是盛恬喜歡的類型,可她今天靜下心欣賞了一陣,發現其實還挺有意思,比她昨天一個人看的愛情片好看多了。
可惜幾小時的飛行轉眼就要結束,這部電影也沒看完。
飛機降落的時候,盛恬心裏還有點念念不舍,想着以後要買張藍光碟回來,用她家裏的投影儀再看一遍。
經過一陣颠簸,飛機降落到跑道上開始滑行。
一早上就沒看見人影的左右護法也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
搞得盛恬不時瞅瞅他們,總懷疑後半程的飛機是這兩人在開。
落地之後,有一輛商務車來接他們。
段晏剛上車,就連續接了幾個國內打來的電話。
盛恬也沒去煩他,她見過家人因為公司的事忙得連軸轉的情形,自然知道分辨輕重,就自己打開車窗,任由帶着大海味道的風吹進來。
段晏擡眸,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她。
小姑娘這陣子估計是工作辛苦了,出來度假就開心得像參加春游的小朋友一樣,紮得松散的頭發被海風吹亂了也不管,任由發絲間那點淡淡的清香拂過他的鼻尖。
轎車在此時拐過一道彎。
陽光變成從段晏這邊照進來,他擡手擋了擋,手指不由自主地虛握了一下,就好像握住了被她的快樂感染得甜蜜蜜的風。
·
這座島嶼在盛淮買下之前,曾經發展過一小段時間的旅游業,島上設施挺齊全,還有一家套房分散于海岸線的酒店。
估計是宣傳得不到位,來過的游客不多,海水也保持着湛藍的色彩。盛恬看得滿心歡喜,一下車就奔去了為她準備的套房,迫不及待想換了衣服去沙灘玩。
段晏被落在後面,用英語對幫忙拿行李的客房管家囑咐道:“她不會游泳,找人看好她。”
盛恬根本不知道還有人在惦記自己的安全,進門後先參觀了一下頗具東南亞風情的室內裝潢,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當作今後的素材參考。
出來度假還不忘工作,盛恬自己都想誇自己一句。
真是一位出色的策展人啊。
敬業環節到此結束,盛恬打開提前送到房間的行李箱,換好一條特別仙的露背長裙後,又翻出了她買來後就沒戴過的草編帽。
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她當初看中這頂草編帽,還是在去年下半年的chanel春夏高級成衣展上,轉眼過去這麽久,終于等到了它重見天日的一天。
打扮完畢,盛恬剛準備出發去沙灘,她爸媽就找了過來,叫她先去和家裏人見面。
沙灘反正在那兒又不會跑,盛恬也沒多想,拿上包裝好的祖母綠胸針就跟着走了。
見到家人後,盛恬目标明确地奔向了壽星:“大伯母生日快樂!對不起呀我來晚了。”
大伯母哪裏會跟她計較,慈愛地摸摸她的腦袋:“怎麽不多休息會兒,過來累不累啊?”
“還好,就是擔心錯過您生日。”她乖巧地拿出禮物盒,“我給您選的生日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大伯母打開一看:“我就知道,咱們家就屬恬恬眼光最好,也屬恬恬最清楚我的喜好。”
說着就笑眯眯地把胸針戴上了。
盛淮嗤笑一聲:“媽,話不能這麽說吧,我可是為您買了座島呢。”
“買島花的還不是家裏的錢?”
“……”
盛淮無話可說,敢情盛恬的錢是她自己掙的一樣。
這屬于母子之間說笑的場合,盛恬也沒出聲,四下看了看,發現大伯二伯兩家都在,卻唯獨少了一個人,便問:“爺爺呢?”
“爺爺早上有點不舒服,回房間休息了。”盛家鴻回答了女兒的問題。
盛恬一下子緊張起來,盛老爺子八十多歲的人,哪怕平日裏看着精神,到底還是幾個月前才做過一場手術的人。
她這下更沒了去沙灘玩的心思,坐立不安地和大家聊了幾分鐘,就趕去看望盛老爺子。
結果老人家也沒什麽大事,就是長途飛行稍稍感到疲乏,想在房間裏安靜地休息一會兒。
當然他的安靜休息,并沒有把盛恬排除在外。
盛恬索性叫來一盤水果,就在那兒陪爺爺聊天。
與此同時,另一間套房內。
段晏聽完客房管家的回話,翻文件的動作稍頓:“沒去海邊?”
靜了幾秒,他不知想到什麽,低頭輕笑一聲,“玩都玩得三心二意。”
後半句話他說的是中文,客房管家聽不懂,只覺得這個年輕男人勾起的唇角,都平白生出了無可奈何的寵溺。
·
中午的時候,生日宴會正式開始。
菜品大多選用當地食材,其中又以魚為多數。
盛恬陪盛老爺子坐在主桌,吃着吃着就忍不住扭頭往遠處看了眼,來的人太多,她一眼找不到段晏只好放棄,邊聽家人聊天,邊想着段晏這頓飯大概吃得會很高興,畢竟有那麽多魚呢。
剛好,二伯母也正跟大伯母提到他:“段晏送的是塊沉香木吧?他還挺細心,記得大嫂喜歡香。”
大伯母應酬完那麽多賓客,本來有些累了,可一提到段晏送她的禮物,瞬間就來了精神:“聽說是前一陣在拍賣會上看見,就替我拍下來了。”
說着也不管二伯母有沒有興趣,洋洋灑灑地為她科普起了那塊沉香木為何能拍出高價。
盛恬懵懵懂懂地聽了會兒,還是沒太明白。
不過她唯一能明白的一點,就是比起她送的那枚胸針,大伯母最喜歡的其實還是段晏的這份禮物。
盛老爺子吃飯時向來不愛說話,可聽見她們談論段晏,也罕見地在飯桌上開口肯定了幾句。
至于盛恬那幾位長期被拉來作比較的堂哥,則嚴格奉行了“食不言寝不語”的規則,恨不得當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萬一引起盛老爺子的注意,又要挨一頓訓。
可惜今天盛淮運氣不好,喝湯的聲音稍大了點,就立刻換來盛老爺子的一記眼刀。
“這麽大的人了,談戀愛就好好談,別以為爺爺老了,就不知道你成天在外面結交些什麽妖魔鬼怪。”
盛淮哽了一下,随即從善如流:“我知道錯了,這不是已經分手了嗎?下回給您找個正經的孫媳婦過來。”
鄒珊珊那邊,盛淮斷得幹淨。
可奈何總有些閑言碎語會傳到盛老爺子耳中,今天在這兒提點他,也不光是因為鄒珊珊,實在是盛淮這人玩心太大,上回談個小網紅,下回又不知道會從哪裏找個小模特。
盛家這輩三個男孩,盛淮排行老三。
上面兩個哥哥,最大的是大伯家的大兒子,第二個則是二伯家的獨子,兩人都已經結婚生子,屬于長輩眼中循規蹈矩的人。
大伯母看向自己的小兒子,也溫聲勸道:“差不多該收心了,過段時間我幫你找個知根知底的姑娘,也不用急着結婚,先接觸着。”
這是要安排相親的意思。
盛淮自由慣了,覺得外面還有那麽多花花草草等待着他的光顧,哪裏肯乖乖聽從安排。
他想了想,決定拖正在旁邊笑眯眯看熱鬧的盛恬下水:“恬恬也不小了,你們不幫她看看?”
盛恬:“……”
兄妹情誼今天就一刀兩斷吧。
她也沒跟盛淮廢話,直接朝盛老爺子撒嬌:“爺爺,我才二十四歲呢,還想多陪您幾年。”
這次倒是沈婷先笑了起來:“媽媽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和你爸爸結婚了。”
盛家鴻和氣地笑了笑,沒說話,但眼神裏已經寫滿了“你一定想不到,當初我和你媽英年早婚是多麽幸福”的意思。
盛老爺子則沒有當場表态,只是緩聲說:“無論如何,恬恬都不能遠嫁,想陪家裏人的時候,要随時都能回來。”
·
盛恬因為這些話,心裏有點發憷。
她思來想去,都認為這是家裏人給她的一個信號——珍惜你剩餘不多的歡樂時光吧,家族聯姻了解一下?
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自然懂得門當戶對的道理。
雖然別人家也有因為和家裏關系不和睦而反抗的人,但盛恬怎麽看都不屬于那一類。
她喜歡盛家每一個人,也習慣盛家所能提供的物質條件。
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她第一次參加大哥的婚禮時,她就明白他們家的孩子,今後的結婚對象都是需要家人認可的。
那時她還很輕松,偷偷跟項南伊嘀咕:“我以後想嫁給段晏,我爸媽肯定不會反對的。”
項南伊同意她的看法,但還是提醒道:“萬一段晏不娶你呢?”
“……那、那……”十八歲的小姑娘紅了臉,扯着包包上的流蘇,“他如果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嫁給別人。這可是結婚呢,以後要跟人家生孩子的,我還是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盛恬心中愈發惆悵。
有人過來約她下午出海釣魚,她也沒有為此歡欣多少。
不過閑着也是閑着。
畢竟這次請來的賓客中,年長的都各自有自己的人情往來需要打點,至于年輕一輩,已經開始幫家裏做事的自然也要過去陪同。
她那三個堂哥,今天下午就沒空陪她。
盛恬無奈,只好跟她的兩位堂嫂坐上了出海的船。
她本來有點心不在焉,然而附近海域保護得太好,物産資源還挺豐富,魚竿垂在那裏都不用費心觀察,很快就能釣上好幾條大魚。
返航時那位高大結實的船長,還十分殷勤地問她是不是第一次釣魚,誇她特別有天賦,如果還想出海的話,明天可以再來找他,他願意教她更多的釣魚技巧。
盛恬嫌他太油膩,理了理頭發,輕描淡寫地說:“不好意思呢,我初中在阿拉斯加就接受過專業指導了。”
船長終于安靜了。
游輪回到港口,盛恬慢吞吞地走到甲板上,剛準備把救生衣解開,就看見岸邊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段晏一身白衣黑褲,身姿挺拔。
海風不息,海浪喧嚣,而他就像等待遠行的人歸來那樣,靜靜地望向逐漸靠近的游輪。
盛恬皺了下眉,心想原來他也知道出來放風哦。
她本來是想表現得矜持點的,可随着游輪靠岸,一顆心就噗通噗通地加速跳了起來,只因為段晏站在那裏,實在太像專程來接她回去了。
于是盛恬提起她的戰鬥成果,朝他揮了揮手:“看我釣的魚!”
那幾條魚都還活着,猝不及防被提起來,吓得紛紛甩起了尾巴。
鹹苦的海水濺到她臉上,她又慌亂地用手臂去擦。
段晏笑了笑。
小姑娘的救生衣還沒有脫,陽光下的橘色映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的臉也紅通通的,眉眼間都是無憂無慮的快樂模樣。
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只要一看見她的笑臉,就覺得渾身輕松不少。
“小心點。”段晏靠近幾步,向她伸出了手。
盛恬彎了彎眼,把魚交給別人,又解開救生衣放到一邊,然後一手按住她心愛的草編帽,一手輕輕地搭在了男人的指尖。
從游輪到岸上的幾步路,她走得格外小心。
直到雙腳踩到地面了,也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在船上待得太久,更或許是湛藍的天空與海面倒映在段晏的眼中,在他漆黑的眼睛裏投下了她鮮明的輪廓。
可惜等到盛恬站穩了,他就松開了手。
轉身去接她那兩位堂嫂下船。
盛恬的心狠狠地摔落了回去。
是啊,他和盛家的關系一直很好,不僅能為大伯母精心挑選合她心意的禮物,也能紳士地照顧她家的每一個人。
所以……她也沒有多特殊。
·
一路送盛恬她們回到房間休息後,段晏便去找他的朋友。
他去得晚,到達酒店的酒水吧時,那邊已經喝過一輪了。
盛淮難得有機會坑他,指着桌上的酒杯說:“來來來,自罰三杯吧。”
段晏喝了,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視線也不知望向哪裏,淡得仿佛沒有焦點。
盛淮跟旁邊的人換了位置,湊過來問:“港口好看嗎?”
“嗯?”
“這麽大的太陽,非要一個人去港口走走,”盛淮拍拍他的肩,“我都怕你壓力太大。”
段晏揉揉眉心:“不會。”
“濱海那邊的事你辦得挺順利,恒揚也該出通知了?”
盛淮收起吊兒郎當的态度,挺正式地跟他碰了下杯,語氣誠懇,“恭喜啊,段總。”
段晏擡眸,平靜道:“謝謝。”
多年好友,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顯。
雖然同樣帶個“總”字,但他們都知道,等這次度完假回去之後,段晏在恒揚的身份,就會由市場部總監直接升任為恒揚集團總裁。
從今以後,沂城最受關注的名單裏,将多出一個段晏的名字。
·
相比午宴的正式,當晚的晚宴氣氛就輕松許多。
長輩們不喜歡熱鬧,基本選擇了在酒店裏吃飯,年輕一輩則把派對開到了沙灘上,在電子音樂和酒精的烘托下,盡情享受夜晚的海風。
盛恬玩得不太盡興。
今天她玩得最好的閨蜜項南伊沒來,堂哥們多少也要照顧妻子,至于盛淮這個花花公子,這會兒也不知浪到哪裏去了。
留下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只能和別人家的塑料姐妹花社交。
好在這種場面她見得多,應付起來也不顯羞怯,只是談笑間總覺得沒什麽意思,不想說話的時候就喝喝酒看看風景,結果一不留神就喝多了點。
她喝多了就愛撒嬌。
此時周圍沒有供她撒嬌的對象,她便把魔爪伸向了遠在國內修片的項南伊。
沙灘上光線昏暗,盛恬眯着眼打字:【寶貝,好想你呀,遠距離親親你,你不在我好寂寞哦。】
發出去後她嫌文字的表達能力有限,又選了個小兔子親親的表情發過去。
旁邊有人過來跟她搭話:“恬恬,聽說你現在做職業策展人了?等展覽開幕可要記得通知大家,我們一定要過去給你捧場。”
“第一個項目還沒做完呢,”盛恬只好放下手機去應酬,“到時候我會發朋友圈宣傳的。”
周圍人聽見這個話題,紛紛又開始稱贊她不僅長得美,還有品位有見識。
同樣的話盛恬聽過太多遍,左右誇不出什麽新意,但仍然笑着和他們聊了幾分鐘。
過了一陣她感到口渴,便伸手去拿之前放在一邊的酒杯,誰知卻只摸到了一把空氣。
盛恬一愣,轉頭看了一眼。
段晏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手裏端着她的酒杯:“喝多了?”
“沒有啦,喝得不多。”盛恬怕他不信,還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了一下,軟綿綿地說,“你看,就這麽一丢丢。”
段晏眸色稍沉。
還說沒喝多,“一丢丢”都說出來了。
“先別喝了,醒醒酒。”段晏彎下腰,想扶她起來。
盛恬“啪”一下拍開他的手臂,高貴冷豔地揚起下巴:“你的左右護法呢?你不去陪他們加班呀?”
音樂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周圍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出聲說話。
剛才那一巴掌拍得還挺響,段晏為了配合今晚的主題,穿的又是件短袖白T,就這幾秒鐘的工夫,大家就看清他手臂上泛起了五指印。
一邊是盛家大小姐,一邊是段家接班人。
他們誰也惹不起,幹脆選擇靜若寒蟬,讓這兩人自己解決內部矛盾。
段晏沒看周圍人的臉色,他只是垂下眼眸,目光掃過盛恬被酒精滋潤得潋滟紅潤的嘴唇,然後緩緩上移,看向她眼角微紅的雙眼。
還和從前一樣,喝多了就沒有分寸。
段晏把手機拿到她面前:“還說沒喝多?”
盛恬晃了晃腦袋,努力集中視線,看清屏幕上的內容後,整個人打了下寒顫,酒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段晏與她的微信對話框裏,正靜靜躺着她幾分鐘前發出去的文字。
【寶貝,好想你呀,遠距離親親你,你不在我好寂寞哦。】
“……”
沉默,無休止的沉默。
·
盛恬老實得像只鹌鹑,跟在段晏後面遠離了熱鬧的派對。
段晏沒帶她回酒店,而是讓她坐在離人群較遠的座椅上,然後人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盛恬看向眼前的大海,揉了下臉蛋,懷疑他是想讓自己在這兒罰坐醒酒。
歌裏不都這麽唱的嗎,吹吹冷風會清醒得多。
還好沒過多久,段晏就回來了。
手裏還拿着一杯溫過的牛奶,插上吸管後遞給她:“喝吧。”
這是真把她當小朋友了。
盛恬默默嘀咕一句,也不敢反抗,乖乖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奶。
段晏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眼被她拍紅的手臂,眉間不自覺地擰緊。
他無法形容收到那條消息的時候,心裏泛起了怎樣的波瀾。
但不管怎樣,波瀾平靜之後,他就知道,她肯定喝多了。
就像那年她大學畢業,他好不容易從國外趕回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看着從前嬌弱的小女孩長成了大人,穿着學士服拍照的時候,笑容明豔。
那天晚上,盛恬也喝了許多酒。
她親了他。
段晏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親吻,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面,卻無法從中找出到底是哪一幀,讓他對這個別人家的妹妹,多出了一份不該有的關注。
也許是她趴在自己背上,說喜歡他的時候。
也許是父母離異的那天,她不停地把好吃的塞到他手裏,就像要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他。
又也許,是他從盛淮口中,得知她升上大學後,有太多的男生在追求她。
林林種種加在一起,數不清,也認不清。
段晏迫切需要獨自清醒一下,于是他沒敢看盛恬的表情,逃跑般快步走出了房間。他在花園裏站了很久,等到終于認清心意之後,就決定回去找她。
誰知他剛把房門推開一條縫,就聽見小姑娘和朋友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是呀,我剛才就是……就是親了他。”
“哇你也太大膽了吧!可既然親都親了,你們難道不應該繼續發展點什麽嗎?”
“發展什麽啊,煩死了。我今天真是喝多了,才會想不開親他,親完就後悔了,感覺也就那樣,一點意思都沒有。”
段晏周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冷了下來。
他站在門外,自嘲地笑了笑。
這世間最難堪的,莫過于自作多情。
而最難熬的,莫過于明知是自作多情,也依舊無法割舍。
·
盛恬安靜喝完了一杯牛奶,垂下腦袋不說話,看着一只寄居蟹從腳邊爬過。
段晏把她手裏的杯子拿走,低聲問:“喝那麽多做什麽?”
“沒什麽,高興。”
盛恬撇撇嘴角,想起傍晚前他松開的手,心裏就堵得慌。
她踢了踢沙子,故意扮出笑臉:“我們家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了,我很快也要有男朋友了。”
段晏一怔:“……是麽?”
“是呀,我還沒見過那個男孩子呢。不過聽說長得超級帥,放到娛樂圈出道都能靠臉吃飯的那種。而且人又聰明又溫柔,而且還很有愛心,為了收養流浪動物,還專門建了一座莊園呢。”
盛恬随口胡編了幾句,側過臉問:“你說是不是特別優秀?”
段晏皺了下眉,沒有回答。
盛恬知道自己現在表現得很幼稚,可她還是想刺激一下段晏,看他會不會因此産生些許波動,于是幹脆把心一橫:“雖然還沒見到他,但我已經愛上他了!”
這句話她說得格外真情實感,說得自己差點都信了。
而段晏卻只是頓了頓,淡聲道:“嗯,挺好。”
盛恬心如死灰。
她想向全世界宣布,她今晚,此時此刻此分此秒,正式失戀。
·
第二天下午,到了該回國的時候。
盛恬回去不用再和段晏同行,拉着行李箱愁眉苦臉地跟在父母身後,上了她家的私人飛機。
一路上她沒有食欲,什麽山珍海味擺在面前,也懶得動一下手指。
沈婷過來摸了下她的額頭:“沒發燒呀,怎麽連飯也不吃了。”
“我減肥。”
盛恬委屈巴巴地回了一句,撐着下巴望向窗外。
高空中的雲層總是分外美麗,她還記得小的時候,每次坐飛機都會暢想,在那些遙遠的雲朵裏,一定居住着童話故事裏的王子與公主。
他們門當戶對,他們喜歡彼此,他們在一起過着幸福而快樂的生活。
可惜她已經長大了,關于童話的夢也該醒了。
盛恬把想哭的沖動壓下去,看向沈婷:“媽媽,如果你們有合适的男孩子,就直接介紹給我吧,我差不多也該嫁人了。”
正在看書的盛家鴻猛的擡起頭,與沈婷對視一眼。
沈婷驚訝于她前後态度的轉變,輕聲問:“恬恬,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她點點頭,心想既然不是段晏,那她嫁給誰也沒有區別。
只要她将來的丈夫對她好,願意繼續給她買買買,能支持她發展自己的事業,允許她養好多小貓小狗,最好能做她最愛吃的小點心,那就足夠了。
她要求的也并不多。
沈婷臉上一喜,拉着她的手說:“那就好,本來昨天爺爺還想跟你說呢,我怕你不願意,還勸他再等等。”
盛恬閉了閉眼,果然他們家已經為她物色好了對象。
罷了,豪門婚姻,不過如此。
“是誰?”她沮喪地問。
沈婷說:“段叔叔的兒子段晏。”
“……誰?!”
要不是有安全帶攔住,盛恬險些就跳了起來。
沈婷被她激烈的反應吓了一跳,以為她不滿意,還溫聲勸道:“先別拒絕啊,畢竟你從小就和他認識,這一輩裏他也是最出色的,這可是我們心裏最好的人選呢。而且段晏知道之後,也沒有反對。”
盛恬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回憶了一下昨晚段晏的神色,終于遲鈍地意識到,他當時好像不是不在意。
他只是……有點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 恬恬:他又帥,又聰明,又溫柔,又有愛心,我好愛他啊!
段總:過獎,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