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隐約能猜到姜伯約來醫院幹什麽,他日記裏提到過,他媽媽好像生病了來着。

這小子看着沒什麽人味兒倒是挺孝順,我看到他在醫院附近一家不錯的湯屋打包了一份湯拎着進了醫院。

主要是你們不知道這貨過得有多節儉,說是摳門兒都不過分。衣櫃裏總共就那麽兩身兒衣服,算內褲加起來估計不超過兩百塊,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來回回的穿,家裏能不用電就不用電,電視費都舍不得交。這家店賣的是藥膳,挺貴的,我是真沒想到他會舍得買這個。

他進醫院後我就沒繼續跟着他了,一是抱着狗不方便,二是沒興趣目睹這些病母孝子人間疾苦。

我那時候19歲,說白了也就是一小孩兒,雖說常年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但也尚存幾分單純和善良偶爾會同情心泛濫。可我知道這些美好品質就算挂在自己身上也顯得假惺惺道貌岸然,這就好比說一個朱門酒肉臭的奸臣貪官整天腆着肚子跟人感嘆路邊凍死的窮苦農民好可憐,不平白招人惡心麽。所以從小我就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們這些人,打從一開始就只能當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也可能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對姜伯約除了好奇之外有了點兒其他亂七八糟我也說不清的感覺。算不上是可憐,畢竟這世上過得不好的人海了去了。可我就是有點兒…怎麽說呢?反正就是看他這樣兒我心裏就不舒服!

離開醫院後我把白菜送回家裏,下午閑着沒事幹約了幾個人打球。是幾個平時玩兒的不錯的學弟,打完就順便請他們在外面兒吃了頓飯。我上學早,按年齡說的話其實我和他們一邊兒大,但耐不住他們總把我當老大似的一口一個“揚哥”,搞得我不擺點兒架子都不好意思。

吃完飯的時候八點多,我看了眼時間,第一反應是姜伯約該到點兒去店裏上班兒了。

“一會兒都沒事兒吧?請你們去夜店玩玩兒。”我擺出大哥的氣勢點了根兒飯後煙,一群小屁孩兒估計假期也沒地方撒野,興奮的拍桌子叫好。于是我帶着五六個人直奔了姜伯約打工的那家店。

我沒訂包廂,和以前一樣要了離舞池近的卡座。現在還不到點兒,店裏人不多氣氛也還沒熱,但完全不影響這群自嗨型選手窮樂。這幫兄弟裏有個打中鋒的,東北人,長得特壯,皮膚還白,所以外號叫“北極熊”,我叫他大北。大北以前就一直嚷嚷着有機會要和我拼酒,今兒可是逮着機會了,張口就要了十件兒啤酒,說是堵上東北人的尊嚴要和我約生死局。

段奕踹了他一腳起哄說:“揚哥請客你點你妹的啤酒,土不土,不喝路易起碼也得軒尼詩啊!”

說話間大北已經咬開三瓶兒了,“就啤酒!老子喝不慣那些洋玩意兒,唉揚哥,啤酒你不介意吧?”

“啊不介意...”我當時正轉着腦袋到處找姜伯約呢,壓根兒沒聽他說什麽。掃了一圈兒沒看見人,心說這貨昨兒都病成那樣兒了還想着要來上班,這會兒看不見人不是又暈家裏了吧?正要掏出手機打電話,看見丫端着托盤從吧臺後面兒繞出來了,制服小領帶兒,長腿小細腰,倍兒招人喜歡!瞬間我心情就很好。

結果好麽,轉頭看見大北開了滿滿一桌子啤酒的時候驚的我直接罵了句艹!

而大北還在吭嗤吭嗤的賣力開瓶蓋兒,桌子上已經擺不下了只能一路順着擺到地上,我一巴掌呼丫後腦勺上,“卧槽你丫這他媽是要淹大象吶?!”

大北得意的看着我,又吐掉一個瓶蓋兒,牛哄哄的伸手從桌子中間一劃拉,說:“揚哥,咱倆一人一半兒,誰先挂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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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一腳上去“誰他媽和你一人一半兒,老子不喝啤的!”

大北特委屈的揉着屁股看着我嚷嚷:“嘎哈啊!我剛問你啤酒行不行你說行的!”

我轉頭問其他人:“我剛說行了?”

“是啊!”幾個小王八犢子回答的齊刷刷的...

“...啤的就啤的吧,怕你不成,我告兒你今兒這一桌子你要是不給老子喝的幹幹淨淨你都別想走!”

之後的情況就是我一邊兒被人圍在中間灌酒,一邊兒悄摸的觀察着姜伯約的動向。他應該是感冒還沒好,鼻尖有點兒紅,經常給客人上完東西就得背過身打兩個噴嚏。看的我特心煩。

我掏出手機給上次買空調的銷售經理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先在過去把空調給裝了,那個經理挺為難的樣子,說:“不是秦少...這都快十點了,裝空調的工人都下班兒了,商場也...”

我說:“下班兒了不會加個班兒啊!怎麽這種事兒還得我教你?反正今兒我回去看不到空調你就趕緊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吧。”這商場我舅是股東,基本相當于我家菜市場,反正我是從小在那兒為非作歹慣了。

挂了電話我又黑着臉拉住一服務生,說:“把你們老板給我叫來。”

不但服務生愣住了,在座的一幫人本來玩兒的高高興興看我突然冷着臉要找老板也懵了。

段奕緊張兮兮的問我:“怎麽了哥?酒味兒不對...?不是摻水了吧?”

大北也趕緊砸吧砸吧嘴兒,“啊?我覺着沒啥怪味兒啊?摻水不可能,摻水我一口就能嘗出來。”

我一直沒說話,直到管事兒的人過來。

“诶秦少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洋哥今天不在,有事兒您跟我說我幫您辦。”來的是老板手下一小弟,平時老板不在的時候都是他管事兒。

我擡起下巴指了指姜伯約那個方向,他順着往那兒看了看。

我翹着二郎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找麻煩:“我說小趙,你們這是黑店還是怎麽着?人都病成那樣兒了還不給放個假讓回去歇着?看那噴嚏打的,滿空氣的病毒傳染給顧客了怎麽辦啊?成心倒人胃口啊?”

這頭我正說着,那邊兒姜伯約挺給面兒的又打了個噴嚏,小趙一看表情也立馬嫌棄了起來,“哎呦還真是,您放心我這就給他說切,讓他這幾天先別來了。”

我說:“也別太壓榨勞動力,給幾天帶薪的。”

小趙立馬點着頭道:“是是您說的是。真不好意思秦少,今兒敗您興了,我一會兒讓人給您送個果盤兒過來。”

“果盤兒就不用了,我是買不起你們個破果盤兒還怎麽着?趕緊去把人給我弄走。”我虎着張臉不耐煩的往那兒指了指,小趙連聲應着跑去辦事兒了。

看着姜伯約被拉走了,我心滿意足的說:“行了沒事兒了,咱們繼續玩兒咱們的。”一幫人這才又重新熱鬧起來。開始拐外抹角的酸我。

大北說:“看我們揚哥,就是比一般人講究,出來喝酒都恨不得自己帶空氣過來。”

段奕說:“就是就是,我上次臉上有粒兒眼角屎沒洗幹淨,揚哥都不願意跟我打配合。”

我笑罵着一人給了一大腳:“再挑我刺兒信不信哥把你們送鴨店裏賣屁股去?”

跟他們鬧了一會兒我也打算溜了,主要是怕姜伯約這個怪脾氣的犟驢回去看到我重新讓人裝上的空調腦子又忽然缺弦兒再給我拆喽。那暖氣不熱空調沒有的破屋子再讓我睡一晚我可受不了。

可這頭兒大北還拽着我要跟我拼酒呢,盯我盯的那叫一個緊,生怕我在酒杯裏養魚。被他灌的實在沒辦法,我只好使損招兒開始挑撥離間,說:“唉大北你這酒量灌我估計沒問題,但可真不如段奕,段奕這小子上次單槍匹馬的喝趴了經院兒球隊八個男的,自己愣是沒倒…”把大北聽的一愣一愣的。

段奕這傻子根本不知道我幫他吹了個天大的牛逼,被經我洗腦後毅然決然調轉矛頭的大北摟着肩灌的雲裏霧裏,最終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犧牲的。

我看這群傻子一個個也喝的差不多了,第二天估計都想不起來我什麽時候走的,于是悄摸兒的把錢結了結借着上廁所的借口溜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麽“歸心似箭”的想回一個地方,而且這地方還不是什麽美女如雲仆從滿地兒的皇宮豪宅,就是一破房子。但我是真擔心我那空調,所以我得趕緊回去看看!

還好,等我回去的時候空調還嶄新新的在天花板上挂着,完好無損,應該是沒遭受什麽非人的虐待。但屋裏的溫度跟沒它之前并沒有半毛錢的區別,因為它壓根兒沒開。連白菜都冷的縮在狗窩裏不願意出來。

姜伯約已經裹着被子蜷在沙發裏睡着了,臉有點兒紅,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發燒。我坐在沙發扶手上皺着眉看着他抽着煙…總有點兒想打人的沖動。

姜伯約要是生在抗戰年代那絕對是一合格的革命鬥士,寧死不屈的那種。瞧瞧,多志氣,說不跟我睡就不跟我睡,說睡沙發就睡沙發,說不用空調你就是給他買了人家也絕對不開。你說這特麽跟睡大街上有什麽區別?

我抽完煙想了想心說算了,窮毛病愛折騰折騰去,關老子鳥事兒。

洗完澡我美滋滋的打開空調獨享了整張床。雖說他這床有點兒小,對于睡慣大床的我來說有點兒憋屈,但好在硌人的硬床板兒上次已經被我換成了SIMMONS,湊合幾天應該是沒問題。

這些年來大部分時候我都保持着中午當早上,早上當晚上,晚上當白天過的規律作息,除去喝大了不省人事的情況,我很久沒有在十二點前躺在床上跟自己這麽幹瞪眼了。以前這個點兒我要麽在喝酒要麽在打游戲要麽和漂亮妹子在酒店聊聊夢想和人生完事兒做做床上運動。總之現在讓我睡覺我肯定是睡不着。

閑着無聊躺在床上翻手機,看到群裏一幫哥們兒都在笑話方旭。據說他前幾天看了一小日本新拍的鬼片,堂堂八尺大漢大晚上躲進懷孕6個月的媳婦兒懷裏吓得嗷嗷叫喚。

方旭就是去年在我生日趴體上搞大了一小明星肚子,被家裏逼着結了婚并為此要跟我絕交的那個傻逼。感覺這貨雖然結婚結的心不甘情不願但婚後小日子過得挺舒坦啊!

方旭說:“你們還真別罵我慫,有本事你們自己去看看!”

向淮林表示對這些騙小孩兒的東西沒興趣,李豫川則推脫說創業忙沒時間。

我說:“你們這群廢物都給老子讓一讓,小爺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能讓你這麽丢人民百姓的臉!”

然後我是真的沒想到,小日本拍這種吓唬人的東西的藝術造詣和他們拍愛情動作片兒的造詣一樣高。

看到一半兒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裹着被子一個勁兒的壓着嗓子喊:“姜伯約?姜伯約你睡着了沒?”

姜伯約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嗯的一聲兒。

我說:“沒事兒,你醒着就行…”

“有病。”姜伯約不耐煩的翻了個身,腦袋埋在被子裏不理我。

講真我确實有點兒慫了,眼睛時不時就想往廁所門口瞅,總覺得廁所的門兒會随時打開然後呃呃啊啊的伸出一只蒼白的手。

我把手機放在床腳,自己蹲在床頭又硬着頭皮看了一會兒,屋子裏靜悄悄的連個呼吸聲都沒有。

我又開始喊姜伯約,“…姜伯約,姜伯約你睡着了?”

“你到底要幹嘛啊?”姜伯約從沙發裏擡起頭睡眼朦胧裏全是怒意。

我說:“沒事兒,我就問問你睡了沒…”

“……”

終于,在我每十分鐘一次殷勤的呼喚下姜伯約直接掀了被子,走到床邊兒抱着胳膊冷冰冰的看着我,怒道,“秦揚你特麽有病吧?你到底想幹嘛?”

我他媽其實也覺得很難為情很丢人,這要是換做李豫川或向淮林在我肯定二話不說撲到他們懷裏就是一頓“嘤嘤嘤”!可對着姜伯約我就幹不出來這麽慫的事兒…

我故作鎮定地說:“那什麽,不然你來床上睡吧,沙發那麽小你肯定睡不舒服…”

姜伯約一雙帶着血絲的鳳眼冷冰冰的看着我,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你丫接着扯的表情。

我讪讪的閉了嘴。

姜伯約面無表情的打量了一下我被子罩頭雙手抱膝蹲在床頭的形象,又面無表情的暼了眼我放在床尾正閃着鬼影的手機。自鼻腔裏發出了不屑的冷哼聲。

“滾裏邊兒去。”他皺着眉一臉無奈的擡腳踹了踹我。

我立馬殷勤的狗腿的給他騰出了大半個床位。

他靠着床頭坐在我旁邊,扯過被子蓋在腿上,把手機放在我倆中間,甚至撿起一只被我丢下的耳機塞進耳朵裏,一臉冷漠的看着我手機裏張牙舞爪哇哇亂叫的女鬼,說:“你一晚上不睡就在看這個?”

“啊…”我讪讪的點頭。

然後我倆就保持着一個靠在床頭一個縮在牆角,一個雙手環胸一個雙手環膝蓋,在姜伯約的一臉冷漠和我的一臉尴尬中平靜的看完了這部鬼片兒的後半部分…

不知道為什麽,跟姜伯約一起看這種玩意兒,在他那種一臉漠然到快睡着的表情和極度平靜的氣場下你是真的想緊張都緊張不起來,仿佛你倆看的不是午夜兇鈴,而是焦點訪談…

詭異的片尾曲響起時姜伯約摘了耳機,一臉平靜的問我,“這回能好好兒睡覺了嗎?”

我乖巧的說:“哎,能…”

要說我人生中最顏面掃地自尊稀碎的幾個瞬間,那天晚上的事兒絕對能排進前三。

不知道是真的太困了還是為了陪我,姜伯約沒再下床,把手機扔給我扯上被子就睡了。相比起撲進媳婦兒懷裏嗷嗷叫喚的方旭我覺得自己就跟個受冷落的二奶似得,憑什麽他就可以撲進人家懷裏要抱抱我他娘的就只能盯着一個後腦勺?!

我這人從小到大最不樂意讓自己受委屈也從不吃虧,于是我又開始拽姜伯約的被子,“姜伯約,姜伯約你睡了沒?”

“你他媽還有完沒完了?!”姜伯約怒氣沖天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我對他此刻的暴怒表示充分的理解。

“有完有完,你別背對着我睡,你轉過來我就不鬧你。”

姜伯約兇神惡煞的瞪着我不說話。

“真的騙你我是狗!你躺下你躺下…”我死乞白賴連哄帶拽的把人按回床上。

姜伯約伸手狠狠指了我三下以示警告,我按下他的手連連點頭,“知道知道這回保證好好睡覺。”

姜伯約重新躺下,煩的閉上眼睛都直皺眉頭。雖然沒有面對着我睡,但好歹不是後腦勺了。我閉着眼睛老老實實的裝睡,聽他的呼吸漸漸沉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等他徹底睡熟了,蹑手蹑腳的往他那兒蹭了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不露痕跡的把半邊兒身子蹭進了同一張被子裏!然後我把空調調低了幾度,忍着寒冷安靜的等待。不一會兒,姜伯約輕輕打了個寒顫,無意識的往我這兒縮了縮。我輕輕拉過他一支胳膊搭在我腰上,然後心滿意足的摟着人小聲嘆氣,“唉,你看,又是你自己蹭過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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