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就這麽在姜伯約家裏住了兩周左右。後來,我倆分手很多年以後,有一次在酒桌上我開玩笑說:“我當年為了追一妞兒連不到50平的一居室都住過。”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沒人信我說的。我也笑,不信就不信呗,有些事過了太久,連我自己都快信不下去了。
之前說過,一開始纏着姜伯約純粹是因為我無聊,閑着沒事兒逗他玩兒找樂子,再後來則是因為好奇,好奇這個人有沒有情緒,好奇他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而他也确實沒讓我失望,和姜伯約住了不過短短幾天,丫在我心裏的形象幾乎已經覆滅至盡了。
什麽根正苗紅的好學生,什麽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什麽老師的好助手學校的新希望...靠,我都不好意思說下去。丫壓根兒就是一財迷心竅徹底掉錢眼兒裏的亡命徒。
一開始我也以為他和大多數勤工儉學的好學生一樣,頂多是課餘時間當個服務生做個家教,打打工兼兼職賺點兒零花錢...後來發現他老人家的業務範圍可真不止這一星半點兒。什麽倒賣二手電動車,利用學生會幹部的身份出租公家設備賺租賃費,網上幫人寫論文,期末幫人作弊...都分不清哪個是主業哪個是副業,反正只要有錢賺,沒有他不幹的。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偷過電瓶。不過對于我的這一質疑姜伯約表示很不屑,他說:“賺錢靠的是腦子,偷電瓶這種活兒也就你幹幹。”
這點我不置可否,從小我就沒覺得我有什麽賺錢的腦子。
我橫在沙發上舔着冰棍兒晃腿,“之前我一直覺得向老二算是我哥們兒裏最能圈錢的一個,但放你手裏估計他也就是個能幹點兒的人才。”
其實我不過是順嘴說句玩笑話,想逗他樂一樂。可姜伯約并沒有笑,反而意味不明的看着我認真道:“可人生而不平等,你們這些人出生的起點,就夠我奮鬥一輩子了。”
後來我們在一起後他也經常這樣,在我開玩笑的時候跟我較真,從我無心的話裏挑他有心的記,然後在我們出現争吵的時候趾高氣昂、有理有據的翻舊賬給我聽。有時候我被他這些毫無厘頭的欲加之罪搞的崩潰也會發火摔東西,吼他:“你他媽能不能別每次都跟個娘們兒似的在這兒計較些有的沒的?!”
但每次他被我吼完後紅着眼睛不說話一臉強忍着難過又特別受傷的表情時我就頓時後悔的想甩自己倆大耳刮子覺得自己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随即毫無條件的認錯說對不起是我以前混蛋了我不該這樣不該那樣...
很久之後翻過頭來再想當年的那些事兒,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當年傻的挺可愛的。同時也挺感慨,想不通自己當年怎麽會那麽喜歡一個人,喜歡到那種地步呢?
那天看完鬼片兒後我就一直以此為由拉着姜伯約陪我睡,可能是我半夜總把空調調低的緣故,姜伯約的感冒一直沒見好,所以後面兩星期他再沒去那個酒吧上班兒。我本來是看他生着病還工作有點心疼,想讓他休息兩天。結果好麽,酒吧的工作是暫時歇了,改成半夜跑網吧幫人寫論文了,我總不能把人網吧也拆了?所以我後來良心發現,沒再半夜折騰空調了。畢竟姜伯約本來就沒什麽時間能休息,上午去醫院下午做家教,晚上幫人寫論文有時候還得處理學生會的事情。
這附近唯一一家小網吧和姜伯約家起碼有兩條街的距離,又破又冷烏煙瘴氣的,我陪他去過幾次,一股劣質香煙混着臭腳丫子味兒差點兒給我熏一跟頭。于是我買了個筆記本回來,可人家不稀罕用,還是堅持往網吧跑。
我不喜歡一個人待着,尤其是晚上。所以姜伯約去網吧寫論文的時候我要麽出去找朋友玩兒,要麽在他旁邊的位置開臺機子看電影。自從上次看《午夜兇鈴》自尊受挫後我就和鬼片兒較上勁兒了,收集了30多部經典恐怖片兒打算以毒攻毒。事實證明這招兒确實是有效的,從《驅魔人》到《猛鬼屋》一晚上十幾部鬼片兒看下來,第二天我基本記不清這群鬼長什麽樣兒了。
有時候姜伯約寫論文寫累了也會坐我旁邊兒一起看一會兒,一本正經的說:“你好像比較偏愛美國恐怖片,是因為含有較多宗教元素嗎?”
這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畢竟看着他一臉認真的像是在和我讨論學術的神情我都不好意思說“主要是泰國和日本拍的實在不敢看”這種話...幹脆就讓他覺得我是個崇尚宗教信仰的人得了。
一起同床共枕的睡兩周,就是仇人都睡熟了。我嫌姜伯約的名字叫着太拗口,直接改叫他“姜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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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字伯約,少孤,與母居。”晚上我枕着胳膊随口背了句《三國志?姜維傳》,姜伯約躺在我旁邊低聲笑了起來。
“笑屁,怎麽,以為我這種人肯定不學無術沒讀過什麽書是吧?”
“嗯,沒想到你還知道這些。”他倒是坦誠,自言自語的又念叨了一遍“姜維...”,道:“你還是第一個這麽叫我的。”
他這話聽的我挺舒服,忍不住開始跟他顯擺,我說:“你別看我這樣兒,我媽是研究歷史文學的,我小時候沒少被她按着背這些。不是我吹,基本你能叫的上名兒的古典名著我都讀過,我就是不稀罕嘚瑟...”
偶爾他不用趕論文,我也沒什麽事兒的時候,我倆就這樣躺床上聊天。我跟他講我舞文弄墨的老媽和舞刀弄槍的老爸,講比我大17歲的威嚴大哥比我爸還像我爸,講我二哥去年搞了個娛樂公司今年請了什麽大腕兒拍了什麽電影兒,講我小時候被向老二海扁了一頓後專門去學了柔道...
我是個特別話痨的人,就是平時沒人聽我哔哔這麽多。我在說,他在聽,你們可能理解不了,一個常年面癱的人偶爾嘴角帶笑的時候有多他媽的美好。
但他很少和我講他的事,聊到後來他連我爺爺叫什麽都知道了,而我只知道他有個正在住院的媽。
大概是因為他的神秘感沒完沒了,而我偏偏很他媽吃這一套。很奇怪,明明他這麽悶的一個人,說三句話也不見得能搭理你一句,但和他在一起無論幹什麽我都不覺得無聊,哪怕就是他坐在書桌前背單詞我躺在床上玩兒手機。
期間我還吃過一頓姜伯約做的夜宵,嘆為觀止,不是褒義詞。當時晚上我倆從網吧回來,有點兒餓了,太晚了也沒飯店送餐。我看姜伯約家裏有油有鹽有米有蛋,就說“維哥給炒個飯呗,快餓死了。”
姜伯約推了推眼鏡兒說:“我不太會做飯。”
我當時也沒多想,就覺得他肯定是在謙虛。他這種人怎麽會有不會做的事呢?于是在我死纏爛打下我維哥終于進廚房了,好麽,溫馨的文藝片兒變災難片兒了。
我都不說油鍋起火種種我他媽想模仿都模仿不來的技術性場景,當一盤黑白相間的蛋炒飯端我面前的時候我沉默了,不是不想說話,實在是不敢說話。
我拿着勺子在姜伯約期盼的目光中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下不了口,本來想讓白菜先試個毒,結果個雞賊的小土狗自從炒飯端出鍋就一直縮在狗窩裏裝睡打都打不醒。
我說:“維哥,殺人用的着這麽複雜嗎?”
姜伯約臉騰的就紅了,偏過腦袋扶了下眼鏡,別別扭扭的說:“我都說了我不太會做飯...”
我說:“怪我,我以為你跟我謙虛呢...”
但想了半天我還是覺得納悶兒,我說“你不會做飯家裏買這些東西幹嘛?”
他抱着胳膊也挺無奈的樣子:“我一開始是打算自己學着做來着,但每次都糟蹋糧食,索性不做了。”
那時候我也是個五谷不分沒碰過油鹽的生活白癡,所以聽他這麽說的時候挺震驚的,做飯居然這麽難?連姜伯約都學不會?以至于後來李豫川在工作室親手給我煮了碗方便面我都呱呱鼓掌佩服的五體投地...你想象一下向淮林和李三兒當時看我的表情。
兩周時間過得挺快的,我還沒來得及想家,我大哥就來電話說我可以回去了。
在我媽和我大哥的庇護之下我爹沒能拿褲帶抽我,我識相的抓住機會好好表現了幾天,每天早起陪老爺子晨跑兩公裏,這年也就安穩過去了。
大年三十兒那天吳叔在陪我爹下棋,老大老二喝着茶低聲分析政局,我媽拉着我大嫂聊保養品。而我幾乎一整晚都守在廚房看張姨煲湯做魚。
“張姨,做飯難嗎?”我捧着一盅剛煲好的參湯邊喝邊問。
“嗨,做飯有什麽難的,來來回回就那幾個步驟,無非就是掌握好火候多點兒耐心。”
“是吧?我覺得也是。”在這兒看了半天,确實感覺沒想象中那麽難,不知道姜伯約那天炸碉堡似的動靜是怎麽整出來的。
“小少爺怎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啦?”張姨笑問我。
我說:“也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試試。”
結果張姨聽了極其不贊同的連連擺手,“你是要幹大事的人,學這些做什麽?”
我一下樂了,“我幹什麽大事兒?保家衛國有我大哥和我爸,賺錢養家有秦颢,研究學術有我媽,咱老秦家能文能武的都齊乎兒喽,總得有個閑人嘛。姨這湯不錯,一會兒您給我裝一罐兒,我帶去給朋友嘗嘗。”
“你就貧吧你,”張姨笑着戳我腦門兒,“不過這樣兒也好,人走的高了,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兒,你要真能當個閑人,也挺好。”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诽謗。
那時候我也看不慣政治裏那些明争暗鬥,對商場上那些爾虞我詐嗤之以鼻,我想活的閑雲野鶴想過的潇灑純粹,盡管在外人眼裏是不學無術扶不上牆的爛泥。
想當草包富二代也是要有資本的,而這些資本打從一開始老秦家就給我了。可那時我還太小,沒想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直到有一天我不知道哪根兒筋沒搭對,忽然想學人家玩兒把感情,才發現壞菜了。再嚣張的混蛋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都難免有點兒不自信,像我,忽然發現自己除了拼爹之外,還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