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到了醫院我是自己找到姜伯約母親的病房的,看到我的時候他和他媽都很吃驚。

“過年好阿姨,我是姜維同學,來看看您。”我拎着蟲草燕窩大搖大擺的進了病房,熱情的和他媽媽打招呼。

“你怎麽來了?”姜伯約驚訝的看着我。

“我怎麽不能來?”

“哦,伯約的同學啊,這邊兒坐。”阿姨比姜伯約親切多了,有種骨子裏透出的娴靜,她笑說:“你剛叫他姜維,我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我一拍腦門兒,“呦,順嘴了。”

阿姨沖我笑笑,對姜伯約說:“伯約,給你同學倒杯水。”

“哎不用不用,您別麻煩了。”我連連擺手,“剛從親戚家出來,喝了一肚子水了,現在走路還晃蕩呢。”

阿姨掩着嘴笑了一下,“你這孩子,說話真有意思。”

她這一笑看的我有點兒愣神兒。姜伯約笑起來的時候和她很像,只不過他平時很少笑。

我說:“姜維...不,姜伯約,和您長得真像。”

阿姨笑着沖我擺了擺手,“沒事兒,你就叫他姜維吧。當初給他取名的時候,就是用了姜維的字。”

我頭一次如此感謝從小按着我看中國古代文學的老媽,讓我趁此機會能趕緊展示一下我為數不多的能稍微顯擺一下的文學素養,“哎呦喂,當初認識姜伯約的時候我就覺得他這名兒取的忒好!鬼才郭嘉,幼麟姜維,文承諸葛亮,武承趙雲。說實話,三國裏我最喜歡的就是他。”

看到阿姨眼睛亮了亮,我得意的想:穩了,這第一印象應該差不了。轉念卻也覺得好笑,臭名遠揚的秦老三渾了這麽多年,居然開始在意給別人的第一印象了。

聊天中得知,姜伯約的母親是高中語文老師,基本和我媽是半個同行。于是托我媽的福,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我和阿姨聊文學聊的非常愉快,把姜伯約聽的一愣一愣的。

他媽還一個勁兒誇我,說:“現在願意讀這些的男孩子可真不多,沒想到伯約還有你這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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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意的沖姜伯約擠眉弄眼,姜伯約抱着胳膊靠在窗臺淺笑,用嘴型對我說:“嘚瑟!”

不過只聊了幾分鐘,來了醫生要給阿姨做治療,我倆不方便留在裏邊兒就出來了。

一出病房我就趕緊推着姜伯約往外走,“哎呦快,趕緊陪我出去透透氣兒,這醫院一股消毒水味兒快熏死我了。”

姜伯約瞥了我一眼,“剛在裏面兒的時候你怎麽不說?”

“廢話,當着你媽的面兒我能這麽說麽。”

這醫院不是什麽正規的大醫院,挺小挺破的,再濃的消毒水也蓋不住一股腐朽的怪味兒。這裏也沒單人病房,都是七八個人住一個大間兒。

走出醫院,我蹲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抽煙,問:“你想沒想過給你媽換一個醫院?”

姜伯約看着街道上的車來車往不說話,我知道,他沒錢。

“錢我可以先借...”

“不用。”他一口回絕。

我本以為他怎麽着也得猶豫一下,但沒想到他拒絕的這麽幹脆。

說到底是別人家的事兒,人家都拒絕了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化療的費用到底多高我不清楚,但看姜伯約這麽能圈錢仍過的勤勤儉儉不敢多花一分錢,也知道肯定不是筆小數目。按理說他這種好學生家裏有困難,學校老師肯定第一時間就跟他商量過募捐的事兒,但也不知道是被他拒絕了,還是被他媽拒絕了。不過想也知道,他這種心高氣傲的性子也不可能是憑空來的,雖然剛才只和他媽聊了短短十幾分鐘,但完全能感覺到姜伯約這性子絕對是随了她的。

自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那種很能抗事兒的人,走在刀刃上都不吭聲兒。讓他坦然接受別人的幫助和好意比要他命都難,從來我想心疼他一下都只能拐彎兒抹角的打着“為了我自己”的名義。

不想讓他成天蹲在那個破網吧給他買臺電腦,理由是“我想玩兒”、想給他買身新衣服,我說是“帶出去有面兒”、想給他少打份兒工多休息一下,理由是“想讓他多點兒時間陪我”。

我長這麽大沒追過什麽人,不知道“體貼”倆字兒怎麽寫,身邊多的是招手即來的情人。姜伯約是我唯一這麽費心費力的讨好過的人,也是我見過最他媽難讨好的人。我倆之間的距離是階級距離,無論我做的多小心,在他眼裏我的付出都與施舍無異。感情這種事兒說不清到底誰付出的更多,我只知道最後我倆分手的時候老子堂堂八尺男兒活活給氣哭了,我沖他吼說:“姜伯約老子對你的好都他媽喂狗了是吧?”他背着身看都沒看我。

算了不想說了,每想一個字兒我都難受,以後慢慢講吧。

我不知道的是那天早上,我去之前姜伯約剛送走的那群親戚不只是去看他和他媽的,也是委婉的去要債的。這種事兒誰也沒資格指責他們冷血或是不善良,畢竟每家都有每家的日子要過。

那段時間我爹已經解除對我的“流放”了,我反而開始不回家。只要沒事兒我基本都賴在姜伯約那兒,白天送他去趟醫院,晚上回來一起撸撸狗,或者抱着筆記本一起躺在床上看電影兒。

通常他看着看着就靠我肩上睡着了,每次我都會偷吻他。至于為什麽要偷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絕對不是這麽婉約派的人。可能是你真的愛上什麽東西的時候都會變得熱烈而小心翼翼,像個沒開過葷的慫逼。

有些東西潛移默化,你當時感覺不到,但它确實在改變着。比如姜伯約拒絕人靠近的殼兒似乎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溶解了一些。

有一天我閑着沒事兒,拿着姜伯約的手機玩兒。當時蘋果都出5了,他用的還是一二百多塊的山寨智能機,牌子好像是“金蘋果”還是“銀蘋果”來着,卡的要死,但可以超大聲的放音樂。這機子最牛逼的地方在于居然可以選擇轉換“愛瘋系統”“小米系統”和“安卓系統”,我尼瑪大開眼界。我像個200斤的孩子一樣抱着期待的心情躍躍欲試的選擇了一下“小米系統”,然後這個手機就徹底死機了,關都關不掉的那種。我當時對這破手機嗤之以鼻,所以也沒多想,直接給姜伯約換了個愛瘋5。

我把新手機拿到他面前說:“我不小心把你手機搞壞了,給你重新買了一個。”

他看了眼新手機盒子無動于衷,問我:“我原來那個手機呢?”

我說:“壞了,你用這個吧。”

他皺了眉,堅持追問我那個已經就義了的廢鐵的下落。我覺得沒意義,新手機都買來了,但憑我對他的了解如果我直接給他說“扔了”他肯定又得跟我事兒。我只好把那個舊手機遞給他。

他一言不發的抱着山寨機自己鼓搗了一會兒,居然又把那個手機整開機了!然後沖我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說:“好了。”

好你大爺,我當時忽然就一肚子火,心說我新手機買都買來了你這什麽意思?上次說借他錢給他媽轉院他不要,給他換個新手機他也不要,接二連三的被他拒絕我自尊心也有點兒受不了。

我皺着眉說:“你這什麽意思?我新手機都買來了。”

他垂着眼不看我說:“你退了吧。我這個手機還能接着用。”

我當時就冷了臉問他說:“你什麽意思,就這破手機撥個號兒都得卡半小時你還當寶貝似得,我給你買一新的你就當垃圾似得看都懶得看一眼,嫌老子錢髒怎麽着?”

這要是以前他肯定不會理我這些無理取鬧,但那天他居然哄我了。

他說:“我不是那意思。”說完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道“可能你覺得這手機沒法用,但我已經用慣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沒道理接受這些。”

啊,沒道理,沒道理接受。我他媽怎麽忽然這麽想笑呢?

我冷笑着問他:“哎我剛要直接告兒你說那舊手機我給你扔了你打算怎麽辦?又指着鼻子讓我滾是不是?”說完我直接把新手機往地上一扔,“不稀罕用算了,扔垃圾桶還是砸着玩兒随你便。”

然後我坐在沙發上生悶氣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姜伯約嘆了口氣,撿起地上的手機盒兒坐到了我旁邊。

“我沒那麽想,別生氣了好不好?”

按理說姜伯約這塊兒硬石頭一而再再而三的開口哄我我應該驚訝的下巴都脫臼。但當時在氣頭上我居然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秦揚,我有我的原則。”他服軟似得捏了捏我的手腕,但說的話一點兒沒見妥協,“聽話,去退了好不好。”

我承認我當時一下就沒出息了,他掌心覆上我手腕的時候我他媽忽然就沒脾氣了,那句“聽話”更是出其不意打散了老子渾身功力。

我只能妥協的接過那個連封都沒開的手機盒兒,不甘心的罵罵咧咧說:“我他媽就是賤的。”

姜伯約笑了。我倆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又過了幾天,初五初六的時候我媽給我打電話,讓我陪她回老家看看姥姥姥爺。我媽家在江南,這一去沒個一周兩周肯定回不來。

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我接送姜伯約去醫院,臨走的時候我習慣性的抓起車鑰匙,頓了頓又放下了。

我說:“我車懶得動了,在你這兒停幾天,你幫我照看一下。”

姜伯約像是明白我在想什麽,說:“你還是開走吧,我也沒駕照。”

我知道他會開車,而且開的不錯,就是一直沒空去考證兒。

我說:“放心開吧,這車沒交警敢攔。”

當時說完我就想完了,就這麽點兒好意要是姜伯約還一個勁兒拒絕我,我估計是真忍不住要發火。我不想臨走前跟他吵架。

好在丫那天終于也順了我一回,頓了頓,輕聲說了句:“謝了。”

我陰霾的不行的心情頓時就破雲見日豁然開朗了。雖然這兩個詞兒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我說:“神經病,讓你幫我看車你還謝我?”

說完我就走了,走出小區二裏地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一個勁兒想往上揚的嘴角,心裏從來沒這麽暢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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