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甄貞換婚紗的時間有點長，蘇珊坐在沙發上等她，目不斜視，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筆直，餘光卻一點也沒漏過喬宥，她心裏實在有太多震驚和疑惑了，可她不敢問喬宥，也是怕甄貞聽到，也沒想着去問夏一然，腳趾頭都知道她會怎麽回答：沒什麽大不了的。
所以，蘇珊只能時刻關注着喬宥的反應，靠她出色的腦補功力去猜測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喬宥倦怠地靠着沙發，眉目間都是頹廢。
他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想和夏一然會再有任何交集，可他們，就這麽猝不及防地重逢了，在他陪未婚妻試婚紗的時候。
夏一然看到他什麽反應，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很淡定很從容，反倒是他，徹底失态，他們，完全換了個個，如果是十年前的夏一然，即使傷心難過，也一定會不服輸地趾高氣昂地把他從頭到腳地嫌棄一遍，再挑剔他替甄貞挑選的婚紗，哪怕，這是她喜歡的牌子，是他唯一知道的婚紗品牌。
十年不聞不問，好像所有事都變了。
那個嚣張嬌氣的小姑娘，變得穩重沉靜，冷淡涼薄，那個曾經說要做這世界最厲害的珠寶設計師的姑娘，竟然在醫院工作，那個最喜歡璀璨奪目的首飾，勢要走在時尚最前沿，即使在管理很嚴厲的學生時代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竟然穿的那樣簡單素淨。
喬宥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可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問的時候，他也怕，怕甄貞會受刺激想不開，他再也經不起這樣的事了。
甄貞終于換好衣服出來，眼圈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很顯然是痛快哭了一場的，不過也好，哭出來發洩一下總是好的。
她一出來，蘇珊幾乎跳起來，兩步跨過去挽着她胳膊，“親愛的……那個……”
這婚紗，還要嗎？
甄貞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下次再試吧。”
她痛哭了一場，也安慰了自己，誰還沒個前任呢，不過一時失态而已，反正最後要跟喬宥結婚的是她，別人誰也比不了的！何況喬宥性格好脾氣好，極有責任心，他知道今天對不起自己，委屈了自己，以後一定會對自己更好的。
蘇珊也尴尬地擠笑，眼睛偷瞄着喬宥，你倒是給點反應啊！
喬宥像是終于回過神，踱步過來，溫和地說，“不喜歡的話再試別的牌子，先去吃飯吧。”
甄貞垂着腦袋，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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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很喜歡那件婚紗的，不過，還是算了吧，反正這個牌子也不是最好最貴的。
這一頓飯，甄貞寡言少語，蘇珊如坐針氈，喬宥也沒什麽興致，但還是把她們照顧的很好，甄貞的情緒也慢慢好起來，只是個前任罷了，真的不必太在意，反正要結婚的她和喬宥，喬宥現在喜歡的也是她！
吃完飯，喬宥接了個電話，晚上八點有個總部的視頻會議要參加，就先送甄貞和蘇珊回家了，若是平時，體貼的甄貞肯定會讓他先去忙不必擔心自己，但現在，她真不想那麽賢惠了。
恰好甄貞家在附近，送了她才送蘇珊。
出租車裏，只有蘇珊和喬宥兩個，還都坐在後排，蘇珊更是緊張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幹笑着，“那個，你有事可以先走，不用送我，我經常自己回家，很安全的。”
喬宥淡淡看她一眼，那一眼讓她連擠的笑都擠不出來了。
“我有事問你。”
蘇珊心裏一突，她怕的就是這個啊！鬼才看不出他對一然有企圖！他都是要結婚的人了啊！兩個都是她好朋友，傷害誰都不行！而且她細細想了想，一然對他态度冷淡，應該是他單方面的有女幹情吧，那她就更不能出賣她們了。
蘇珊沒說話，眼觀鼻口觀心的，心裏求遍了滿天神佛，連國外的也不放過，就希望司機師傅能一腳油門三秒鐘就到她家門口！不過顯然神佛們都太忙，理會不了她這樣的小人物。
“珠，一然，為什麽在醫院工作？”在蘇珊聽來，那麽平靜，或許還有一點晦澀的語氣，只有喬宥自己知道，要多用力，才能叫出口，這個名字，他已經很多年都不敢呢喃，連夢裏都不敢。
蘇珊真的不想回答他任何問題，可他問的這個，實在太簡單了，回答了也無所謂，就說，“她學的就是醫學專業啊，當醫生不是很正常？”
“我問你，她為什麽會學醫！”喬宥的語氣忽然沉了，蘇珊直覺嗅到了危險，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仰頭就看到喬宥的臉逼近，透着一股子發狠的戾氣，好像要将她生吃了，蘇珊被吓的渾身發軟，再想不到不能出賣夏一然，一股腦兒全說了，“她，她爸爸突發腦溢血沒搶救過來，她媽媽受不住刺激當場就跳樓了，所以，所以她就學醫了啊。”
喬宥一呆，所有的狠厲都消散了，愣了會兒頹然地靠着座位，臉上還有悔恨和自責，過了一會兒，疲憊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時候？我想想。”蘇珊認真地想了想，其實日子很好記，因為，“我記得，是一然生日過後吧，就高考那年，她6月13號的生日，她爸爸是，是14號晚上病的，淩晨就去了，她媽媽也是。”
說起這個，蘇珊就想到她當時看到夏一然的樣子，死氣沉沉的，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只看一眼，都讓她哭的稀裏嘩啦。
蘇珊回憶着當時，沒注意喬宥，等她想起來的時候，就看到喬宥也那樣，死氣沉沉地靠着座位，眼裏是鋪天蓋地的絕望。
竟然是，他跟她分手後的事！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跟她分手了，讓她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
她那麽一個嬌氣的姑娘，從小到大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從沒吃過任何苦，沒受過任何挫折的小姑娘，竟然要一個人面對父母相繼離世的殘酷！竟沒有人陪着她，沒有人幫她分擔！
她究竟怎麽挺過來的！
難怪她會變成現在這樣，沒人再寵着她疼着她，她只能堅強！
喬宥你混蛋！
你就這樣愛你的女孩嗎？為什麽要為不相幹的人傷害她！為什麽要這麽懦弱！為什麽要分手，為什麽要離開！
混蛋！
蘇珊張大了嘴巴看着喬宥發了狠的一拳砸到副駕駛位上，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抱着那座位一抽一抽的哭了？這，到底什麽情況啊？
夏一然回去後，像是完全沒把下午的事放在心上，按部就班地過，吃了飯看會兒書，出去跑步。
跑了會兒，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想了想，還是接了，“您好？”
那邊是一陣沉默，若不是還聽到沉重的呼吸，肯定以為是有人不小心打出來的，夏一然又喂了幾聲，仍沒有反應，就在她準備挂掉的時候，聽筒裏，傳來有些沙啞的嗓音，“珠珠，是我。”
喬宥最後沒有送蘇珊回家，他從驚痛悔恨中醒過來要了夏一然的電話就下車了，漫無目的，彷徨無助地走着，手機上一直顯示着夏一然的電話，卻始終沒有勇氣撥出去。
忽然下起了雨，很多人沒打傘，找不到遮雨的東西，匆匆忙忙地跑到屋檐下去躲雨，可如果連屋檐都沒有呢？
喬宥想到十年前的夏一然，沒有任何人幫她遮風擋雨，只能在風雨中前行，如今他回來了，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她了，還要看着她那麽孤單無助嗎？
終于還是把電話撥出去了，電話那頭是他熟悉的聲音，卻客氣疏離，沒有半分當年接他電話時的嬌氣。
聽到那個稱呼，夏一然有剎那失神。
有多少年沒人這樣叫過她了？
十年，從她父母去世後，再沒有人這樣叫過她。
周圍的高樓大廈仿佛轉眼變幻成小小的樓房，能看到父母如何疼愛她的，爸爸會讓她騎馬馬，媽媽會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洋娃娃一樣精致可愛，她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所以他們一直叫她珠珠，後來和喬宥戀愛了，喬宥知道她父母這樣叫她，私下裏也這樣喊她了，說她不僅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永遠是他的公主！
這些記憶，就像禁忌之物被她封印在內心裏最深處，從來不敢懷念，從來不敢觸碰，可如今記憶缺了口，再無束縛，洶湧而出。
眼淚控制不住，她哭的不能自已，哭的不知所措。
誰都不知道她這十年來過的有多苦，她不敢讓自己有片刻的放松，沒日沒夜的學習，就怕會做噩夢，夢見爸爸猝死，夢見媽媽倒在血泊裏，面目猙獰！
她那麽努力地逼自己忘了，為什麽還要逼她記起！
她已經堅強了十年，為什麽還要把那些噩夢攤開在眼前！
為什麽！
飯局上，周兖寒興致來了，喝了點小酒，坐車回來才覺得不舒服，讓劉川在小區門口就把他放下來，走回去，吹吹風，透透氣，然後，他就看到哭的失控的夏一然。
那時候他在想，這個女人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給他驚喜，每一次遇見她，都能看到她不同的一面，哪怕是痛哭也好，比起那個冷淡疏離的夏醫生，有人味多了。
這才是一個女人，一個人，該有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