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途中遇襲
一行人漸漸靠近兖州府,宋之拂的心便越發不安起來,只因她記得前一世,表姐鄭潇便是跟随慕容檀北上,途徑兖州府時遇襲,最後被生生吓得一命嗚呼。
她的預感不錯,這日傍晚,眼見将近平邑縣城,卻忽有一隊約莫五百人的騎兵,自山石林木的掩映間直沖而來,将其包圍。
這些人個個身着铠甲,手持刀槍,裝備精良,一看便非尋常烏合之衆,因無旌旗标識,難辨來者何人,只聽為首者長刀直指燕侯,扯着嗓子吼道:“逆賊慕容檀,我等奉命,今日便要送你歸西!”
慕容檀面龐堅毅肅然,絲毫不亂,伸手一揮,麾下衆人便迅速驅馬聚攏,圍攏隊形,提刀待戰,不見懼色。只聽他沉聲喝道:“來者何人?陛下從未定我罪,不知足下奉誰之命?”
那人卻是仰天大笑,聲色俱厲:“燕侯之心,路人皆知,陛下豈能不知?我等自要替陛下分憂,廢話少說,只管納命來!”說罷,一聲令下,數百人齊齊出動,殺向燕軍。
燕軍素來戰力超強,慕容檀這一百親兵更是各個骁勇善戰,即便雙方人數懸殊,仍是有條不紊,欲從單側擊破。
宋之拂自驚變起,便警惕陡升,拉住因驚慌恐懼而要奔下馬車的孫嬷嬷與柳兒:“咱們須留在車上,下去了反而給他們添亂。”
她不知來者何人,然聽那首領之言,應當是慕容允緒或是齊澄派來誅殺燕侯之人,她們是女眷,只要不出馬車便不會有危險。況且,她記得,燕侯此役應是不久便退敵的。
孫嬷嬷與柳兒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孫嬷嬷恨道:“這天殺的燕侯,竟把咱們也拖下水!這明明是表姑娘的命,卻生生累了阿拂你……”
宋之拂一把捂住孫嬷嬷還要出口的話,臉色嚴肅而緊張,低聲道:“嬷嬷切勿再出此言,教人聽到可是要殺頭的!”這話洩露了鄭家偷天換日伎倆,目下無論是慕容檀,還是其他人,皆以為她是鄭承義嫡親的女兒。
外頭兩撥人迅速撕打起來,刀槍碰撞聲,馬兒嘶鳴聲,聲聲不絕,拉着馬車的馬兒也跟着焦躁不安,不停的刨蹄子,引得車架也正當不安,盡管車夫盡力拉住缰繩,宋之拂三人仍需費勁扯住窗框方不至被甩出去。
車外雙方短兵相接,起初勢均力敵,不一會兒,燕軍竟是勢頭逐漸壓過那五百人,包圍圈已被撕開巨大的口子,燕軍趁勢突圍。
然而混亂之中,卻有暗箭襲來,直刺入拉着馬車的馬兒左側後腿。
馬兒當即仰天,痛苦嘶鳴,一個刨蹄,便撒腿沖着與燕軍相反的方向狂奔起來。車夫猝不及防,一下被甩至地上,滾了幾圈便不省人事。餘下車內仨女眷,在狹小的車廂內沖來撞去,數度要被甩出。
柳兒已被吓得魂飛魄散,死死巴住窗框,孫嬷嬷則因年長體寬,尋不到着力之處,幸而有宋之拂一手扯着她。
眼看馬兒要拉着車架往百丈外的密林中去,那處道路凹凸不平,參差不齊的樹幹樹枝更是危險不已,宋之拂不由望向車外,勉力呼喊:“救命!來人,救命啊!”
燕軍這才發現失控的馬車。劉善等人卻無一策馬去救,只齊齊望向慕容檀。
慕容檀此刻緊緊盯着那架漸行漸遠的馬車,滿是風沙與殺氣的面上竟是閃過一絲猶豫。
火漆密信上的字字句句浮現在眼前,如一道枷鎖般阻止着他欲施救的腳步。
可……那是他新婚的妻子,唯一一個真正嫁給他的妻子。
她小心翼翼讨好,戰戰兢兢試探的模樣一一浮現。不過十六七的小小姑娘,當真要成為權勢地位的墊腳石嗎?
他當真要做那等犧牲女人性命的小人嗎?
慕容檀握着缰繩的手緊了有松,松了又緊,最終一咬牙,一手提着長刀,腳下催動馬匹,調轉方向便往馬車而去:“劉善,交給你了!”
劉善大喝一聲:“放心!”随即便有五個兄弟護着慕容檀而去,其餘留下再戰。
卻說宋之拂遠遠見那身影策馬而來,漸趨絕望的心忽而燃起希望,鼻尖不禁微酸,眼角浮現淚意,帶着哭腔喊道:“夫君,救救阿拂!”
那破碎凄然的聲音像一支軟箭般刺中慕容檀的心口,他只覺滿心酸楚,握着缰繩的手又緊了緊,只盼着馬兒再快些。
眼見距離越來越近,慕容檀大喝:“坐穩了!”說着,手中長刀揮出,一下斬斷套車轅與繩索,令車馬分離。
車廂猝然失去拉力,速度驟降,宋之拂坐在最前,一下便被甩出車外,恰逢慕容檀策馬而至,一手将她抱入懷中,牢牢坐于馬上。
二人俱是無言,宋之拂只管伸出雙臂緊緊攬住慕容檀的腰背,似抓住救命浮木般再也不敢放手。
慕容檀感受到懷中瑟瑟發抖的嬌小身軀,心裏方覺得踏實,總算是沒有來晚,總算是……沒變成個小人。
權勢,帝位,這些統統可以慢慢掙來,該是他的,總會是他的,何必犧牲一個無辜的弱女子?
可正當馬兒回奔之時,密林中卻再次有暗箭襲來。這一回的目标不是馬兒,而是正往回趕的慕容檀!
身側護衛大聲提醒:“侯爺小心!”
然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饒是慕容檀再反應迅捷的側身躲避,仍是被箭镞一下射入左臂半寸。
只聽輕微的“噗嗤”一聲,宋之拂眼睜睜望着箭镞入肉,含在眼中的淚終于還是順着雙頰滑下,一手摸到他胳膊上淌下的黏膩鮮血,讷讷道:“你受傷了……”
慕容檀低頭瞥一眼她憂心的模樣,嘴角竟是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弧度,轉瞬又強行抹平,言簡意赅道:“小傷,不礙事。”
那一頭,劉善一看慕容檀已然回來,便将其護在中間,一路往平邑狂奔。
平邑城中已聞動靜,恰逢此刻派援兵趕到,對方為首者一看形勢不利,立時掉頭四散逃竄。
危險散去,衆人緊繃的神經方松懈下來,此刻定睛一看,引援兵而來者,乃是一年約不惑的男子,只見他身材瘦削,頭頂玉冠,身披道袍,須髯飄飄,一派道骨仙風的氣度,正是燕侯最得力的謀士趙廣源,前幾日的“趙”字火漆密信,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他下馬沖慕容檀揖道:“屬下來遲,令燕侯受驚。”說罷,卻望向慕容檀受傷的手臂,與他懷中緊摟着的,已然梨花帶雨的嬌弱女子。
他眼中精光一閃,暗含深意的直視慕容檀。
慕容檀卻不與他對視,只慢慢策馬帶着懷中嬌人繞過他,沉聲道:“先入城再說吧。”
……
平邑縣驿站內,慕容檀坐于卧榻邊,由着大夫替他處理傷口。
所幸傷得不深,只敷金創藥,以紗布包紮便可。宋之拂在旁緊緊盯着,片刻不敢懈怠,直至大夫收拾物件去外間開藥方,才小心翼翼替他将外衫穿上,讷讷道:“多謝夫君,今日救了阿拂。”
二人雖為夫妻,卻無甚感情,且明明前幾日,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疏離與冷淡。今日那般危急,她原也不對他抱太多希望,眼見他自人群中沖來時,竟覺他如那天神下凡,要救她于水火。
他到底是個正人君子,即便将來要行那大逆不道,奪權篡位之事。
慕容檀望着她眼眶通紅,如一只可憐巴巴的小兔子般,心裏又是軟,又是愧疚,只佯裝平淡道:“我一大男人,怎可望着你一弱女子涉險卻袖手旁觀?”
宋之拂還欲說話,卻聽敲門聲傳來,只聽人道:“侯爺,趙先生來了。”
慕容檀立時收斂心神,沉聲道:“進來吧。”
宋之拂知他有正事要談,即刻起身離去。行至門邊,便見趙廣源踏入。她略側身避讓,卻見趙廣源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眼神莫名,令她心有不快。
“想必這位便是燕侯夫人吧?屬下與燕侯有要事商談,大夫藥方已開,藥已上爐,一會兒還得勞煩夫人,令燕侯及時服藥。”
宋之拂不知為何,對此人本能的排斥,只低低應了聲,便轉身離去。
另一間屋中,孫嬷嬷與柳兒早已備了安神湯與淨面水,一面服侍她換上翠色起居服,一面替她淨面绾發。
孫嬷嬷撫着她因今日強拽着自己與門框而在手心留下的道道淤痕,心疼不已:“我家阿拂是好人家姑娘,哪裏受過這樣的苦?幸好那燕侯還厚道,沒丢下咱們不管……”她一面替她抹藥一面道,“往後若再遇上事,姑娘千萬別再念着我了,我一把老骨頭不中用,姑娘只管好自己吧。”
宋之拂搖頭,将孫嬷嬷與柳兒拉到身邊坐下道:“別說這樣的話,出了金陵,我身邊再無旁的親人,你兩個與我最是親近,咱們得相互依靠才是。”
孫嬷嬷與柳兒俱是眼含熱淚,主仆三人正待再說話,卻聽門外有人來喚:“夫人,侯爺的藥好了。”
宋之拂不由想起方才趙廣源的囑咐,心裏長了個心眼,遂起身出門,親自給慕容檀送藥。
……
卻說方才宋之拂離去後,趙廣源入內,先是同慕容檀說些他離開這數月中燕地周邊境況,大到蒙古蠢蠢欲動,小到守城将領家中妻子生産,事無巨細,只聽得慕容檀不耐,皺眉道:“先生不必如此兜圈子,我只一句話,我慕容檀要這天下,要這皇位,但不要做那起拿無辜女人當靶子的龌龊小人!”
趙廣源微笑,道骨仙風的臉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侯爺終于說出來了,君子行徑,趙某佩服。”他靠近一步,低聲道,“可夫人真是無辜的嗎?侯爺別忘了,這是陛下親賜的婚事。況且,即便無辜,旁人也會存利用之心。”
他自袖中取出兩支箭镞,交至慕容檀手中:“侯爺請看,一個為我派人射馬之箭镞,一個則是射中侯爺左臂之箭镞。”
慕容檀蹙眉,就着燭光仔細端詳起來,卻越看臉色越冷厲。
只見那兩個箭镞,皆是扁平而鋒利,卻一個為實心圓铤式,一個為空心銎式!
這分明是來自兩撥不同人馬的箭!
趙廣源道:“我已派人查探,方才在西側林中,發現不少馬蹄印與腳印,估摸着應當有數百人埋伏在那處,我猜測,應當是從金陵來的。”
慕容檀冷笑:“想不到我那一向循規蹈矩的侄兒有這樣的膽子。咱們倒是多此一舉了,還替他派了人來偷襲。”
趙廣源捋着胡子搖頭道:“非也非也,正是咱們這番安排,令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
的确,于慕容允緒而言,名聲最重要,即便無法如除掉前幾位叔王那般師出有名,也不願留下話柄。特意令人在遠離金陵的地方動手,定是不敢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趙廣源早想到皇帝沒膽量,便以主動替陛下分憂為名,誘鳳陽知府出兵,以此讓天下人以為是皇帝授意截殺燕侯,陷皇帝于不義,為日後起兵造勢。
反倒是真正由皇帝派來的人,為替皇帝遮掩事實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在燕侯不備之時射一箭。
見慕容檀不說話,趙廣源捏着胡須瞥一眼屋門,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忽然揚聲道:“侯爺莫再心軟,此次正是除掉鄭氏的好機會。焉知她非旁人置于侯爺身邊的耳目?”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是有人叩到門扉。
慕容檀心中警鈴大作,迅速至門邊拉開門,卻見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端着藥碗,一臉恍惚失神的宋之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