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床共枕

隔着氤氲水汽,宋之拂雙頰坨紅,偷偷望慕容檀,卻見他俊顏上亦閃過一絲不自然。

方才孫嬷嬷那一聲問,正好解了慕容檀的尴尬,他想也未想便應了,可待仆役入內,又瞧見宋之拂緋紅的面頰,方想起這并非他的屋子。

二人成婚多日以來,除新婚第一夜,其餘俱是分房而眠,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如今他忽而便要留下沐浴……

慕容檀趕緊揮開腦中胡思亂想,暗道,本就是夫妻,他這般行事,實屬正常。

可隔着水霧,宋之拂羞澀的模樣,令他想起方才那張俏臉上委屈又隐忍的可憐神情。如此,怎麽仿佛是他趁人之危似的?

這般想,倒越發要當個君子了。

他繃住臉,正要令她出去,卻見她已然垂着腦袋退了兩步,側過身道:“夫君沐浴,阿拂在外候着吧。”說罷,也不待他應,小步便急急邁着踏出門去。

慕容檀好容易固住的表情生生垮下,尴尬與惱怒浮上心頭,如此說來,還是他自作多情了,她這麽急着離去,想來壓根兒也未有心思留下侍奉。

他越想越惱恨,擡着受傷的手,只一手解開衣扣,連寬衣也費勁兒起來,外衫褪下,竟直接将桌邊茶杯勾下,發出清脆的瓷片碎裂聲。

屋外,宋之拂才踏出,便見孫嬷嬷一臉不贊同的模樣,将她悄悄拉至一旁,低聲道:“早知姑娘還害臊,不願意服侍侯爺。聽嬷嬷一句勸,早晚要來。”她說着,将手中替慕容檀預備的換洗衣物直接塞給宋之拂,将她輕輕往門邊一推,“姑娘,去吧,嬷嬷在外頭守着你。”

宋之拂咬着唇躊躇不已,怎麽也踏不出那一步。正當此時,卻聽屋裏傳來清脆的破裂聲,這才想起慕容檀為了救她,還受着傷。

她咬咬牙,罷了,橫豎都要走這一步,就當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輕叩門三聲,得了應允,推門而入,就見地上衣衫散着,慕容檀只披一件裏衣側站着,滿面惱怒與不耐,看也未看來人,只當是個仆役。

他尋常慣了行軍打仗時的獨自生活,也不需旁人服侍沐浴,便只指着地上破碎的瓷片道:“把這收拾了便出去吧,這兒不必你伺候。”

宋之拂只得将手中衣物擱在一旁,低下|身一個個拾碎瓷片。

瓷片碎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偶有一些格外鋒利的,一下便把她的手指劃出一道半寸長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疼得她輕呼一聲。

慕容檀這才發現來人是那個令他氣不打一處來的小丫頭,再瞧她笨拙的模樣,和委屈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樣,心裏的氣又消了,統統化為無奈。

他上前一把握住她受傷的手,嘆道;“怎這點小事也做不好?放着吧,一會兒讓下人來收拾。”

語氣溫柔難掩,他卻并未發現,只仔細查看她如青蔥一般的手指,用力将血擠出,待傷口漸愈,又喚人送來金創藥。

孫嬷嬷在門邊悄悄望着慕容檀衣衫不整的握着宋之拂的手,這才放下心來,沖宋之拂比了個安心的手勢,再度将門自外關上。

宋之拂卻羞紅了臉,垂着眼不敢忘眼前人,将細白的手縮回,咬着唇輕聲道:“夫君請沐浴。”

慕容檀也回過神來,心裏湧起一陣不自在,繃住臉不再看她,轉過身伸展雙臂道:“替我寬衣。”

宋之拂心裏撲通直跳,腳下到底一刻也不敢停,行至他身後一步處停下,替他除下亵衣。

溫熱的呼吸與纖細的指尖若有似無拂過,慕容檀只覺渾身肌肉皆緊繃,抿着唇一動也不敢動,亵衣一除,便趕緊移開些,指着外間道:“我自己來,你且在外候着。”

宋之拂亦是渾身緊繃,一聽這話,如蒙大赦般快速移出,只背對着裏間,再不敢多看一眼。

于是男主單手洗了個澡。

巾帕與衣物皆整齊的疊在旁,他伸手扯過擦一把,拿起亵褲要穿。

可少了一只手,解下容易,要穿上卻着實費勁,好容易将雙腿套入,卻因過于寬松,剛扯住一邊腰帶,另一邊又迅速下滑。

正當他急得滿頭大汗,迫不得已伸出那只受傷的手時,便聽外間弱弱的詢問聲:“夫君可需阿拂幫忙穿戴?”

原是宋之拂想起方才他行動不便的模樣,總還是擔心,方出口一問。

慕容檀低頭看一眼狼狽的亵褲,又擡頭看她局促的背影,終是放棄掙紮,疲憊道:“替我穿衣吧。”

宋之拂深吸一口氣,又垂着頭入內,看也不敢看他,只伸手替他将腰帶系好,将亵衣穿上,再迅速後退,拉開些距離,仿佛他身邊便是百丈懸崖一般。

孫嬷嬷令人入內将浴桶等物清走,又試探問道:“侯爺可要在此就寝?”

這話忒直白,宋之拂已然羞得無地自容,心裏竟有些埋怨孫嬷嬷操之過急,教她招架不住。

慕容檀卻只沉思一瞬,便點頭道:“就在此安歇吧。”

孫嬷嬷此刻方吃了定心丸,只以為事成,當即歡天喜地的令人服侍二人淨面漱口,再行退出,那模樣,不曉得的還以為今日才是洞房花燭夜。

這可苦了宋之拂,憋着心思始終噤聲,捏緊裙角動也不敢動。閨房之樂她自是懂得,可今日方知這人有心除掉自己,教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慕容檀好氣又好笑,坐在床邊輕嘆道:“睡吧,我不動你。”

若說起初有那麽半分心思,此刻看她驚弓之鳥般的模樣,那半分心思也早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可宋之拂将信将疑,仍是不動,只怔怔盯着他,似難辨他話中真僞。

他無法,只自行吹熄蠟燭,翻身躺下,自顧自合眼入睡。

宋之拂如一只小羊羔一般躲在床邊,借着微光,透過黑暗又瞪了他許久,見他似乎真的就此入睡,再無旁的動作,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躺至他身側。

慕容檀卻陡然睜開眼,趁她不備,迅速側身,伸手将她抱在懷裏。

她驚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渾身霎時僵住,大氣不敢出,戰戰兢兢一動也不敢動:“夫君……方才明明說——”

慕容檀感受着懷中人兒細微的顫抖與恐慌,這才覺得憋了一晚上的煩悶得到了些許發洩。他湊近她耳邊,打斷她尚未出口的話:“噓!你方才說不想死,你可知,哪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驚惶再次浮上心頭,宋之拂只覺呼吸停滞,眼裏慢慢又蒙上水霧,大顆大顆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在黑暗中閃出晶瑩的光。

這回卻換慕容檀惴惴不安起來。

他正暗自懊惱自己說得過分了些,剛要開口安慰,卻忽而察覺懷裏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動了動,竟是側過身面對他,伸出雙臂纏住他,将臉埋進他懷裏。

她懂了,只有牢牢抓住身邊這人,才能暫保性命。

好姑娘,果然聰明識時務。

慕容檀嘴角無聲扯出滿意的笑容,漆黑的眼眸裏閃着得逞的精光。這一晚上的憋悶已蕩然無存。

他未受傷的手如撫摸小羊羔的狼爪一般,一下一下輕拍她後背,餍足不已,不多時便徹底入睡。

……

驿站另一間屋內,有侍從才向趙廣源言燕侯與夫人同寝。

趙廣源撚着胡須,眼底閃過若有所思的精光。

燕侯是什麽人?跟着太|祖一路打天下,沙場裏摸爬滾打出來的王侯。他跟随燕侯多年,從來都知其品性堅韌,不為外物所惑。

他今日才言明鄭氏不該留,燕侯當夜便宿鄭氏處,這無疑是不給他機會下手,暗示他要留着鄭氏。

燕侯雖品性純良,不願牽連無辜女子,可卻也從來是當斷則斷,也不知這鄭氏有何不同,竟能令燕侯如此……

明明聽聞這鄭氏夫人性情軟弱,怎今日一瞧,卻似有誤?

他心裏漸漸升起疑慮,當即又招手示意侍從靠近,耳語幾句,令人速去:“記得,此事先不必報侯爺知曉,只需盡快查清,待有眉目,我自有打算。”

……

卻說寝屋內,宋之拂卧在慕容檀懷裏,夢了一夜,腦中紛紛擾擾,卻睡得格外沉。

清晨時分,慕容檀已然清醒,才動了動要起身,便後知後覺的感到酸麻的手臂上枕着的腦袋,以及腰間緊緊糾纏的兩條藕臂。

他先是皺眉,轉而心裏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足感。

年近而立,才頭一次明白清晨醒來時,嬌妻在懷是何種感覺。

他不禁想起年少時的情景。

那時天下初定,父皇甫登基立後,他也剛剛被接入金陵皇宮。前朝的舊宮建得格外奢華靡麗,處處雕梁畫棟,卻因空曠巨大,又少了過去為百姓時的煙火之氣,時時令人感到空虛不适。

他少時極不願父親為皇帝。眼看着後宮裏陌生的女人一日日變多,原本只屬于他們一家人的父親變得越來越忙,他一度以為即将失去屬于自己的父親。

直至那日清早,他因夢魇,趁衆人未醒,悄悄往母親的寝殿去,卻見父母如從前一般交頸而眠,衣物缱绻,忽覺心安。

原來父親仍是父親,即便從區區小民躍升為萬民之主,他心裏最愛的,仍是伴着他一路走來的原配妻子。

如今父母俱亡,皇帝寶座上坐的,更是時時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親侄,他心裏一陣五味雜陳。

不過一陣晃神,身旁的人已醒了。

宋之拂初時雙眼迷蒙,一瞥見慕容檀,立時便清醒過來,忙手腳并用的起身,跪坐在床邊,乖覺道:“夫君可要起身?”

晨曦微光中,她長發披散,烏黑柔順,水眸晶瑩,雙頰染粉,寬大的素服包裹着小小的身軀,模樣格外嬌柔。

慕容檀心知昨夜着實将她吓着了,可覺她此時的柔婉順從令人格外舒心,便壞心的只作嚴肅模樣,由着她亦步亦趨的替他更衣盥洗。

外頭的下人們皆覺驚訝,怎只一夜,燕侯與夫人忽然這般親密?

只孫嬷嬷心裏暗喜,再是怎樣的英雄好漢,也逃不過美人這一關。

衆人用過早膳,一番簡單收拾,便離開驿站,再踏北上的路程。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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