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入燕府

經鳳陽知府冒皇帝名義試圖擊殺慕容檀失敗,燕軍自平邑北上便再未遇阻礙。

想來皇帝欲不顧人倫禮法,殺害無辜親叔的消息已傳揚出去,若燕侯真在途中喪命,皇帝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史官也必要在史書上留下深深一筆。以慕容允緒的為人,斷不會如此行事。

卻說自平邑一夜慕容檀留宿,往後這一路,二人皆是同床共枕。

宋之拂防他數日,見其皆未有旁的舉動,方安下心,及至如今,甚至已漸趨習慣同眠。越是靠近燕地,遠離金陵,燕侯勢力越盛,由沿路驿丞越來越恭敬的态度,便可見一斑。

半月後,一行人終于至北平燕王府。

昔日燕王已為侯,皇帝卻仍命其居王府,待來日捧殺。

這座府邸于十五年前由太|祖親自下令營建,凡宮殿二十餘座,房屋八百餘間,形制宏偉瑰麗,庭院舒闊明朗,乃諸王府邸中規模最大者。

府邸東西南北四面各開一門,其中正門名端禮,門外設十丈高,百丈寬之九龍壁,遠遠望去,壯闊雄偉,令人不敢仰望。

九龍壁外,原燕府府官皆列兩側迎。

其中,為首者乃一白發蒼蒼之老者,只見他一身官服,體态圓碩,面目和善,雖年約花甲,行走間卻仍是精神矍铄,此人正是燕府長史王誠如。

王誠如乃本朝頭一年進士,自慕容檀被封王時,便為其長史,至今十餘年,深得衆人信任。長史除理王府諸事務外,還兼教導親王之職,于慕容檀更是亦師亦臣,關系親密。

宋之拂自車中出時,便見王誠如被慕容檀親自攙扶起,滿面喜悅與擔憂交織,道:“總算是回來了,臣聽說侯爺路上遇襲,日夜擔憂。”

慕容檀素來嚴肅冷漠的面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溫和寬慰道:“令老師擔憂了,此次幸有趙先生及時來援,有驚無險。”

王誠如撫着渾圓腹部點頭,轉而望見立在慕容檀身後的宋之拂,登時笑開道:“此便是侯爺新夫人吧?”他方說完,似想起什麽,擔心慕容檀惱怒,小心翼翼瞧一眼,見他并無異樣,才信步走近,領衆人行禮道:“臣等拜見燕侯夫人。”

宋之拂已聽出此人身份,一面令人起身,一面謙道:“長史大人多禮。”不知為何,她始終覺此人莫名熟悉,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一番寒暄後,慕容檀便已領衆臣屬于外朝殿中議政,宋之拂則入內廷。

內廷為起居之處,由長春宮及東西三所構成。與外朝的方正雄闊不同,內廷設流水假山,花園涼亭,頗有幾分南方園林的影子,且屋舍精巧別致,可見當初太|祖下令建造時,花了多少心思。

王府頭一次迎來女主人,各處管事者等皆已于長春宮外翹首迎候,待宋之拂更衣後出,便紛紛來拜。

卻說燕府執掌內宅事務者,乃一于姓嬷嬷,此人年約半百,原是慕容檀生母,已故徐皇後貼身侍婢。徐皇後憐幼子數度娶妻無果,後院無人,便派于嬷嬷替他管家。

于嬷嬷自金陵皇宮出來,在內廷素有威嚴,卻只一身儒裙,發鬓齊整,裝扮樸素不失體面,此刻見新夫人,亦是不卑不亢:“婢娘家姓于,承蒙侯爺不棄,前些年暫替夫人管着家,如今夫人已至,婢當将府中對牌交予夫人。”說着,已命人将對牌送上。

宋之拂雖随鄭家至金陵時日不久,到底也曾臨陣抱佛腳,令人打聽了許多慕容檀之事,因而對于嬷嬷來歷知曉一二。

她令人替于嬷嬷上座,又謙道:“多虧有嬷嬷在,我是才出閣的閨女,于管家上無甚經驗,往後仍是要請嬷嬷多多教導,這對牌,還暫由嬷嬷掌着吧。”

于嬷嬷思忖片刻,方道:“夫人考慮的周全,只是對牌亦當由夫人掌管,賬目等交割尚需一二月時日,不如請夫人每日至長春宮一同理事,待夫人漸趨熟悉,便完全交由夫人執掌。”

宋之拂點頭答允,随後又在于嬷嬷帶領下,将這後廷走了一遭,識清各宮室屋舍。

慕容檀素日居長春宮寝宮,東西兩側配殿則各為浴房及書房等。西側亦設院落居住,東側則為慕容檀燕居之殿。

于嬷嬷道:“此燕居之殿,侯爺從不允旁人入內,夫人日常只管在長春宮便好。”

宋之拂望着此處緊閉的大門,心知不該問的便不問,也未多言,只管應允。柳兒年紀尚小,心中好奇,趁于嬷嬷不注意,欲往裏瞧,也被她搖頭制止。

至西側院落時,于嬷嬷又道:“此處用來待客。咱們府中客人不多,只有新城侯夫人母女,六月裏會至此小住,想來不多時也将至,婢已将庭院灑掃,伺候人等也已拟定,夫人可随時過目。”

新城侯夫人徐氏,乃已故徐皇後異母妹,慕容檀之姨母,其夫原為正二品萬全都司都指揮使杜堯,去歲于任上突發疾病而亡,被追封為新城侯。因離得近些,徐夫人憐慕容檀身側無妻房照看,遂時常至北平探望。

宋之拂忽而憶起,前世表姐鄭潇亡後,慕容檀于兩年後分別娶二側室夫人,其中一個便是這位徐夫人之女杜氏海月!

她心裏一緊,當時不甚關心這些事,今日方知,這位杜氏女子應是慕容檀之表妹,兩家自來過從甚密……

如此一來,必得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她遂道:“有勞嬷嬷費心,既是常來,一應照舊便是,我旁的也不懂,只侯爺如今正值風口浪尖,凡事皆小心謹慎才好。”

于嬷嬷自宮中出來,自有一雙閱人無數的眼睛,方才已将這位新夫人一言一行瞧在眼裏,只覺她不但姝麗端華,更兼知書達理,進退有度,為人謙和,已是心生好感。此刻但聽她記得一切為夫君着想,更有些滿意,始終嚴肅的面上多了一絲笑:“夫人說的是,婢自當謹慎。”

……

卻說王府外朝,慕容檀方與衆臣将離燕所積壓之事務一一商讨畢。此刻衆人散去,只餘趙廣源一人密談。

只聽慕容檀道:“新城侯夫人拜帖已至,可如今非常之時,我是否當令其勿來北平?”

趙廣源卻搖頭道:“非也,正是非常之時,更應當令其常駐于此。”見慕容檀不解,他又道,“新城侯乃先帝肱骨舊臣,于北方諸将中頗有威望,新城侯夫人更是皇室外戚,侯爺姨母,此中關系若能好生利用,可為收複北方諸将之利器。”

太|祖朝開國功臣已所剩無幾,其中得善終的更是鳳毛麟角。杜堯當年便是因拒辭爵位,甘赴萬全都司鎮守,方保住一身榮耀。其為北方諸将之首,威望不可小觑,若有徐夫人助力,的确能事半功倍。

慕容檀深以為然,卻仍有旁的考慮:“然咱們密行之事……旁人不宜知曉。箭在弦上,容不得絲毫拖延。”

趙廣源忙道:“趁侯爺在京時,陛下對北平監視松懈時,工匠與原料等皆齊備,請侯爺放心。至于旁人……”他思忖片刻,眼中閃過精光,遂篤定道,“臣有良方。”

……

入夜時分,宋之拂方稍得歇息,将行囊打點齊整,安頓于長春宮寝殿。

寝殿內一應擺設皆與慕容檀尋常風格相類,質樸無華,一切從簡,除必要的床鋪桌椅、櫥櫃物架等,再無旁的裝點。

屋外園中桐花馥郁,宋之拂便親折一枝插瓶,擱在窗邊架上,正細細侍弄,便聽屋外柳兒道:“侯爺回來了。”

慕容檀行得急,滿身疲憊,才踏入室內,便見那小姑娘一身清雅寬松的起居服,立在一枝粉白桐花後,烏發如雲,面容娟秀,有月色籠罩,皎潔而柔婉,令他的心砰的跳了一下,腦中無端蹦出“人比花嬌”這幾個字來。

宋之拂一見他,便放下手中花枝走近,帶着笑意,一面替他更衣,一面柔聲道:“夫君回來了,膳食皆熱着,快些請用吧。”

慕容檀嘴角不自覺扯出笑,然一想起繁雜的事務,又皺起眉頭,沉聲道:“送去書房吧,不在這兒用了。”

宋之拂自不敢多言,便命人将飯食往書房送,随後又說了兩句今日見于嬷嬷的情景。

慕容檀心裏有事,頗有些不耐煩的打斷道:“你入我府中,便已是女主人,這等小事皆可做主,不必再報由我知曉。”實則方才回來時,于嬷嬷已對他略誇了誇她,既如此,他自也不願多管。

宋之拂掀眸瞥他一眼,腹诽道,她說與他聽,為的也是讨個示下,往後樂得輕松。

才換上起居服,淨面畢後,慕容檀便片刻也不停歇,擡腳便要往書房去,行至門邊,又似想起了什麽,回身吩咐:“東側燕居之殿,你切記勿踏足。”

宋之拂一愣,随即點頭應允。也不知那裏到底有什麽,令他如此重視。她胡亂想着,難道那裏頭藏着他謀反的罪證?

慕容檀見她應了,又道:“嬷嬷同你說過了吧?姨母将至,你好生預備着,海月素喜歌舞,你請些樂師舞娘來,府裏好熱鬧些。”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宋之拂卻覺心頭再度緊了緊,又回到那枝桐花邊,心不在焉侍弄着。

他果然是在意杜海月的吧?否則素日冷然的他,怎會記得杜海月喜好,還特命她預備?

這可如何是好?若他與杜海月兩情相悅,她豈非成了礙事的?她如今處處得仰他鼻息,可不敢惹他不快。

可這燕侯夫人,也非她所求,分明也是為人所迫……

思及此,她越發悶悶不樂起來,總得想個法子才好……

……

當此之時,慕容允緒于京城中亦是神思不屬,獨自于宮中枯坐。

太常寺卿齊澄才同他起了争執,痛斥他為一己私欲,不顧大局,私派人暗中伏擊燕侯,差點釀成大錯。

這是齊澄第一次以如此失望與嚴厲的目光面對他,令他愧疚不已。

然而他并不後悔。

他為了保住皇位,為了不辜負先帝與衆臣期望,已是如履薄冰,難道連自己的這點小小願望也不能滿足嗎?

那不過是個女子,他是萬民之主,怎麽就要不得?

派往燕地安撫的使者已經上路,他心裏對那鄭氏的渴望卻從未消退。

身側的皇後瞧他這模樣,又是憐惜,又是痛苦,矛盾不堪。半晌,她靠近些,用如往常一般溫婉卻帶着哭音的語調低聲道:“陛下,鄭家……聽聞還有一外甥女,不如……令她入宮?”

慕容允緒片刻晃神,随即忽而臉色一凜,冷然怒道:“此事不必皇後插手。”

他總不信,難道僅剩的這個燕侯,當真這般難殺?總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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