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計出趙公
随哈爾楚克北上撻伐蒙古諸部的燕軍精騎,終于趁道路積雪未深時,一路凱旋至于北平城外。
此刻,年輕的哈爾楚克終于在燕軍的幫助下,披荊斬棘,奪回屬于自己的大汗之位。此之所以如此迅速,除哈爾楚克年少勇武外,蓋因趙廣源事先定下的策反之計,派出細作入蒙古諸部,散布各部落首領間牛羊財物分配不均等謠言,令其內部漸生猜忌與矛盾,待燕軍來襲之日,便化作一盤散沙,一擊而潰。
消息傳至北平城中,王府上下屬臣皆舉手相慶,除諸将外,趙廣源更是第一大功臣,于慶功筵席上大受誇贊,一時風光無兩。
如此,蒙古一事,只待杜海月出嫁,便可暫安,接下來,便是加緊兵器鑄造,待來年開春,冰雪融化時,便可揮兵南下。
慕容檀于城郊親自犒賞衆将,不但烹羊宰牛,飲酒鼓樂,賞無數財帛錢糧,更令久未歸家的将士們得見妻兒家小,一時營中人聲鼎沸,氣氛熱烈。
劉善等近臣皆聚慕容檀左右,舉酒互飲,卻忽有數近侍來報,一金陵而來的細作,方自西南十營逃出時被擒獲,此刻正秘密看押,靜待發落。
西南十營,那可是秘密部署,暗中鑄造兵器的地方!
此人倒是了得,有本事潛入此十營,定是尋了燕王罪證,趕着回金陵,好讓慕容允緒即刻便來拿人!
劉善等皆平地而起,摔杯怒道:“皇帝小兒欺人太甚,待親叔亦如此!”說罷,竟是紛紛下跪谏道,“王爺,臣等請即刻發兵!咱們兄弟幾個都是真刀真槍搏出來的,不信拿不下金陵城中那等假把式!”
慕容檀沉默,心中稍有猶豫。
今日擒獲細作,亦算是慕容允緒蓄意迫害叔父之一大罪狀,倒也是個燕軍發兵的契機。
然此舉實草率,此時更非最佳時機,如今他需頭疼的,當是如何處置此人。
衆人中,只趙廣源撫着須髯,并未附議,待旁人皆偃聲時,方踱步上前,搖頭道:“此舉不妥。”
劉善等皆怒目而視,只覺心中氣憤難消,豈止此話正中慕容檀下懷:“先生有何高見?”
趙廣源遂道:“此時入冬,天寒地凍,不宜長途南下,異地作戰。”
其中一副将哼道:“都是漢子,我等不懼嚴寒。況此時南下,連金陵的長江天險亦因天寒而結冰,皇帝小兒的水軍起不了作用,豈非千載難逢之機?”
此話意氣,趙廣源未答,慕容檀眸中先閃厲色,重重擱下酒盅,搖頭道:“糊塗!爾等跟從我多年,當知戰場上最忌輕敵!你有幾成把握,開春前便能攻入金陵?今次雖于蒙古戰勝,到底還是因計策得益,爾等不該輕忽自滿!”
衆人噤聲,漸漸自方才酒意中醒神,當即慚愧。
趙廣源卻贊:“王爺果然深謀遠慮。”他遂行至沙盤處,指點道,“如今我燕軍所轄,一旦起兵,除蒙古外,定三面受敵,此數要塞皆由老将駐守,饒是我軍戰力非凡,亦無法确保突圍。”
慕容檀深以為然,此情勢,他早已暗自演練推想過無數次,再清楚不過。
“與其和他們硬碰硬,不如以巧計使其降。”趙廣源說罷,取出數小旗,一一插入數點。
劉善等皆搖頭不信:“如何使巧計?那些可都是終于皇帝的老臣,哪裏是說反就反的?”
趙廣源露出些微笑意,高深莫測道:“趙某原也為此頭疼,苦于尋不到良策,今日卻有人送上門來。”
慕容檀腦中閃過一道光,随即想出些眉目:“你是說,方才所擒那細作——”
“正是。”趙廣源點頭,“不如就假意看押,送往王府的路上,向其透露燕王與北方諸将勾連,途中再故意縱其逃脫,令其将此消息傳至金陵。”
“皇帝多疑,此番定對那些老臣生猜忌之心,趁未起兵時,派心腹前來。”慕容檀恍然大悟,倏然自座上起身,“一旦此舉令老臣們心寒——”
劉善亦在他提醒下回過味來,接話道:“不愁他們不降!”
趙廣源将沙盤上餘下數點皆換上燕軍軍旗:“皇帝年輕,齊澄等皆為文臣,不懂軍中之事。殊不知,北方之地皆由那些肱骨之臣把守,并非只因其曾立汗馬功勞,更是因他們手中的兵,與将領們榮辱與共,皆是只聞将令,不聽皇命。再者,我們尚有杜侯一門,若論親疏,那些将領們自也是向着王爺。”
衆人不得不拍案叫絕,此一計反間,若能成事,便是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大片土地與大把兵力,着實妙哉!
幾位副将既興奮,又羞赧,漲紅着臉憨笑道:“趙先生忒厲害了些,只怕哪日先生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王爺送到金陵皇宮中,我等便無用武之地了!”
慕容檀拍案笑道:“得先生,實乃檀之大幸!”他轉望衆人,“爾等也是我左膀右臂。如今趁着冬日休養生息,開春兵器齊備,咱們便好好練練,一入夏,便随我大殺四方!”說罷,舉酒飲盡,豪氣幹雲。
營中酒肉歡聲直至月上中天方歇,慕容檀宿城外軍營,第二日清晨,方攜趙廣源等回城中王府。
未及入王府內宅盥洗更衣,趙廣源卻趁衆人皆散時,獨自留下。
慕容檀停下腳步,只到他仍有事需密談,遂洗耳恭聽,豈知他舊事重提。
“王爺,此番計劃,切勿同王妃透露。”
慕容檀皺眉,近二三月正是他與鄭氏情感漸睦之時,趙廣源此時提及,便如潑冷水般令人不滿。況他自是清楚,再如何喜那女子,也不過小情小愛,怎會因此口無遮攔誤了大事?
“先生何以如此不滿王妃?”
趙廣源只搖頭:“趙某并非不滿王妃,王妃入王府後,将府內打點得井井有條,人人誇贊,即便趙某身在外朝,亦有耳聞,如何敢不滿?只是需提醒王爺,聽聞當時鄭氏一門可絕非心甘情願嫁女,頗為此費了一番心裏打點關系。”他湊近些,輕聲道,“王爺過去于嫁娶上的名聲不好,鄭氏女亦然,這才嫁來。”
他自袖中取出一信,遞過道:“趙某特派人打聽過了,鄭氏原許了禮部陳侍郎次子,若非陳公子殁了,哪裏會嫁至此處?鄭氏一門不滿,王爺知,陛下亦知,如齊澄等,難道不會利用王妃嗎?”
慕容檀接過他遞來之信,展開細讀,原是當時鄭承義寫予陳侍郎,請其一同向皇帝求情,勿将鄭氏配燕侯之信的。
他正欲一笑置之,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之時,雙目卻忽然瞳孔微縮,在信上一處定住。
趙廣源察覺他心不在焉,便也跟着望去,只見那處為一紙之尾,書“吾女潇曾許大人次子”。
“此乃陛下賜婚時,我特派人暗中查探時,偶然截獲,遂留抄本,王爺可瞧出不妥?”
慕容檀臉色陰沉,雙手将信捏作一團,隐忍片刻,方沉聲道:“無事。”
說罷,也不待趙廣源反應,徑自大步踏出,往長春宮去。
長春宮中,宋之拂正因天氣寒冷而縮在殿內不願跨出。
她生在南方,從未經歷過如此寒冬,前日因下雪,尚覺新奇,特出門賞玩,然才不過片刻,手爐鬥篷等便抵不過鋪面的嚴寒,凍的瑟瑟發抖,遂再不敢出,只蝸居在燒熱了地龍的殿中。
慕容檀歸來時,便見她斜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手裏捧着針線,烏溜溜的雙眸卻落在窗外一株孤零零的梅樹上,俏生生的小臉,因窗邊寒風吹拂,而凍出些紅暈,越發嬌俏可人。
他疾行的腳步不由緩下,心底的沖動仿似被撫平了些,只怔怔望着屋裏的小女子,直至柳兒自外回來時一聲“王爺”,才将他驚醒。
宋之拂聞聲轉頭,一見他立在門外,便趕緊放下針線,笑盈盈自榻上起身,将他迎入內室:“夫君怎此時歸來了?外頭涼,快些入內。”說罷,又吩咐柳兒即刻去備些熱湯食。
慕容檀原本心中滿溢的質問忽然一句也說不出口,只握住她手,示意柳兒回來:“不忙,我不過回來換身衣服,一會兒便走。”
宋之拂擡眸細細望着他,總覺他今日有些不同。
慕容檀避開她視線,轉目望向她方才捧在手中的針線活。那是一副玄色護膝,瞧着厚而結實。
宋之拂循着他目光望去,雙頰頓時緋紅,讷讷解釋道:“天寒,夫君常日在外,阿拂便替夫君做一副護膝禦寒。只是阿拂女工不佳,望夫君勿嫌棄。”
她生在書香門第,自來書畫俱佳,只身為女子,一手女工卻頗不如何。今做這護膝,亦是前次外遇冷後,心血來潮而為之,卻不料被他瞧見了。
慕容檀拿過護膝細看,只覺質地柔軟暖實,針腳雖不甚精巧,卻勝在細密,顯是花了心思的。
他心底又軟了幾分,拿着護膝反複端詳,贊了句“甚好”,半晌,終是沒忍住心下懷疑,若無其事道:“你名阿拂,從何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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