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一個“兩情相悅” (1)

“你還裝蒜!”莫回氣極一揮手,掃過張青的滿盤棋子。

“你幹什麽?我的棋子!你就算生氣也講點道理好不好?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嘛!”張青驚呼,連忙彎身撿起地上的散落的棋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知道現在鎮裏的人把你說得有多難聽你知道嗎?你為什麽要去他的房裏?”莫回追問,胸口起起伏伏。

乍聽她們說的時候,她的胸口像千萬把刀在肆無忌憚地翻攪着,痛徹心扉。為什麽要是張青?為什麽要是她?

為什麽一想他們可能做的事情,她就心痛得無以複加?為什麽她不能像他忘記她一樣完全忘記他?為什麽她聽說他可能跟張青發生些親密事情的時候,她會這麽難受?

為什麽!

聞言,張青找尋棋子的動作慢下來,眼神黯了黯,“我沒有!”

張青否認,整個人趴在冰涼的地上,低頭尋找被掀飛的棋子。

“那你為什麽跑到他的房間裏?難道鎮上的人都是信口開河,胡說而已嗎?”語氣破碎不堪,卻無人發現。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沒必要什麽事都向所有人,也沒必要向你解釋!”張青氣急,伸手進漆黑櫃底,手碰觸到光滑涼涼的東西,她急忙抓住,抽出手才發現只是一顆散落的玻璃球。

玻璃球破了一角,尖銳的玻璃渣子将她的手劃傷,鮮血直流着,她卻不管不顧,繼續探手進櫃底,仍是沒有棋子的影兒。

她心底焦急起來,在地上趴得更低,臉頰也貼到髒污的地上。

還剩最後一顆!她的棋還缺最後一顆!

她腦子裏只剩這句話,完全沒注意聽莫回在說什麽。

“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莫回渾身顫抖着,看到張青竟然完全不理,反身将已經拾回的棋子再次灑到地上。

張青見狀,氣極了。

Advertisement

“你簡直就不可理喻,我跟總裁大人在一起怎麽了?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麽不可以?難道你想說我配不上他?這世界上有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兩情相悅,在一起不行嗎?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們合則聚,不合則散,為什麽要讓別人的世俗眼光來禁锢我的行為?還是你根本就是在嫉妒我!嫉妒總裁大人選擇的是我!還是你沒有勇氣跟肖若辰離開鎮上,就把所有的人都想成那樣!”張青被莫回的舉動氣得失去理智,口不擇言。其實她對章淩碩根本就是一種感情寄托的情緒,她相信章淩碩也知道。可她無法跟莫回解釋這種感覺。

“你……”莫回怔忡着,像晴天霹靂,一個閃電劈開了她所有的認知,讓她眼前黑了一黑。

原來這一切不是流言,而是真實發生。

她不看跪地急切找東西的張青,幽幽轉身走出店外。

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麽不可以?

兩情相悅?!

呵,好一個兩情相悅!

是啊,有什麽不可以!

她為什麽這麽心痛,為什麽?

他不愛她,一直不愛她,他以前有別的女人,她知道,只是她習慣了掩耳盜鈴;現在,他不認識她,也不愛她,他喜歡別的女人有什麽不對?

張青,那麽值得人愛的女孩兒,爽朗、活潑、熱情、會照顧人,有什麽不好?

很好,一切都很好。

莫回昏昏沉沉地走着,沿着小路漸漸走出小鎮。

天,漸漸暗了。

竹溪鎮外的回音崖下,荒草叢生,荊棘遍布,被風吹得搖曳不定。

時弱時強的風聲在耳邊呼呼回嘯,有細細的雨絲,一點點飄到莫回的臉頰、身上,冷成一遍。

眼前是一片荒芫的景象,到處枝藤遍地,枯草漫野。借着黯淡的天色,莫回緩步走上石階砌成的小道,穿過雜亂荒草,撥開荊棘,一步步向前走。

莫回定睛看着周圍的景致。

到底為什麽要到這兒來呢?

一不留神,手背便被荊棘刮出道道傷痕,**的腳踝也不能幸免,勾出一道道醒目的血痕。她開始疾步地走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燃起一抹期待,她望着前方,直至目光觸及半山腰的涼亭,她整個人便像發了瘋一般跑過去。

她只來過這裏一次。

那是在一年前,她百無聊賴就一個人沿着小道上走着,在半山腰有個古樸的涼亭,在亭內可以看到小鎮的全貌,美麗而寧靜,卻也有條小溪,讓她只看一眼就會落荒而逃。

現在,她依然是害怕的,卻有些期待,期待能再看到那條像疤痕一樣蜷縮在小鎮的邊緣,提醒她那份被所有人摒棄在外的絕望一直在她的生命裏持續着,從未離開過。

莫回迫切地跑進亭內,目光急切地望着那一抹清清淺淺的溪流,如她回憶裏一樣。

她心裏終于有了短暫的平靜,自從看到他之後,她的心跳,她的世界就一直是失序的狀态。現在這抹溪水至少能提醒她,曾經她被他傷得有多重,她費盡了多少氣力才可以勉強忘記他。不要他只是一出現就把她辛苦建立的世界攪成一團亂麻。

她來來回回地、反反複複地在涼亭裏走着,像困獸在作最後無用的掙紮……

有時她繞了一圈,發覺自己又繞回了原點。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宮,一彎又一彎,一道又一道,一折套着一折……折來折去,兜來轉去,很容易就會迷失。越走越深,越走越遠,卻也越走越沒有盡頭。就像在無限悠遠的歲月時空中穿梭,歲月裏的記憶,總能穿越無限,不管走到哪裏,始終都能記得起來……

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還是回到原點。

天,真的完全黑了,眼前的景物都被黑暗所覆蓋,伸手不見五指。而她,依舊沒有找到方向,她的心依舊煩亂。

冷風吹在身上,透過濕冷的衣服,凍入心肺,莫回瞪着已經黑成一遍的視野。

突然一抹亮光自身後劃破黑暗,為她的世界帶來光亮。

她急切轉身,看着光芒射出的方向。看到一張溫和、俊朗的面孔——是他。

莫回癡癡地看着亭外的男人,她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章淩碩?”聲音卡在喉嚨裏,嘶啞無比。

這是夢嗎?夢回那段追逐他腳步的時光,她總是期待他的目光能在身上停留片刻。現在他确實是在看她,卻是全然陌生的目光。

“看來你不是真的讨厭我,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輕笑着,眉目舒展成很好看的狀态。

他剛才見她一個人失神地走出鎮外,擔心她出事就跟了上來。結果她一路跌跌撞撞上了山,手上、腿上被劃出無數傷痕也猶如不知,依然腳步不停地走着。他叫了數次,也沒見她反應,只能跟在身後陪着她。

這個女人,為什麽總是牽動着他的心神?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會不安。看着她望向山下的風景像在找心裏最後一份支柱,急切不已。

當他看到她的視線停留在山下遠處的小溪上的時候,她的表情幾乎是要哭出來,可是還是被她硬生生地阻下了要脫口而出的嗚咽,忍得細白的頸項直冒青筋,也不露出半點泣音。

這個瘦削的女人,她像極了一個解不開的謎。

莫回沒有回答,只是苦澀地扯了扯唇瓣。苦,再次蔓延全身,讓她苦不堪言。

“這裏的風景真美。”章淩碩舒緩地語調繼續傳來,目光卻片刻不離莫回怔忡的模樣,“不過我第一次遇到,看風景可以看哭的女人。”

聞言,莫回身形一滞,朝他邁了幾步,停在他半米之外的距離。

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他時,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風正輕柔。

那時,她年紀小小,擁有無數的熱情與無畏的勇氣。

那時,她常常去村尾的小木屋跟章爺爺學雕木雕,那一次章爺爺不在家,她就自己一個人拿起木塊和雕刀,慢慢地刻。

一個劃刀不穩,雕刀直直劃傷了她握着木雕的小拇指。

血汩汩地往外流着,她傻傻地瞪着傷口,不知作何反應。

這樣回家,她是不敢的,怕被父母打罵。

所以,她就繼續待在章爺爺的小木屋外,手按着傷處,越按血流得越兇,那一刻她以為她會死,胡亂地扯下院子裏的野草葉放在傷口上,滿心驚慌。

“爺爺,這裏的風景真美!”慌亂間,一個輕雅悅耳的少年聲音進駐耳朵,竟奇異地安撫了她內心的恐懼。

“喜歡這裏就多陪陪爺爺。”是章爺爺慈祥的聲音。

“好。”那個輕雅的聲音答着。

“你啊,只要在假期來這裏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平時你就認真上學就好,你父親還指望你給他撐起公司呢。”章爺爺高興地笑着。

平時的章爺爺也很高興,但莫回總覺得這次他的笑聲不一樣。不過她年紀小,腦子反應又不快,所以她聽不出來其中的差別,只覺得奇怪而已。

“爺爺你不希望我這麽做嗎?”少年的聲音問着。

“你只要做你高興的事情就好,以後接不接手公司我都沒意見。就算垮了也沒事,錢財不過是身外物,要那麽多也沒用。”

說話間,兩人走過小木屋外低矮的籬笆牆,推開木門。兩人看到莫回的模樣都愣了一下。

莫回也愣了,她是看章淩碩看愣的。

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個人,眉眼如畫,長長的睫毛微翹,挺直的鼻,唇色粉紅,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更顯潔白,在他的周邊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圈,像極了村裏老人所說的精怪。

因為故事裏的精怪都長得讓人移不開眼,而她現在就移不開眼了,所以他就是精怪。

他出現的那一刻,仿佛那天所有的陽光、所有的明媚都聚積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耀眼得可怕。

同時,他的耀眼也反襯出她的狼狽,莫回害羞地低下頭,想悄悄将手藏到背後,将皺成一團髒兮兮的衣服稍微拉了一下,腳不自在地在泥地上蹭了蹭。

“小莫回來了啊!怎麽不進屋呢,知道你可能要來,章爺爺門都沒鎖,怕你進不來。”章爺爺笑着說,将行李放到小木屋前的桌子上,“小莫回你看,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孫子,他叫章淩碩。現在是暑假,他一整個假期都在這裏,你可以随時過來找他玩。他啊,是面冷心熱,別看他對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但是心裏是明白事兒的。”

“爺爺!”章淩碩不滿地叫着,精致如畫的面容是活脫脫的張揚與不滿。

他爺爺竟然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處!

還是這個醜得不入眼的小女生!

“你看,一說他就急了。”章爺爺笑呵呵,花白的胡子笑得一顫一顫的。

“好。那爺爺我先走了。”莫回幾乎把頭低進衣領,因為她可以感受到他嫌棄的視線,越過章淩碩,她準備奪門而出。

“等等!你的手怎麽了?是不是被雕刀給劃了?”章爺爺在莫回轉身的時候看見地上木塊的幾滴鮮紅血漬,還有跌落的野草葉上也有。

“……”莫回乖乖停下腳步,乖乖轉身面對章爺爺。

村裏的人都以為她不乖,愛惹事,其實只要對她好的人,他們說的話,她都聽的,就像章爺爺。

他讓她停,她就會乖乖的停,沒半點反抗。

“來,給爺爺看看傷得重不重?”章爺爺坐在小院裏的小椅子上,莫回乖乖走回去,在章爺爺身邊較矮的一張小椅子上坐下,乖乖遞受傷的手過去。

一串輕笑聲從身後的少年口中流洩而出,章淩碩發現自己被忽略,也不甚在意,小小年紀便雙手抱胸,微微斜靠在身後籬笆牆上,眉目間饒有興味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

胖胖的莫回,瘦削的章爺爺,兩人形成的畫面有些诙諧。

他的笑聲,讓莫回回過頭看了看他,見他臉色一整斂了笑意,她才緩緩轉過頭面對章爺爺。

“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一聲不吭,真是個傻孩子。不過沒關系,傻孩子是最得老天爺心疼的,所以讓爺爺來好好照顧你呢。你看,爺爺多幸福多幸運,到了這把年紀還有這麽難得的機會照顧小莫回,是不?”章爺爺用清水幫莫回清洗傷口,清水滑過傷口既能帶來清涼,也能帶來一陣刺痛。

但莫回仍一聲不吭,黑白分明的眼緊緊盯着章爺爺的臉,又緩緩移到傷口上。那個傷口劃得很長,幾乎劃過了整個小拇指。難怪血一直流個不停。

“你看,洗幹淨了的手指多漂亮。小莫回真是個好姑娘,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一滴眼淚不流。可是痛了就要叫出來,讓你愛的人、疼你的人知道,那樣才會有人心疼。好不好?別悶不吭聲,那樣會沒人疼沒人愛的。”章爺爺愛憐地拍了拍莫回的頭。

“好。”莫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章爺爺說什麽她都信,都信的。

“真乖。跟爺爺進屋,我們需要上點藥。”章爺爺說着,起身進屋。

莫回肥胖的小身體也站起來,跟着進屋。

章淩碩扯了扯好看的唇角,首次發現自己竟然被爺爺給完全地忽略了,還是因為一個小醜八怪。看那小醜八怪的樣子怎麽也有七八歲了,髒兮兮的,那張小胖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不明白爺爺怎麽會喜歡這樣的小姑娘。

他翻了翻白眼,往屋內看了看,眼底閃過鄙夷。

那小醜八怪其實還是個小笨蛋吧,他爺爺給她的糖,她竟然連糖紙都不剝,直接一把放進口中。

他的內心更加嫌棄,連精致的眉目都冷了下來。

夜風涼涼地吹着,硬生生地讓莫回打了個冷顫。

彩色的畫面赤裸裸的退去,又剩慘淡的黑白。原來,一切都只是回憶。回憶裏才有那份罕見的溫暖,稀有的心疼。

莫回動了動了左手的小拇指,那傷痕早就消逝殆盡了,小時候那麽重的傷疤,也能在肉體上消逝,現在的傷是不是也可以在未來的時光裏消逝,從此形同陌路,天涯永隔?

“傷心了就哭出來,哭出來才會有人心疼。你們女人有哭的權利!”仍是那抹清雅的男性嗓音,卻早已不是記憶裏的味道,多了一份有禮和疏離。章淩碩微皺着眉,臉上沒太多表情,俊眸卻一直停留在莫回的臉上。

章淩碩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莫回冷熱不定的心上。多年後,莫回想着,如果當時的章淩碩不說這樣的話,她是不是會撲上去撕了清隽的男人,為她數年的委屈報仇。可他就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把她打回原地,讓她對章淩碩打不得撓不得,只能幹瞪着他。

看着他燦若朗星的眼睛,喃喃問道。千言萬語哽在喉口,翻騰起伏,多少相思、多少煎熬。

莫回轉頭回望,在腦海裏勾勒出山下的風景,這個季節山下綠樹成蔭,高高低低的房子隐在綠樹之間,惬意盎然。這樣的寧靜一直是她所向往的,可是現在她想逃離了,不管他還在不在這裏。她只想逃得遠遠的,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再也沒有見他的可能性的地方。

莫回定定看着章淩碩,眼前的章淩碩與回憶裏的相重疊,交差,讓她分不出是現實還是回憶。握緊身側的拳頭,讓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讓肉體上的疼痛敲醒自己。

微微回過神,眼神流露出深深的哀傷,眼角猶自挂着一顆淚滴,有種動人心弦的脆弱無助和美麗,瞪着端坐在亭子裏的章淩碩。

“你這樣的人也配說這樣的話?”最終,她只能吐出這樣平淡的一句話。

“有心人,自然有所悟。”

“你有心嗎?”

“自然。我們不過是初相識,何出此言?你對別人并不冷淡,獨獨對我怒目相向,是看上我了?”

這句話,讓多年後的章淩碩恨不得拿刀砍了自己,他說得什麽狗屁話!

莫回用着章淩碩無法理解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是在笑,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他的眼底依然有抹清冷的光芒。

她無法錯認那樣的清冷,他即使對每一個人散發善意,他的眼裏還是會有抹清冷,因為他并未真正接納一個人。年少的時光,她就是被他這樣的表情所欺騙着的,以後他在意她。即使他那時對她并不好,但是只要他用這樣溫和的表情看着她,她就會安靜,就會有被人重視的感覺。

為什麽要這麽了解他呢?

現在被他這麽溫柔的欺騙不是很好嗎?

思及此,莫回的心口更疼了,喃喃自語道:“初相識、好一個初相識……”

莫回的世界突然像破了個大洞,原來他已經忘了她。

是呵,忘了,都忘了!

人海茫茫,誰遇見了誰,誰離開了誰,誰說了要記得,誰又說了要忘了誰……

初相識……

多麽禮貌!多麽客氣!多麽疏遠!

莫回覺得自己憋了一口很長的氣,幾乎要撐破自己的身體,讓她有些喘息了,喉嚨湧上一股濃稠腥甜的味道,她以為她會吐血,但沒有,只有被喉內的腥味整得踉跄了下,步履不穩。

章淩碩上前抱住莫回,這個女人太奇怪,奇怪到他總是能想起跟她沒有半分相像的人身上,一個憨傻,一個冷淡,冷淡到讓人有種心已死的錯覺。

“放開我!”喉裏的腥甜未散,說話都是嘶啞的。

“你要恨人,就好好保存體力!這樣拖着羸弱的身體,恨也恨不起來的。”章淩碩眸底閃過一抹擔憂,口中卻是咽得人無法招架的話。

語畢,他自己也有點懊惱,他很少會情緒失控,卻為了這個女人破了例。

“我是死是活,不需要你來過問!”莫回冷冷地說完,邁開腳步離開。

“倔強的女人,就算不想認識我,也看看時間場合。現在天這麽黑,路又不平,你就不能稍稍放下你的冷漠?”章淩碩跟在她身後,為她打着亮光,口中念念有詞着。

可莫回卻越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樣迫人的感覺,腳步淩亂,踩空了石階,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滑倒。

她以為自己會摔得很慘,索性閉上眼睛,等待着即将承受的肉體上的疼痛。肉體和心靈上的傷哪一種更疼一些,她不知道。

随便怎麽疼,都好過與他的糾纏。

片刻之後,她沒有等到預期中的疼痛,而是落入身後寬大溫熱的懷抱裏。

“真麻煩!”章淩碩是這麽說的。

意識到自己被他擁進懷裏,莫回用力掙紮着,卻牽動了手上的傷痕,她痛吸着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卻強撐着不讓淚水滑下,忍得蒼白的小臉兒變得通紅,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麽話來拒絕這個讓她無所适從的男人。

“倔強的女人!”章淩碩細看了懷裏的小女人好一會兒,才勉強調轉視線,把負責照明的手機交給她手上,他則将她攔腰抱起,并小心地不碰觸她身上細密的小傷口。她幾乎輕得可怕,纖細的骨架,瘦瘦的身體,輕輕淺淺的呼吸,脆弱得像随時從他的懷裏消失。章淩碩撫平內心的思緒,抱着懷裏的女人小心地走着崎岖黑暗的山路。

莫回盡力讓自己在此時摒棄所有的感知,讓自己忘記在他懷裏的事實,忽略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忽略他懷裏的溫暖,忽略他們的近距離接觸。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稍稍安全一點。

而章淩碩則在全心全意地靠着不算太亮的光分辨崎岖難行的山路,以防不小心兩人都給滾下山崖,無心尋找話題。

所以,他們一路無言。

黑暗漸漸被鎮上昏黃的路燈所照散,将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平整的石板路上。

路的兩旁都是高低不齊的房子,都是鎮民們随意而建,白天看起來各色各樣都有,夜晚便都是暗色的輪廓,靜靜地伫立在道路的兩旁。

因為氣氛太安靜,所以能聽見附近的聲音。

有人外門外潑洗腳水,然後用力關上大門;有人在大聲罵着孩子,孩子一哭卻再也說不了一句重話;有人在愉快的聊天,說着一天的瑣事……

這些,都是一個家該有的溫暖,她的家呢?

莫回悲傷地想着,她從來沒有過一個真正的家,一直都沒有。

她曾經想要的人,都不要她,都不要她!

她低低地垂下頭,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布娃娃,連呼吸都變得輕淺起來。

章淩碩似乎感受到莫回的悲傷,将莫回抱得更緊,加快步伐,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張青坐在小店前摘豆角,店內的燈與院子裏的燈光一齊照向她,恍恍惚惚讓人看得不太真切。她的神情很平靜,應該說與平時一樣,沒有異常之處。

當她聽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後,微微錯愕地擡起頭,看着從小道盡頭破黑而出的人。

總裁大人抱着瘦削的她家老板。

“總裁大人……”張青愣了一下,随後問着,将豆角往桌上一扔,趕忙拉過長椅。她嬌俏的小臉上還殘留着餘怒,看了看莫回,吞吞吐吐着,“你……你怎麽了?”

她有個壞習慣,一生氣就不喜歡稱呼別人,就像現在,她在生莫回的氣,她就不願意老板老板的叫着。

章淩碩将她輕輕放置在店裏的長椅上。

“她不小心被劃傷了,先給她擦點消炎藥吧。”章淩碩避重就輕的回答,彎身想仔細檢視莫回的傷口,卻被莫回擋開,他的手一頓,俊臉看不到任何不悅的表情,對着張青道:“有藥嗎?”

“有,我上樓找找。”張青不情願地上樓進找藥。

一時間,又僅剩下兩人。

氣氛依舊沉默。

“你走吧!”莫回低頭,輕移了一下自己受傷的腿,拒絕他的好意。

“就這樣?利用完別人就丢棄!真冷血!”章淩碩淺笑,看着低頭的莫回。俊眸閃過一抹淺淺的贊嘆,她一低頭,細碎的發絲下落,露出脖子細膩的肌膚,黑白相襯,別有一番風味。

“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要冷血也冷不過你章先生,請你走吧!”話很絕決,說得卻很破碎。莫回心裏又升起一股懊惱,她還是沒有太多的勇氣為難他。

“那你小心養傷!別在傷上加傷了!女人腿上留疤可不好看。”章淩碩笑笑,一派輕松模樣。

“不勞你費心!”

章淩碩見多說無益,也不再堅持,起身離開。

莫回怔愣地看着章淩碩離開的身影,因為黑暗,夜晚的燈光照得并不遠,他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他……就這麽離開了?不生氣,不罵人,不翻臉嗎?

“藥來了藥來了!哎,總裁大人呢?”張青蹦跳地跑下樓,懷裏抱着醫藥箱,四處張望,卻未見章淩碩。

“他走了!”莫回的視線還沒收回來,依舊看着章淩碩離開的街角。路燈的光只照亮一段路,街角之後便是深深的黑暗。

“哦。真可惜,人家還有話要跟他說呢。”張青露出失望的神情,坐到莫回的對面時,面色又冷起來,沒好氣的直接吼起來,“喂,伸手伸腳!”

莫回乖乖伸出手和腳,讓傷痕曝露在昏暗的燈光裏。

張青看了一眼莫回的手腳上的傷痕,細細白白的腿上,布滿泛着淺淺的血漬,泉池邊摔的傷變成青紫的模樣躺上膝蓋上,她白嫩的面皮抽了抽,想當做沒看見,最終還是忍不住吼起來,手指幾乎要戳上莫回冷淡的臉:“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個女人,沒事兒往身上劃這麽多傷,你以為你搞行為藝術啊!人家搞行為藝術還有錢收,你除了帶回一身傷,還有什麽用途!”

莫回沒回應,眼神追逐着張青為她擦藥的手,平滑的嘴角軟了軟,似乎挂上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怎麽,啞巴了!下午不是吼得很帶勁嗎?還是我下手太重了,你傷口疼?”張青見莫回不說話,連忙問,清澈的眼裏是不容錯認的擔憂。

“下午的事,對不起!”莫回低下頭,誠心道歉。

她該明白張青的,她不可能與一個相識沒幾天的男人在一塊,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是她不對,她下午被怒火燒去了理智。

“對不起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來幹什麽!我告訴你,我現在還在氣頭上!你最好別惹我!否則我離家出走!”張青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将用過的棉簽丢進垃圾筒,俯身為莫回吹**腿上的藥水。

莫回低頭,像在沉思什麽?許久,她才擡頭問:“你的棋子呢,找到了嗎?”

那副棋子對張青意義非凡,從不讓人碰,而她卻掀了它。她對張青很壞,莫回悶悶地想着。

“……還有一顆找不着。”張青沉默了一會兒答着。

下棋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空留一副棋,散了也好,散了也好。

“對不起!”

“你除了說對不起之外,還能不能說點別的。”又是标準的張氏獅吼功。

“我很抱歉……”莫回忍不住繼續開口說抱歉。

“真受不了你了。”話很嫌棄,語氣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張青神色有些得意,“我今天讓你看看我張小神醫的厲害。對了,老板,你覺得總裁大人怎麽樣?人是不是很好,長得高帥,脾氣還很好,是不?你說,他這樣的人我這樣的女生可不可以碰觸?”

她的臉像翻書,翻了一頁又是晴天。

這不,才說了幾句話,又乖乖叫上老板了。

“丫頭……”別輕易愛上別人,特別是章淩碩。

莫回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下。

“怎麽了?老板,我弄疼你了?”張青擡頭,一臉緊張。

“沒,沒事。”莫回虛應。她跟這小丫頭說這些做什麽,她看起來很天真,不歆世事,但其實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事,她能控制自己的心,是不?

“沒事就好。先看看這藥的效果,不行的話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王大伯拿草藥。”張青用幹淨的紗布固定好傷處,動作小心翼翼。

“那你手上的傷呢?好些了嗎?”莫回的目光碰上張青裹着紗布的手,還泛着血漬。

“只是小傷而已。”張青嘿嘿笑開,差點又用受傷的手搔頭。

“讓我看看。”莫回伸手握住張青手上的傷痕,眼淚突然滑下。

“我手上的傷沒你的嚴重,你嫉妒我啊!還哭上了還。”張青撇撇嘴不情願地說着,惹得莫回的眼淚掉得更兇,“算了,真是服了你了,一痛就哭成這個樣,你當自己是個千金大小姐嗎?要不要我用糖哄你啊!真是受不了!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張青手拍拍莫回的頭,受不了的連翻白眼,嘴裏發出一連串的怪叫聲,語氣裏卻沒有一絲嫌棄的意思。

“我的腿好痛……”莫回找了個理由後,她理直氣壯地哭起來,淚落得更兇。

原來這就是被人安慰的感覺嗎?心裏暖暖的,沒有空洞的不安全感,仿佛不管人在哪裏,都會有個地方,有個人永遠地停留在那裏,不會離開,永遠守候。

章爺爺,你說,痛了就要說出來,不然沒人知道你痛,是不?

現在,也有個這樣的人像你一樣這麽待我了,你會不會稍微放下心了?

張青丫頭,我的家人,謝謝你!謝謝你能陪着我。

“還沒哭完啊!這得有多痛啊?喂,老板,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濕了,你稍微停一下行不?穿濕衣服睡覺很難受的啊,我剛洗澡換衣服了,你知道我最讨厭洗衣服了,別哭了!……救命啊!”張青一連串的怪叫着,手卻在莫回的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

樹陰後,章淩碩隐身在黑暗裏,看着不遠處的小店內哭得像個孩子的女人,眸內閃過一絲憐惜。

他幾乎看到肥胖的莫回,每每一受點傷尖叫聲似乎要掀起別墅的屋頂,膩煩得讓人難受,而這個長相平凡淡漠的女人,一哭起來卻引出無數的憐惜。

想着,章淩碩又看了一眼店內的兩人,轉頭離開。

夜,将一切不安暫時隐去。

仍是連綿的雨天,灰蒙蒙的天空覆蓋着整個小鎮,暗色的雲層直低在小鎮上空,低沉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總裁大人!”張青遠遠看見章淩碩與王大伯走上小道,便高聲叫起來。

章淩碩對王大伯低語幾句,王大伯點了點頭,快步離開。

章淩碩則朝着小店走過來。

“總裁大人今天想吃點什麽?”張青連忙問着。

“不用,我已經吃過早點了。你等下有空嗎?”章淩碩直視張青。

嘎……張青張大嘴巴,忘記合上。

“怎麽,沒空嗎?”章淩碩輕笑。

“有有有,當然有空!總裁大人,你有事?”張青回過神,忙不跌地點頭。

“能陪我走走嗎?我對鎮上并不熟!”章淩碩笑起來,眸子彎彎。

“當然願意。你等我一下!”張青脫下圍裙,興沖沖地跑到小花園前,大喊:“老板,今天我請假,陪總裁大人走走!你下來看店!”

再未聽到莫回的答複前,又風風火火跑回來,笑得十分燦爛,“總裁大人,我們走吧!”

章淩碩點點頭,兩人并行離開。

窗邊,莫回看着兩人的背影,青石板的小道上兩個如畫的身影,男的俊朗,女的嬌俏可人,怎麽看都是十分登對的璧人。

莫回心裏泛起濃濃的酸味,扯了扯唇笑,眼底是深深的擔憂,她的愁悒染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