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煎熬,(2)

的氣息,在明媚的陽光之下顯得孤單而冷清。牌坊下方有兩只石頭龜馱着巨大的牌坊,雙目直直凝視前方,右側的龜是完整的,模樣十分生動,左側的石頭龜的頭還被打掉了,只剩一個龜身在盲目的馱着牌坊。牌坊上還有字文,黑底白字,距離太遠看得不真切。

莫回坐在車裏,微微轉身,透過後視鏡,望向漸漸後退的舊牌坊。

章淩碩見狀,将車調頭回到牌坊下方。

莫回微帶詫異地看了看章淩碩,他知道她的心思嗎?

車停,莫回欲伸手打開車門,被章淩碩阻止。

“這裏風大,披上外套吧。”說着,從後面的車座上拿過一件淡藍色的針織衫,細心地披在莫回的身上,再穿了一件厚外套,才開口,“現在可以下去了。”

章淩碩笑笑,打開車門。

莫回下車,徑直走到牌坊下刻着字的一側。

這字,她熟悉。熟悉到幾乎是從小便認識。

突然,黑白分明的眼驀地湧上一陣霧氣,手顫抖地撫上石塊上的字跡,這字與牌坊不是同時産生的,顯然是後人添刻。

兩情若久,豈執着黃泉與人間!

章若定,一九九零年題。

章爺爺,章爺爺,您早就到過這裏,為什麽總是在莫回絕望無助的時候出現?您是莫回的貴人,是不?

“小莫回,人這一生總是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小波折,但只要小莫回不放棄。終有一天,小莫回身邊會有一個人來守護的,但在此之前小莫回需要先學會去守護你在意的人,并且在守護的時候盡量讓自己不理會後果,單純地跟随自己內心的感覺。章爺爺很幸運,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遇到想一生去守護的人。即便現在天人永隔了,但章爺爺仍能感覺她沒有遠離,在另外的時空默默地守護着我。那個時空也許就在山的那一方,藍天白雲的盡頭……”歲月斑駁,像光影一樣回到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老人坐在院子裏的椅子,神色懷念地望着遠山的白雲,對她說着。

當時,她還聽不懂那樣的話,但仍一臉認真地點頭。

“唉,我的小莫回真是執着,雕來雕去都是我家那清傲的小子。他呀,除了人長得好看點,其他優點一點半點都沒有,腦子活絡得整天想兼并人家的公司,将章氏集團做成業內第一。做成第一有什麽用呢?他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竟磨出氣死人不償命的壞脾氣,現在還被他父母和你給慣壞了,真是。要是有一天章爺爺,也去了天了另一端,還要請小莫回多陪在他的身邊。我那碩小子什麽都行,就是不會愛人,傻愣愣……全世界的人都沒有小莫回聰明呢,小小年紀就知道珍惜生命裏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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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莫回,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開始嫌我這老爺爺話多了?碩小子也這樣呢,明明很愛我這爺爺,但男孩子總抹不開臉,說不出幾句好聽的話。每次通信都只回短短幾句,成績如何,章氏集團每月進賬如何。我這個半身入土的老頭子,在意這些金錢嗎?只在乎他能多陪我一段時間罷了,只要他肯陪我說說話,散散步,也權當是給他自己的一份放松,別讓他的神經繃得太緊。可是啊,他就是不願意,整天滿世界地跑,每到一個新地方就将那個地方的茶寄回來。也不知道,這家夥是笨還是傻,寄這麽多茶我一個老人家能喝得完嗎?就算喝完給整夜整夜的失眠了。還是小莫回好,經常來陪爺爺,還乖乖地只聽不說……”

莫回瞪着眼前黑底白字的石塊,仿佛又看到章爺爺臉上慈愛的笑容,還有狡黠的眼神,他花白的發總是梳理得整整齊齊,只要她的目光多停留在他的頭上多一秒鐘,他便無奈的解釋着:“不打理幹淨,碩小子的奶奶會嫌棄的。”

那語氣是無盡的懷念。

章爺爺和章奶奶的故事她聽過無數遍,他有時候在閑暇的午後,泡上一壺小茶,便開始娓娓道來,有時是在紅霞滿天的時候。

那是她最忘難的時光,那個故事也是她聽過最美的故事。

故事裏的男女,從小青梅竹馬,卻貧富懸殊,而那個時代是承諾重于一切的時代,章奶奶的父母即便不願意女兒下嫁貧窮的章爺爺,無奈卻仍需履行那個多年之前的承諾。從此,貧寒的小木屋裏多了份溫暖和甜蜜,物質的貧苦并不會讓他們的愛情有任何的不愉快,反而愛上了兩人共擠一張小床、共吃一碗飯的甜蜜小習慣。

也許有很多的苦處,但章爺爺從未提及過,總是笑呵呵地回憶快樂的往事。

從此,這樣的小故事便在心頭生了根,發了芽,而她這個貧窮的小姑娘也恰好遇到了家境富有的章淩碩。

同樣的背景,只不過男女背景翻了個位置,結果卻大相徑庭。

莫回沉思着,頭上被戴着了個輕輕的圈,還帶着淡淡香氣。

她擡頭,看到章淩碩手背上長長的劃痕。

“這個花環,你喜歡嗎?”章淩碩輕笑着,将莫回頭上的花環調了一個好看的角度,粉粉嫩嫩的小花,配上她流露着滿是清雅的味道,他喜歡極了。

莫回轉過頭,讓他看到她的淚。

“你這是喜極而泣嗎?不過是個花環,就能哭成這樣,真是服了你了。”章淩碩語氣微帶苦惱,卻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

熟練地伸手擁她入懷,他們想必是上天打造的一對吧,連擁抱都如此的契合着。

章淩碩順着莫回剛才的視線看石刻上的字,他早就猜到,以爺爺的性子肯定會在這村子某個角落還留下痕跡的,他想會是牌坊或回音崖的涼亭,但親眼看到久違的字跡,他還是愣了一下,唇邊露出了然的笑容。

“你又想爺爺了?”他斂眉道。

莫回幾不可見地點頭。

章淩碩純黑的眸子閃過一絲雀躍,讓純黑精致的俊眸更加引人注目,甚至連他出色的容貌也沾染上幾分愉悅。

“等你身體好點之後,我帶你去看他。他和奶奶在一起,他們長眠的地方,四周都種滿了奶奶喜歡的花、爺爺喜歡的茶,還能看到一條淺淺的溪流。爺爺以前曾向奶奶承諾,過世後會與奶奶合葬,不讓她一個人在黑暗陰冷的地方擔心害怕。”章淩碩緩緩說着,将莫回摟緊了幾分,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髓裏。

莫回覺得很痛,但卻是十分歡迎這樣的痛楚。

“家裏有很多爺爺奶奶的照片,到時候一一給你說每一張照片的故事,好不好?”章淩碩問。

莫回沉默。

那樣的未來,她不敢再期許。

她微微掙紮起來,章淩碩趕緊松開手臂,怕傷了她。

莫回推開章淩碩向車子走去,章淩碩望着莫回瘦削的背影,曾經她圓胖健康的樣子他已經記不住了,眼裏與心裏只看得進這個瘦弱的身影。

他知道,她在掙紮,沒關系,只要她掙紮的時候,他在身邊就好。

深吸口氣,他快步追上她。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章淩碩微微皺眉掏出手機。

“喂。”聲音明顯不悅,他不希望這個時候有人打擾他和莫回。

“我到了,什麽傳說中的世外桃源,桃花沒見着,灰塵倒是被噴了一身。這裏的路竟然是泥路,泥土鋪成的小路。天啊!比美國的貧民窟還不如……”一接通,電話的那一端便是吳予燦誇張的吼聲,章淩碩趕緊将手機遠離耳朵半米之外的距離,免得耳朵被噪音震傷。

“廢話少說,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接你。”處理吳予燦的一連串的抱怨,最好的方式就是順着他的意志,免得會被念上很久。

“算你有良心。我看看我處的位置。”電話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什麽特征明顯的東西都沒有。對了,路邊有塊竹溪鎮的破牌。”

“好,你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章淩碩說完,不等對方的回複便俐落的挂掉電話。

他上車對着莫回說:“我們先去接我的一個朋友,然後再回家好嗎?”

知道莫回不會回答他的話,但他習慣了每做一件事都向她說明,就像當年的她一樣,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向他彙報。只是當時,他不能體會她心裏的幸福感。現在才發現,心裏有一個人進伫,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充滿了前進的動力。

吳予燦轉頭打量了四處的風景,真不是一個殘破二字能說明,簡直是回到了原始社會,沒見任何這個時代應該出現的産物。

不是野草,就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還是群山。

天,他竟然直接與一頭大黃牛有05米的近距離接觸,他甚至能看清楚牛的睫毛,又長又翹。還好牛主人拉得及時,不然他真怕大個頭的牛直接撲上來狂蹭他的臉。

他長得帥沒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但他真不需要一頭公牛對他也這麽有感覺。

吳予燦想着,伸手拍掉熱情地親吻着他手臂的小飛蟲。

章淩碩,你的馬上怎麽可以超過半個小時?

吳予燦剛想着,身後便響起一陣汽車駛過小泥坑的聲音。

“你總算來了,你不知道這裏的蚊子比非洲的還可怕,咬人又癢又痛。”吳予燦拿起行李,朝車子走去。

“當然是想讓你強烈感受一下濃郁的鄉村風情,反正你也沒感受過,這次讓你免費體驗。”章淩碩俊臉上滿是輕松的調侃之意。

“免了,還不如去夜店跟美女來個不醉不歸。”吳予燦說着,直接打開副駕駛座的位置,見到有人,轉頭看章淩碩,“你動作可真快,在美國怎麽沒見你碰過哪個女人,一來這種窮鄉僻壤就……”

“別鬧,她是莫回。”章淩碩出聲。

莫回?吳予燦在腦海裏快速搜索,能讓千年不動怒的笑面狐用緊張口氣說話的人并不多,這人一定有特別的意義。

賓果,她就是那個為他蠢到割腎最後被無情抛棄的凄慘小胖妞。

吳予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看了莫回一眼,平凡的五官充滿疲憊,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痕跡,身上淡藍色的外套将整個小臉映襯得沒有半分血色,骨瘦的手掌交握在膝前。她的樣子看起來既安靜又讓人有莫名的悲傷。

“上車吧。”章淩碩淡聲提醒,語氣裏滲透強烈的痛楚,與剛才的輕松相差甚大。

吳予燦斂起身上的痞氣,打開後座彎身進去。

章淩碩發動汽車,車子在蜿蜒的小道上行駛着,這鎮上的路不算好,彎彎折折,像在生命的路上,不知什麽時候面前又會出現一個轉角處,那個轉角是驚是喜全不得而知。

汽車停下青石板鋪就的古道上,旁邊是寧靜的農院小院,大門敞開着,店裏無人。

“莫回,你一定累了,我先抱你上去休息,好嗎?”章淩碩下車要抱出莫回,莫回仍然拒絕,略過章淩碩的手,自己緩步下車,穿過小店,穿過小花園,徑直上了後樓的房間。

章淩碩僵着手,俊朗的眸子閃現無數細碎的光芒,仿佛所有的夢頓時碎了滿地。

吳予燦見狀,上前拍了拍章淩碩的肩以示安慰。

情,自古難解。何況是章淩碩與莫回這樣早已扭曲和摻揉上各種情感的兩人,他們的故事他只在章淩碩一次喝醉酒時的醉話,另外的則是他自己查出來的,心下了然。

如果一個人在你的生活中待十七年,陪着你經歷過成長中的所有事情,你會将他當成你的一位家人,你身體裏的一部分,融入你的骨血。你可以在未發覺的時候狠狠傷她,一旦發覺那傷人的痛便成倍的回饋,日複一日地侵入你的夢,蝕入你的心肺,時刻提醒着你那傷的存在,刻骨銘心。

那樣的痛,終其一生都無法愈合,除非那人願意原諒。但,那樣的傷,那樣的痛,誰會原諒,誰能做到真正的放下?

章淩碩擡頭對吳予燦笑了笑,那笑亦是疲憊不堪。

“我帶你上樓吧。”說着,跨步而行。

吳予燦聳聳肩,提起行李跟在章淩碩身後上樓。

“你是先休息,還是直接去竹林。其實這次你可以不用親自來,這裏的情況我在郵件裏都說得一清二楚,一切都可以按照計劃進行。”章淩碩提起精神,對待工作他一向如此。

“我也不願意,還不是在躲我家那個寶貝妹妹。你也不是不了解她,最近她都快把章氏集團的門檻給踏平了。”吳予燦直述着,幾乎不帶任何個人情感,仿佛那人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予燦,對不起。我可能真要讓吳洋傷心了。”章淩碩深嘆着氣。

他,總是在虧欠別人,欠的都是還不起的感情債。

“我知道,她也知道,只不過暫時還看不開罷了。你也別放心裏,梅爾她早晚會看透的。倒是你,莫回的事怎麽辦?你們的……”情況并不算好吧?

章淩碩搶白,“這是我欠她的,她喜歡的話,這樣一輩子也沒關系。”

吳予燦訝異又了然地看了一眼章淩碩。

也對,這就是他欣賞的章淩碩,愛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恨一個人也不遺餘力的恨,若是不愛也不恨,便是模棱兩可的徘徊,直到找到一個合适的方式,将事情解決。他與章淩碩,當年相識于一場拍賣會的後花園,當年是拍的是一幅清代竹席工筆畫,傳說此畫有兩幅,一幅是涼亭賞秋圖,就是拍賣場上拍的那一幅,另外一幅從未有人見過,但根據拍的竹席圖的題詩與落款都指明完整的畫有兩幅圖。

當時章淩碩以三千九百萬的價格拍下,拿着畫準備外出的時候,拍賣會上突然出現一個老者,知道他拍了畫,直接對他章淩碩下跪請求願意以雙倍的價格買畫。那時候,章淩碩只是看了老者片刻,便将畫交給老者,也拒絕了老者的大量金我,大步走出拍賣行。

後來,他才知道,章淩碩的爺爺很喜歡竹席畫,在世時喜歡游走各地,卻從不搜集。那兩幅畫他爺爺一直想看,但這夢直到去世也未能實現。

而章淩碩也想盡各種方法打聽這兩幅畫,終于到手卻又輕意放開。他不解,當場就追着章淩碩發問,他記得章淩碩的回答。

“我不想讓另一個人也抱着遺憾離開人世。”

就是這一句話,他便決定跟着這個才到美國半年就拿了經濟學碩士的男人,幫他奠定章氏集團在美國的基礎,甚至将自家的梅爾集團也棄之不顧,全心全意助他一臂之力。

這世界上有很多種人值得深交,偏偏他只挑了合自己眼緣的人。與他成為摯友,與他推心置腹,與他共成敗。雖然他們到目前為止都沒嘗過敗績,但即使章淩碩一無所有,他們的友誼也不會有所改變。

“大白天的就發呆,你确定不需要休息?”章淩碩在門邊問。

這小子叫了三聲竟然無動于衷。

“這點辛苦算什麽,走吧。想當年,兼并約翰遜旗下的廣告公司時,我們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吳予燦回神,難得正經的臉又痞氣外露。

“那就好,別回頭說我虧待你。”章淩碩挑眉,下樓。

“現在要轉變善良總裁太晚了,你加班費還沒算給我,改天讓我的會計重新算算。”吳予燦繼續嬉皮笑臉。

“吸血鬼!”

“笑面狐,好說好說!”

兩人漸行漸遠。

竹林邊的泉池旁,張青在搓洗着被單。

“小青,你不是前幾天剛洗嗎?怎麽這會兒又洗上了?”說話的是一個肚子圓鼓的女人,她長了圓圓的臉,看着非常喜慶,她的名字也十分喜慶,叫雙喜。鎮上的人都叫她雙喜嫂子。

“我家老板剛生了病,總得洗洗去去黴氣,這樣興許身體能好點。”張青倒掉盆裏的泡沫水,小小的水渠頓時染滿了白色,在陽光的照身下泛着各種顏色,煞似好看。泡沫順着水流慢慢流走,不時會被水渠裏的小石頭擋住了流動的趨勢,但不一會兒後來居上的泡沫流侵襲,泡沫不斷地堆積。小石塊再也阻擋不住,朝下滾動。泡沫有了一個出口又緩緩地流動。

張青看着泡沫,咧嘴笑了笑。

手撩起水,往下打擊小泡沫。

“你啊,還是個小孩子脾性。”雙喜嫂子笑笑,準備彎身擰自己手上的厚重衣物。

“哎呀,我幫你吧。你身體都這樣了,也不讓你家那位幫你,真是。”張青跳起來,接手她手上的衣服。

“他倒是想,但他一個大男人洗衣服能洗幹淨嗎?等下衣服沒洗幹淨,倒先扯破了。我不放心就自己動手了。”雙喜嫂子說着,自己的手握着衣服的另一端,“我們一起擰,這樣你可以省點力氣。”

“好。”說着,張青微微往邊上移了移,身影被大石頭給遮擋住。

而同時,章淩碩與吳予燦剛好走過。

“行了。路上小心點。”張青把擰幹的衣物放進桶裏,回頭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被單,離開泉池。

兩人離開,泉池靜悄悄。

“怎麽又走回來了?”是章淩碩的聲音。

“……沒什麽,走吧。”為什麽感覺這麽想那個小丫頭的,他都已經思之狂了嗎?思念到白天都有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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