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愛情的脈絡【七】 (1)
【22】
服務生收拾衛生間有點久。
Mark窩在床上,聽Eduardo和服務生在外面低聲說話。他們聲音太低了,Mark越是聽不清,心裏就越焦躁。
很好,他樂意給十倍小費,只求他們趕緊收拾完了滾蛋。
但盡管一再告誡自己必須要立刻跟Eduardo談談,Mark還是沒撐住睡過去了。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
Mark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漆黑,沒有光也沒有聲音,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Eduardo不願意當面拒絕他,于是在他睡着的時候退房離開了。
這想法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Mark從床上跳起來,鞋子也顧不上穿就往房間外跑。
套房的地上鋪着幹淨的地毯,柔軟和暖,但Mark很急,差點絆倒了自己。
但幸好,他剛離開卧室就看到了Eduardo。
Eduardo在露臺那裏正一個人發呆。
博洛尼亞下雨了。
上午的時候天氣正好,晚上卻下起雨來。密集的雨線朦胧了外面的燈光,而落地的玻璃門隔開了露臺和客廳,也隔絕了雨聲。Mark只看到暴雨,卻聽不見它肆虐的聲音。
Eduardo還穿着上午那身衣服,正趴在欄杆上喝啤酒,夜風把他棕色的頭發吹亂了,看上去非常寂寞。
他的腳邊已經有兩個空的啤酒瓶子。Mark有點擔心他是否喝醉,但又想到在哈佛時,Eduardo的酒量已經很好了,只是啤酒的話,遠不會到醉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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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do。”Mark拉開露臺的落地玻璃門。
Eduardo聞聲回過頭的。
“醒了?還難受嗎?”他臉色自然,“想吃點什麽嗎?”
他随意挽起的袖子,腕骨突兀地支棱着。
“……”
Mark抿着嘴,淩厲的視線從Eduardo的手腕移到他的臉上。
有一瞬間,Mark懷疑下午自己對Eduardo坦白想追求他,只是他胃痛得糊塗了的一個夢。
他猶疑着,最後在Eduardo溫柔的目光裏,不由自主順着問話回答:“好的。”
“我想你也該餓了,”Eduardo說,“我給你叫一些。”
他越過Mark,回到客廳打了內線電話。
服務生很快送來了燕麥粥和一些面包,這都是Eduardo照顧他身體而叫的東西。
Mark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醒,他們之間平靜得像夢。
但這對Mark而言絕對是噩夢。
他現在很确定了,Eduardo的反應清楚地表示,他不想做任何回應——那通常意味着拒絕。
房間裏的沉默讓Mark很不舒服,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不斷墜落、墜落、墜落,比蹦極時還要可怕一萬倍。
他一邊食不知味地把東西都咽下去,一邊在腦袋裏演練各種情況。
“雨挺大的,”Eduardo在他快要吃完時說:“恐怕你得讓Felix來接你了。”
Mark放下勺子,盯着Eduardo。
“沒有人會來接我,”他說,“在我們談好之前。”
Eduardo坐在沙發上擡起頭,“Mark,你想談什麽?”
“我在追求你,Wardo。”Mark說:“所以你的回答是?”
Eduardo看着他,Mark意識到自己又露出了本性裏那種強勢,他趕緊補充:“當然,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或認為我們需要更多的相處才能給出回答的話……”
大概是他們之間二三米的距離讓Eduardo感到安全,又或者在Mark睡着的時間裏,Eduardo已經想了很多,他沒有了中午時那種驚慌。
但這不能讓Mark感覺好一些,反而增加了他的不适,心和胃都在沉甸甸地下墜,感覺非常糟糕。
“Mark你在跟我開玩笑嗎?”Eduardo輕輕歪了歪頭,“如果是的話,我希望你知道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并且惡劣極了。”
“我沒有。”Mark說,“這不是玩笑。我愛你,所以我在追求你。”
“我愛你”比“我正在追求你”更直白,Eduardo顯然吃了一驚,卻沒有半點一般人聽見愛情表白時的驚喜和羞澀。
“Mark,”他立刻搖頭,好像聽見了什麽笑話:“我們很多年沒見過面了。”
“這和我們多少年沒見面沒有關系。”Mark說:“是從哈佛時開始的。”
“什麽?”Eduardo不明白。
“我愛你,是從哈佛時開始的。只是那時候我不懂。”他看着Eduardo,近年越來越冷硬鋒利的臉軟化出罕見的溫柔,還有一瞬間閃現出深刻的痛苦。
【23】
哈佛時代對于Mark來說,不是合适談戀愛的時候。
他當然會有性,但實在很難建立穩定的親密關系。和Erica短暫又倉促的交往就說明了這一點。所以那回在廁所胡來了一次後,Eduardo和Christy成了男女朋友,但Mark和Alice一拍兩散。
Mark很清楚自己是什麽情況,從進入哈佛到Peter Thiel給Facebook第一筆投資為止,他都處于一種焦慮迷茫的狀态中。
比起愛情,他更想要成功。
Mark從小就非常有野心,他的野心不是普世價值的金錢可以衡量的,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和定義的。
就像高中時,他寫了分析用戶聽音樂習慣的Synapse Media Player音樂程序,微軟想買,價錢出的可不低,Mark卻直接無償分享了——因為他通過Synapse Media Player已經獲得足夠的自我價值上的滿足,別的就不重要了。
哈佛是個資源豐富,同時競争異常激烈的地方。
Mark本質上是個掠奪者、野心家,在哈佛這種環境裏,他已經不滿足于Synapse Media Player這樣的“小打小鬧”了。
Mark可以享受孤獨,卻沒法忍耐平庸——無論是別人對他的看法,還是他自己的生活狀态。
所以他從入學開始就一直急于做點什麽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要命的是,Mark是天才,他對普通意義的優秀毫無興趣,哪怕是在哈佛,也想獲得最頂級的資源,做最有趣的事情,成為最酷的學生。
有一段時間,他把短期目标訂在加入哈佛那些頂級的終極俱樂部上。但那裏考核的并不全是智力和能力,出生和背景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Mark感到受挫,他高傲的自尊心急躁又猶如困獸,無處安放,至使他敏感又尖銳。
而Erica只是随口問他“哪個俱樂部更容易進”,都能讓Mark認為她含沙射影,覺得自己被看輕、被貶低,是不是在她眼裏,只有最容易進的,他才最有希望?
Eduardo自從認識Mark後,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們太親近了,以至于很多東西Mark都看不清。
Mark專注于自己的野心,他不清楚Eduardo對他意味着什麽。
和Erica分手,Mark更多是自尊心受挫怒火中燒,而不是所謂的結束一段親密兩性關系可能會有的那種難過。
他故意在博客同步記錄建立Facemash的過程,以及說一些刻薄話,除了洩憤外,又有沒有催促在艾略特的Eduardo趕緊來柯克蘭的想法?
畢竟他發了那樣的博客,Mark很清楚Eduardo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他是需要Eduardo的。
如果要的只是公式,Mark為什麽不一個電話打過去,讓Eduardo在郵件中把公式寫給他就好了?
淩晨2點,Eduardo如期而至,橫穿大半個哈佛,來到H33。當他打開門,走向Mark時,Mark的暴躁煩悶立刻得到了有效的緩解。
Mark确實需要公式,但也同樣需要Eduardo。
他對Eduardo的愛,隐藏在年輕不懂事與自負焦慮、控制欲和占有欲中。
Mark不但不允許別人瞧出端倪,也不允許自己去探尋答案:為什麽Eduardo可以給他帶來愉悅和舒适的感覺,他又為什麽就是喜歡Eduardo抛下任何在做的事情,學習、朋友、睡眠時間,來為他奔忙的模樣?
Eduardo總是為了Mark而來,毫無怨言,一次又一次。
Mark拒絕思考這代表了什麽。
那晚的Facemash是一個契機,後來誕生了Facebook。
Facebook是個絕佳的點子,很酷,也非常好玩。它還讓Mark很快變成哈佛裏的super star,走在路上随時會被人拽住表達欽佩。
Mark不用委屈自己再去參加猶太兄弟會那些愚蠢聚會,他有了更能證明自己能力的新目标,鳳凰社、坡斯廉俱樂部那些原本對他極有吸引力的聲色犬馬的聚會,也變得乏味了。
不止這些,Mark在Facebook裏還看到更多希望和未來。
關于互聯網社交的新趨勢、信息互動和分享,他立刻明白自己拿到了打開一扇偉大的門的金鑰匙。
他通過Facebook握住了未來的咽喉,從那一刻起,Facebook就從僅僅只是個讓他的生活更酷的絕妙點子,變成了Mark征服世界的戰艦。
但Mark還是需要Eduardo。
Sean問過兩次Eduardo在哪裏,他為什麽沒來帕羅奧圖,都讓Mark産生一種被嚴重冒犯的感覺。
他意識到Eduardo不再随時随地為他而來了。甚至在帕羅奧圖的雨夜,Mark又說了I need you here,Eduardo卻第一次用質疑、質問的态度,代替過去每一次的I’m here for you。
Eduardo這種态度,比Erica分手時的幾句痛罵,還要刺傷Mark。
Mark不喜歡有人令他受挫和痛苦,所以他回擊了,把Eduardo為Facebook所做的一切努力貶得一文不值,事情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境地。
對一個年輕的男孩而言,沒有比征服龐大疆域更刺激的事情了。比起這個,Eduardo對于自己和Facebook而言,是渺小和微不足道的。
Eduardo怎麽可能和Mark即将追逐的全世界相提并論?他也沒有資格被放在Mark心裏的那個天秤上。
他一遍遍在心裏這樣告誡,直到自己也信以為真。于是Mark心安理得地不顧一切往前走,大刀闊斧地砍掉所有阻礙,終于走向更偉大的成功。
直到Facebook帶來的社交劃時代變革終于告一段落,Mark征服了想征服的一切,也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東西。
他什麽都不缺了,卻猛然發現自己還是想要Eduardo的陪伴,終于明白,Eduardo不是Mark生命裏微不足道的過客。
他是Mark愛過而不自知的、還愛着的、并且一直需要的那個人。
【24】
Eduardo愉悅地輕笑了幾聲:“我以為你不會發現。不,Mark,別這樣看我,我也是在質證的時候猜測的,你或許愛過我。”
“不是愛過。”Mark糾正他。“沒有ed。”
Mark走過去,在Eduardo面前蹲下來,和他平視,又試探着去握他的手。
Eduardo顯然對他的動作有點不習慣和閃躲,但是并沒有真的要甩開他,Mark也就理直氣壯地握緊了。
Eduardo的手有點冰涼,可能是因為剛才在露臺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風。Mark用力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捂暖。
“我可以追求你嗎?”Mark問。
他不問Eduardo是不是愛過他,那沒有意義,他只想重新來過。
“Mark。”Eduardo想了想,組織措辭回答Mark:“我想你或許只是懷念過去——我們親密無間的時候。你錯把回憶當作了愛情。”
他看着Mark的目光非常溫和,是那種事過境遷後的平靜。
“絕不是。”Mark立刻否定了Eduardo的看法:“我不是戀舊的人,也很少往回看,對回憶的眷戀或者是當年的遺憾,都不足以支撐我這半年來做的所有。事實上,意大利我是為你而來,雖然我只能抽出四天的時間。”
“哪怕在哈佛時你愛過我,我不認為在經歷過那場官司後還能存在。”
Eduardo還是搖頭。
“而且Mark,”他停頓了好一段時間,終于決定認真回答Mark的要求,并且将這些年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我曾經覺得你需要被照顧,但你即使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健康很好;我曾經認為你需要被保護,但那些我以為會傷害你的人事,你甚至能使他們臣服,而我才是那個傷害你的人;我還自以為我們的友誼很堅固,但那其實不堪一擊;我以為你在官司後憎惡我了,你現在卻告訴我,你還愛着我。”
“事情就是,我總以為了解了你,但每次你都能讓我知道我對你的看法是錯的。Mark,我不适合你,因為我不理解你,我甚至當你的朋友都是失格的。我們試過了,不是嗎?你需要的是一個理解你的人,能跟上你的人。”
Eduardo喜歡Mark昨天在博洛尼亞大學演講臺上意氣風發、劍指江山的模樣,他是那麽的自信,他看世界的目光博達又深遠,連他不屑人情世故的孤傲,都顯得那麽可愛。
但Eduardo想,他不是能站在Mark身邊的那個人,過去發生的所有都證明了這點,他們互相傷害,Mark值得更好、更适合他的人。
“這種說法是不公平的。”Mark說:“那時候我們只是朋友,你不能就因此假定我們試過。朋友和戀人是兩種不同的交往模式。”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Mark搖搖頭。
“你用了‘憎惡’來形容我對你的感情。”他敏感地指出:“甚至都不是‘讨厭’。”
Mark是典型的內向者,他極其敏銳,在對話中常常最先抓取到的,是別人對他的負面評價信息。
如果你想贊揚Mark,那很困難,因為他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但在談話裏,你哪怕流露出一絲對他的否定,他立刻就能注意到,進而反擊。這就是為什麽媒體和社會都普遍認為Facebook的掌門人性格尖銳、脾氣差、極具攻擊性。
他這種性格在在社會上很奇葩,但矽谷裏就很常見了,喬布斯,傑克多西都是這樣的類型,而Mark和他們的關系都很不錯。
這也不難解釋他在Eduardo的一番話裏,一下子注意到那個對他存在極度誤解的詞語。
“這是我最不解的。”Mark問:“為什麽?為什麽你認為我會憎惡你?”
這個指控太嚴重了,Mark覺得自己不能承受。別的可以不澄清,但這個絕對不能。
“Mark,那個詞沒有太多的意思,算我的口誤。”Eduardo很快作出解釋。
“你是真的這麽認為。”Mark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最後篤定地下結論。
Eduardo在他指出那一點後,起先是吃驚,然後眼神裏漫出悲哀。
有一刻,Mark以為他會流淚,但是Eduardo沒有。
Eduardo想了一會兒,說,“我要誤解似乎也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Mark皺眉。
“比如我們簽和解協議的那天,”Eduardo說,“我要和你握手言和道別,你不願意,當着律師們的面說,你不明白握手有什麽意義,我要錢我要股份,你都十倍地給我了,這不就是言和了嗎?Sy讓你不要這樣,你就反擊,說和解協議上沒有規定簽完後要握手,如果我們堅持握手才算言和,你建議我們修改和解協議,把這條添加上去。”
“我們官司打了一年多,我從你那裏拿走了6個億和5%的股份,到了最後,我們終于結束了,要分別了,你連握一下手做做場面的功夫都不願意。”
這事Mark也記得,前半段他否認不了,但Eduardo的最後一段,Mark堅決不同意。
他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暴躁和刻薄,大抵是因為他也意識到他們是真的要結束了,并不是因為六個億和5%的股份。
Mark當然想快點結束訴訟,因為那分散了他的精力,占據了他的時間;但他內心深處又矛盾地不想結束,因為他明白一旦結束,他和Eduardo之間就再也沒關系了。
但即使如此,這樣的事情也構不成厭憎的。
‘憎惡’這個詞真的太嚴重了。
當年Marylin——SY的那個助理律師,也不過是問Mark,是不是讨厭Winklevoss兄弟。
那對雙胞胎在簽下庭外保密協議的前一天,還在媒體面前控訴Mark是創意剽竊者,是可恥的小偷,直到Mark随着和解扔出6500萬,才堵住那兩個金發大個子的嘴。
Mark連Winklevoss都不讨厭,怎麽會‘憎惡’Eduardo。
Eduardo不應該這麽誤解他。
Mark忽然一個激靈想起多年前,Dustin喝醉了酒,發酒瘋把睡着的自己揪起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請他不要恨Eduardo。
那都是官司結束後快兩年了,如果真的只有Eduardo所說的那些,Dustin是絕對不會在那個夜晚,以那麽決絕的态度向他要一個說法的。
“你說的所有都不能構成你使用這個詞語的動機。Wardo,你剛才說錯了,你不是不理解我,哪怕現在,你也比我身邊的大部分人更理解我,但你還是用了這樣的詞語。”Mark皺眉看着Eduardo,“你沒有說實話,而我需要知道原因。”
他放開Eduardo的手,迅速站起來。
Eduardo一把拉住他,不贊同地說,“Mark,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你為什麽要較真?我們,我和你已經……”
“我為什麽不?”Mark反問。
他掙脫Eduardo,走到露臺,拉上那扇落地玻璃門把Eduardo擋在門外,然後掏出手機撥打了Dustin的號碼。
【25】
“Hi,Mark!”
Dustin接通電話時,矽谷那邊還是上午,他剛到公司。
Dustin知道Mark最近幾天都在意大利度假,當然也知道Mark為什麽選擇意大利。
事實上他還為Mark的意大利之行提供了很多浪漫的點子。
就是Mark不争氣,一個都沒用上,Dustin對此頗感遺憾。
但他還是很高興自己所知道的:“我看到你Facebook的最新狀态,幹得好,兄弟!”
“我有一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Mark單刀直入。
“說吧!”Dustin快樂地一口答應。
“有一天你來我家打游戲,Chris沒來。”Mark的語速放得比平時慢:“我們都喝醉了,你發酒瘋把我從沙發上拽起來,說了一些話。”
Dustin那邊一下子就安靜了。
“哦,Mark。”他說:“我不記得了。”
“你說我恨Wardo。”Mark直接問:“你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博洛尼亞還在下着暴雨。
密集的雨點從天上砸下來,路燈和霓虹燈在暴雨裏模糊朦胧,樓房像是一艘艘飄搖的船。
雨聲太吵了,Mark很煩躁。
“回答我,Dustin。”他催促。
“是這樣的。”Dustin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有一件事情,我從來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但我現在很确定了,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麽?”
“那時Facebook已經有很多合作者,”Dustin說:“從華爾街到矽谷,大把投資者排着隊要将現金捧給你,往Facebook裏投錢。還有很多公司,想要和Facebook合作各種項目。Mark,你炙手可熱。所以那幾年一直有一個流言……”
Dustin所說的Mark都知道,當他開始欲言又止時,Mark握緊了手機。
“什麽流言?”他問。Mark心裏開始有很糟糕的預感。
“你決意排擠Wardo。”Dustin沉默了很久。
“我不懂你的意思。”Mark說,“我為什麽要排擠Wardo,那時候我已經兩年沒見過他。”
“就是如果想和Facebook合作,就不允許和Wardo合作,或是雇用他。哦,天啊,Mark,那時候Wardo才從哈佛畢業沒多久。”
“我從來沒有!”Mark幾乎捏碎了手裏的電話:“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想過這麽做!”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Dustin說:“但你想想,你确實是這麽表現了。你那時候是怎麽做的你記得嗎?你不允許任何人提及Wardo,哪怕是一個名字。有好幾次合作者跟你在洽談,他們提到了Eduardo,你臉色立刻就變了,有兩次甚至直接離開。所有人因此都認為你讨厭極了他,他們想和你合作,想和Facebook合作,自然不敢惹怒你,而和Wardo有關系會惹怒你,誰會願意那麽做?和Facebook合作,就不能和Eduardo合作,更不能和他扯上關系,這漸漸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不成文的東西。”
“你和Chris從來沒有跟我提到!”Mark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終于知道Eduardo以為自己憎惡着他的原因了。
Mark憤怒地說:“你知道這個事情後,應該跟我說的!”
“我也想和你說,”Dustin說:“可是我只要跑出一個Ed的音節,你真的……不能更暴躁了,有時候連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讨厭他到了連名字都不想聽的地步。畢竟你們經歷過那麽多不好的事。”
“後來那天,我問清楚了你的意思,之後和Chris盡力澄清了這件事。”Dustin說。
“你沒有告訴我!”Mark咬牙切齒:“你問清楚了,也沒有告訴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Mark?”Dustin很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那時候Wardo已經在新加坡了,你們沒有任何聯系,你知道後可以做什麽?向媒體和合作者發脾氣,還是去新加坡跟Wardo道歉?那除了把事情鬧大,把Wardo拉進輿論的中心,再承受一次,以及增加Chris的工作量外,還有什麽更好的作用?”
Mark不作聲,以他那時候的性格,确實會這麽做。
Dustin說起那次的事情也非常惱火,他沉默了一分鐘的時間用來平複心情。
電話裏一度只有雜音,當Mark疑惑他還在不在的時候,他又說話了。
“而且那确切地說,不是一個流言,Mark,你明白的,你确實是這麽做,你拒絕Eduardo的一切,而他們只是誤會了你的初衷。”
Dustin說:“而且你知道後,一定也會感到非常痛苦,不是嗎?我不希望你那樣。”
Dustin曾經是H33的小可愛,但不代表他很笨。Mark剛搞出Facebook,Dustin就嚷嚷着要跟他一起玩。
Mark質疑他,“但你不會編程語言。”
Dustin高興地表示,“我可以學啊!”
于是那個周末他就去買了一本編程入門書《輕松學用Perl語言》,Mark一看,只好說,“Facebook是用PHP語言編寫的,不是Perl。”
Dustin立刻喜滋滋又重買了一本,然後他翹課一周,幾乎沒出過宿舍,就蹲在電腦前研究編程。
Mark肯定不會為Dustin帶吃的,所以那周Eduardo被弄得很崩潰,往往一下課就要跑,教授都給他幾次臉色了。可他必須得踩着飯點去H33給Dustin送吃的,不然真怕他餓死。
一周後,Dustin就能熟練使用PHP語言運營Mark的Facebook了。所以Chris有時候笑話Facebook的CTO是Eduardo投喂出來的。
Dustin甚至還是H33最早察覺Mark愛着Eduardo的人。
所以Facemash誕生那天,Eduardo夜半而來,Mark說“I need you”,Dustin在後面的床上樂不可支地大笑,還邊笑邊打滾。
哦,可憐的Marky被甩了,他又不愛Erica,只是被姑娘傷了自尊心,他真正需要的是Eduardo啊。
他的笑讓Mark産生了一種被看穿心思的不悅,立刻惱火地強調:“我要公式”。Dustin聽了更樂了,他捂自己的眼睛,發出“哎喲啧啧”的噓聲去笑話Mark的別扭。
那時候Mark和Eduardo彼此相愛,雖然渾然不覺,但他們,還有H33的每一個人,Dustin、Chris、Billy,又都是多麽快樂。
Dustin一直把這個當成“Marky的小秘密”,替他守在心裏,等着他們真的在一起的那天,沒準他還能當上伴郎。
他是個很浪漫的男孩子,他有一顆赤子之心,喜歡愛情故事,也信仰真愛,所以他看到Mark的便簽“不要簽跟Eduardo一樣的合同”,還心存僥幸,畢竟Mark愛着Eduardo,不是嗎?
直到Eduardo砸碎了Mark的電腦,也砸碎了Dustin對他們的愛情的希冀。
Dustin或許沒有Chris細心,但他比Chris勇敢。
他是王爾德童話裏的夜莺,借着酒意,迎着荊棘的尖刺而上,勇敢地要求Mark正視他痛苦和憤怒的真相,用質問喚醒了國王壓抑的愛意。
Dustin知道Mark初衷的瞬間,也被痛苦擊倒了。
哦,天啊,Mark還愛着Eduardo。
那這樣Mark就不能知道那些謠言了,否則哪怕是機器人,他也會心碎的,Dustin想。
Dustin藏起過Mark甜蜜的秘密,是希望Mark能享受發現愛情近在咫尺的驚喜;而他藏起Mark痛苦的秘密,是為了避免Mark心碎。
【26】
Mark沒等他說完就掐斷了電話。
夜晚太冷了,他的胸膛像是開了一個大洞,帶着雨夜濕氣的風,從那個洞中掠過他的心,穿膛而過。
Mark握着手機,站在露臺上,他很冷,卻沒有任何動作。
透過露臺的玻璃門,他看到Eduardo在溫暖的室內,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雙手交握。
Eduardo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發根到襯衣衣領間露出一節頸脖。
Mark以前就覺得他的脖子線條非常優美,無論是他大笑時微微仰頭露出的喉結,還是沮喪時低頭露出的頸背,都給Mark一種美麗脆弱,甚至不設防的感覺。
很多年前,Mark還記得他在帕羅奧圖給Eduardo打了那通致命的電話,他說we did it,他說I need my CFO。
那晚他也站在院子裏。直到現在,Mark依然記得那一刻。
他知道Eduardo信任他,這是可以利用的一點,所以他就利用了。
并不是說他利用得心安理得,毫無罪惡感。
不是的,他到底是愛着Eduardo的,只是Facebook那時候更重要。用卑劣的謊言所帶來的不安,很快被Mark的理智強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和即将成功的喜悅,以及想要開創一個新時代的亢奮。
而那晚玻璃門裏是Facebook的第一代員工在慶祝,寥寥幾個人,歡呼、尖叫,打開的啤酒撒的到處都是。
他抛棄了情感的羁絆,他知道他的時代要開始了。
而多年後,他又在露臺打了一個電話,室內是Eduardo消瘦的、寂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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