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為有孟铎在的緣故,鄭家家塾變得炙手可熱。起先礙着鄭家請新師, 不便借力, 如今孟铎已至鄭家半年有餘, 加上來年春考在即,臨安城內各戶人家送進鄭家的請帖是往年兩倍。

豐厚的束脩流水似地搬進書軒齋, 更有甚者,私底下探聽孟铎府外行程, 專門堵在路上攔截,大多是請孟铎入自家府門授學,又或是勸他設私帳。

因着上次文章一事,令窈及時補救,孟铎并未責罰她,當天便恢複夜課,又手把手替她改文章,令窈欣喜之外, 更添得意。關門弟子才有的待遇,旁人都沒有。

她已然習慣霸占孟铎每日夜裏的敦敦教誨,是以鄭大老爺為南華英想要入府習書的事來問令窈時,令窈大為不快,白了眼:“她也配?”

大老爺難為情, 因着有事求令窈, 不得不賠笑:“卿卿, 南府姑娘又沒招你, 你作甚動怒。”

令窈将話擱出來:“她想與我一塊習書, 絕對不可能。反正先生只能教我一人的夜課,誰來求都不行。”

她脖頸高揚,睨眼瞪大老爺,嬌嬌的姿态,介于撒嬌與撒氣之間,看得大老爺罵也不是,奉承也不是,只好轉開眸子去求老夫人。

南侯爺為了家中子女的事已上門拜訪好幾次,老夫人明白其中輕重,攬了令窈坐腿上:“卿卿,先前你不是還嫌棄孟先生嚴厲嗎,還說要換夫子。”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令窈雙手去摟老夫人:“他教得好,我願意跟他學習。”

老夫人:“多一個人而已,并不妨礙什麽。”

令窈搖頭。

大老爺悄聲試探:“卿卿,要麽大伯教你罷。白日裏你依舊還是在家學裏跟孟夫子學習,夜裏就由大伯……”

話未說完,瞧見令窈眉心擰巴,張着水汪汪的黑眸,仿佛他再說一個字,她就立馬蹦出眼淚來。

大老爺自覺閉嘴。

如今小祖宗越發霸道,偏生霸道得不落俗套。她只安安靜靜地往那一坐,粉嫩雪白的小臉往那一擺,眉眼微蹙,旁人哪還敢有二話,心都軟了,怎好再逼她。

大老爺暗自納悶,家裏這幾個女孩都生得可愛精致,怎麽其他人就沒這本事,當下她年幼尚且如此,再過兩年,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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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正出神,忽見雪似的一團身影俯身靠過來,拿了桌上的鵝梨塞到他手心,軟糯糯的小嗓子說:“大伯,這個好吃,你嘗嘗。”

大老爺還能說什麽。這身打個巴掌賞個棗的本領,連他都自愧不如。

大老爺專心吃梨,令窈心滿意足轉過去問老夫人:“南府的人肯定百般籠絡孟先生,他那邊怎麽說?”

“孟先生沒說什麽,只是讓你大伯來問你。”

令窈眼中笑意滿溢。她就知道,只要費些心思,沒人能不在乎她,冷若冰霜的孟铎也一樣。像她這樣天資聰穎的學生,外面可沒有,他确實應該珍惜。

令窈看向大老爺:“大伯,除了南府,還有其他人的請求嗎?”

大老爺揮揮手,随侍端來一盤子書信,多達幾十封。令窈随手翻看:“這麽多?”

“這還只是城內的拜帖,其他地方的拜帖在書房放着。”

“大伯許了幾個席位?”

“哪敢,我想着得先問孟夫子,偏生孟夫子讓你做主。”大老爺喃喃自言自語:“大概是礙于你的郡主身份,所以才不敢擅作決定。”

後半句,令窈權當做沒聽見,視線掃過拜帖中一道泥金紅箋,上面大大一個穆字。

令窈悚然,想到穆辰良,指了穆家拜帖,不敢翻看,只是問:“城內也有姓穆的人家?”

大老爺接過去:“是底下人弄淆了,這張不是城內人家的拜帖,是幽州穆家的拜帖。”說着話,高興起來:“穆家那樣權大勢大的人家,連當今聖上都要敬他家三分,想不到他家也來下拜帖,當真讓人受寵若驚。”

令窈小心翼翼問:“他家也是為了家學的事?是穆家哪位公子要來?”

大老爺鮮少見她慌張模樣,笑道:“怕穆家長孫鎮住你的郡主之威?”

令窈撇開目光:“才不是。”

老夫人輕拍大老爺肩背:“別只顧着玩笑,你倒說說,他家是否要送公子入府習書?若是他家送人來,我們得早早準備起來,切不能怠慢穆家的公子。”

大老爺攤開拜帖,有些失望:“并不是為家學的事,尋常問候罷了。”

老夫人點頭:“你媳婦在家做姑娘時,與她長姐感情深厚,穆府下拜帖問候,情理之中。”

大老爺不甘心:“近兩年并無往來,突然下拜帖,也許另有要事,不方便在書信上說而已。”

老夫人看破大老爺心思:“早前我就與你說過,穆家這門姻親,我們攀不上。”

“算起來我也是穆相的妹夫,如何就攀不上了?王家攀得上,我們鄭家也能。”大老爺轉過臉看令窈:“再說了,我們鄭家還有個郡主呢,難不成他穆家想尚個公主?”

令窈腹诽,得虧大老爺不知道過幾年她會被封為公主。雖說公主的名號,封完半年後便被太後收了回去。為着這件事,她當時氣了好一陣子。

“你怎能當着卿卿的面說這種話,自古以來,男兒揚名立萬皆靠自身努力,你若想壯大鄭家,就在仕途上多用點心,少打這些不切實際的算盤。”老夫人捂住令窈耳朵,瞪向大老爺:“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只一句話,家裏這些女孩的婚事,不求攀龍附鳳,只求夫妻和順。”

大老爺面紅耳赤:“兒子錯了,母親莫要動怒。”

老夫人緊皺眉頭:“你哪懂做女子的苦處。多數男人娶妻只為生子,成家只為立業,仿佛天下女子是女娲手中泥石,只為着你們需求,哪裏漏一塊,就使了往哪裏補。”

話說得重了些,大老爺敢怒不敢言,不多時,便找理由出了屋子。

令窈看着大老爺離去的背影,想起前世老夫人與大老爺的嫌隙。大老爺從小養在太夫人處,與三老爺四老爺為伴,老夫人随夫赴任,身邊只帶了次子,一去就是十年。

她猶記得有次大老爺為着三房的事與老夫人大鬧一場,扯出舊事,大聲質問老夫人:“你何時疼過我一日?”

年近不惑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聲音發顫,似襁褓嬰兒。當時情形,令人咦噓。

“卿卿,若是穆家長孫要與你争先生,你肯讓嗎?”大老爺走後,老夫人又提起穆家的事。

事關穆辰良,令窈不敢松懈:“祖母說笑,若是穆家長孫要來,我哪敢霸占先生。”

“今年肯定是不來的,明年也不可能,但後年也許會來,卿卿早做準備。”

令窈膽戰心驚:“做什麽準備?”

老夫人笑着捏她臉蛋:“做好與人為樂的準備,卿卿想到哪裏去了?”

令窈低聲:“嗯。”

“卿卿放心,往後你的婚事,全由你自己做主,除非你喜歡,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求娶,祖母也不依。”

令窈重新撲進老夫人懷裏,暗自想,她喜歡誰都不會喜歡穆辰良。他最好是孤老一生,方能消她心頭之恨。

鄭家回絕大部分拜帖後,外面求學的勢頭更勝從前,連帶着鄭府下人都沾光。誰若是能将帖子送進書軒齋,誰就能得白銀百兩。自中秋延續至冬至,慕名上門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令窈打趣孟铎:“做夫子真好,不但受人尊崇,還能斂財無數,難怪你要辭官。”

孟铎正吩咐山陽搬東西,堆在書軒齋的奇珍異寶壘滿穿堂,山陽需得辨清其上名帖人家,依次退還。

“書背完了嗎?”孟铎回身,立在穿堂門前,影子被夕陽拉長。

令窈手攥書卷,倚在雕柱邊笑:“早背完了。”她指指成擔的名畫古瓷:“為何要退,留下不好嗎?”

“不需要的東西,為何要留下?”

令窈歪頭:“先生真是難伺候,連稀世珍寶都無法籠絡,我好奇得很,世上究竟有寶貝能收買先生的心嗎?”

“沒有。”

令窈無奈:“好歹先生思忖半刻再告訴我,連敷衍都不屑。”

“為人師者,最忌敷衍二字。”

令窈努努嘴,想起一事,說:“新進家學的人選,我已經挑選完畢。”

鄭大老爺怕得罪人,雖回絕了外頭的回帖,但是留了好幾個家學裏的名額,只待孟铎發話。

令窈沒有異議,只要不觊觎孟铎夜裏為她一人解惑的時間,白日裏大學堂上,多一百個學子都不礙事。

孟铎接了她的紙箋,匆匆一瞥:“南家與華家兩位姑娘的名字,你既已劃去,何必再在旁邊畫烏龜?”

“我一時興起,想要作畫。”

“胡鬧。”

他雖這樣說,卻将紙箋遞給山陽:“去告訴大老爺一聲,就說按紙箋上的名單作數。”

令窈喜眉笑眼,湊到孟铎跟前,得了便宜還賣乖:“先生新收學生,為何讓我來挑?外人要知道我做了先生的主,只怕要怨死我。”

他垂眸睨她,狹長的黑眸漫不經心,輕輕一擡手,銀朱羽紗大氅邊緣的狐白面裏拂過令窈面頰:“論挑剔,無人能與你争第一,讓你來挑,為師少收幾個學生,落得清閑。”

令窈撈住他,自他的大氅鑽過去,露出腦袋,從下往上瞅他:“先生好糊塗,我哪敢認天下第一挑剔人,比挑剔,誰能越過先生?”

山陽回頭附和:“這話說得沒錯。”

令窈得意洋洋靠在孟铎袖邊笑:“你看,連山陽都贊同我。”

孟铎揮開她,令窈嗤嗤笑着賴過去。

·

至十二月,大老爺承三老爺所請,準備為鄭嘉辭開春趕考一事親赴汴梁,家中姊妹兄弟皆至城門相送,祝兩人一路順風,又祝鄭嘉辭高中狀元。

令窈也在其中。一句好話沒說,心思全飛到東街金梁橋下新開的玉樓。玉樓專賣包子,山洞梅花包子和蟹黃灌饅,一籠一貫錢,鄭嘉木買過給她吃。

“四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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