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令窈回過神,鄭嘉木已經走到她面前, 輕聲提醒:“三哥趕考, 你總得說兩句。”

令窈:“小孩子的話有什麽好聽?”

鄭嘉木伸手來:“小孩子的話才好聽。”

說罷, 鄭嘉木自顧自地拽着令窈往人群前方去,令窈鼓起腮幫子, 想要甩開鄭嘉木來不及,鄭嘉辭一雙陰森森的眼已經盯在她身上。

令窈想了半天, 擠出一句:“祝三哥哥前程似錦。”

鄭嘉辭不冷不淡接住她的祝語:“多謝。”

旁邊鄭令清昂着腦袋,語氣嬌矜:“以我哥哥的才幹,自是前程似錦。”

鄭嘉辭故作謙遜笑意。

令窈也跟着笑。說起才幹,鄭嘉辭确實有才幹,只可惜不在科舉上。

雖然她對別人的事不太上心,但是鄭嘉辭數次落榜的事,她倒記得清清楚楚。

鄭嘉辭考了幾次都沒考上,至她十四歲那年, 他不再赴考,而是專心打理府外的生意。

那個時候,她還譏諷鄭嘉辭沒有上進心,別人考到八十白頭仍堅持赴考,他才二十幾, 就早早放棄了入仕的意願。後來方知道, 當時她的想法多麽可笑。

被她唾棄的鄭嘉辭, 不過花兩三年功夫, 便壟斷了臨安城所有能賺大錢的生意, 如他那般野心勃勃,攬下一個臨安城不夠,竟還想要攬盡天下財路。

思及此,令窈氣悶郁結,看鄭嘉辭的目光也變得淩厲起來。真是讨厭,非要讓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老天爺真不公平,許鄭嘉辭橫行霸道,又許他無盡財寶。她永遠都忘不了,鄭嘉辭學前人築金屋将她關進去時的情形,他仿佛是在看一只寵物,捧了金磚告訴她:“你再無人可靠。”

她自知性情頑劣,可她從來只欺鄭嘉和,和鄭嘉辭并無過多來往,天知道他哪來那麽大的怨氣。當真應了一句俗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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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令清喊:“四姐,你為何如此瞪着我哥哥?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

衆人齊齊看向令窈。令窈立馬變換神情,假裝擦眼睛,同身側的鄭嘉木說:“四哥哥,我眼裏進了風沙,你幫我看看。”

鄭嘉木高興咧嘴笑,總算派上用武之地,捧着令窈的臉左瞧右探,故作玄虛:“四妹妹,你眼睛不舒服,應該不是風沙的緣故,或許是近日習書太過勞累,待我回去開幾味藥方子……”

令窈懶得理他,徑直走到後方,鄭嘉木跟過去,其他人繼續聽大老爺交待府中事宜。

人群最後方,鄭嘉和坐在馬車裏。令窈踮起腳,伸手去晃窗帷,才晃第一下,棗色吉祥紋麻錦掀開一角,露出張白淨如玉的臉,唇似點脂,紅得像是剛咳過血。

“卿卿。”

她才聽他喚一聲,身後鄭嘉木探過頭:“二哥哥總喚四妹妹小名,以後我也喚四妹妹小名。”

令窈蹙眉:“你是堂哥,他是親哥哥,自然不一樣。”

鄭嘉木捂住胸口:“聽你說這話,四哥心絞痛,虧我将你當親妹妹。”

令窈被他逗笑:“我才不是你親妹妹。”她仰頭看鄭嘉和:“兄長,你快告訴他,讓他有點自知之明。”

鄭嘉和語氣無奈,将她的話對着鄭嘉木重述一遍。

不遠處大老爺和鄭嘉辭已經坐上馬車出發,其他人也準備回府。

鄭嘉木看向令窈:“四妹妹,西水門有鬥茶會,可好玩了,你去不去?”

令窈不為所動:“冬日裏的鬥茶會有什麽好看,我們直接去玉樓。”

鄭嘉木:“西水門和玉樓相隔甚遠,一個在西街,一個在東街,傍晚時分你還要趕回書軒齋,來不及的。”

令窈:“那就不去西水門,你說過的,這次出門帶我去吃蟹包和灌饅。”

鄭嘉木輕聲嘟嚷:“可我想去鬥茶會。”

令窈撅嘴,正準備使出看家本領,馬車上鄭嘉和伸出手:“卿卿,我帶你去玉樓。”

令窈嬌嗔的面龐騰出歡喜:“嗯。”

今日風大,馬車內燒了小爐,四角放湯婆子。

令窈緊挨鄭嘉和,身上披了他的大氅,沒有半點香氣,只有暖氣,是鄭嘉和的體溫,自白狐裏子渡到她肩膀後背。

鄭嘉和笑道:“嘉木雖比我小一歲,卻比我更為體貼周到。”

指的是令窈膝間銀袋。她出門沒帶銀兩,鄭嘉木為免鄭嘉和難堪,在她上馬車前,特意取下身上銀袋悄悄遞給她,讓她省着點花。

鄭嘉和摘下腰間玉佩,遞到令窈手心,半開玩笑:“若是四弟的錢兩不夠你吃,就用這個抵數。”

令窈臉羞:“哪裏就吃得那麽多,兄長取笑我。”

鄭嘉和抿嘴輕笑,令窈悄悄窺視,病秧子笑起來眼睛水汪汪的,因着體弱多病,眸中更添幾分無辜。

這樣一雙星眸,她多次設想過哭起來該是怎樣一副情形,無奈他受了她那麽多年的欺負,硬是不曾如她願。

她本以為她永遠都看不到鄭嘉和落淚,就連他出府與她恩斷義絕時,也僅僅是含了淚光不曾掉淚。

還好,她終是死前圓了看鄭嘉和哭泣的心願。

鄭嘉和問:“在想什麽?”

令窈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在想你為何因我痛哭。”所幸,咬住唇,沒有将話抛出去。

數秒,她問:“兄長,男兒有淚不輕彈,對不對?”

“對。”

“若是落淚,該是為何原因?”

鄭嘉和神情一怔,轉過眸子凝視她,片刻方道:“兄長回答不了卿卿的問題。”

令窈想想覺得也是,她不該問鄭嘉和這種問題,主動結束:“是卿卿唐突。”立馬換了輕松的話問他:“二姐姐喜歡吃玉樓的包子嗎?待會哥哥記得帶一籠回去給她。”

“卿卿不用挂記他人,自己吃得開心就好。”

自中秋節後,令窈鮮少再去度月軒,而鄭嘉和又深居簡出,她一直沒機會問他是否有吃她送的月團。此時想起來,有些猶豫,卻還是想求個回答,磕磕巴巴問出口:“哥哥,我做的月團,你吃了嗎?”

“吃了。”

令窈心中雀躍,剎那功夫,又跌落下去:“沒吃出病吧?”

“卿卿做的月團,香糯爽口,哥哥嘴饞,多吃了幾個,雖然有些胃脹,但并無其他不适。”

時隔三月的誇贊,令窈卻高興不起來,鄭嘉和扯謊,那東西難吃得很,他竟然說好吃。

“卿卿,怎麽了?”

令窈盯着鄭嘉和一張天生與人為善的臉,心想,上輩子那樣欺負他,他都不曾讨好,現在她與他相安無事,他更沒必要讨好她,或許他口味奇特也說不定。

“哥哥,前面就是玉樓。”

鄭嘉和掀起軒帷,“我們一同下去。”

馬車經過改制,可供輪椅上下同行,令窈推着鄭嘉和進了玉樓,将樓裏的小食每樣各點一籠,不多不少,剛好花光鄭嘉木給的銀兩。

吃飽喝足後,令窈心情暢快:“熱騰騰的吃起來更可口,難怪店裏生意這般好。”

她說着話,鄭嘉和用巾帕拭去她唇邊油漬,溫潤的聲音似和煦春風:“外面吃食雖美味,但不能貪嘴。”

令窈趕緊移開揉肚子的手,接過鄭嘉和端來的清茶,舔舔嘴笑道:“知道了。”

時辰已晚,從玉樓出來,令窈本想直接回府,不曾想,迎面碰見華府和南府的車馬。

令窈一擡眸,剛好與華朝打照面。兩人大眼瞪大眼,華朝先開口:“喲,這不是小郡主嗎?”

南文英随後從車內出來,瞧見令窈與鄭嘉和,款款至跟前問好:“鄭二公子。”側身看令窈,半晌才招呼:“郡主。”

令窈點點頭,就算回應了。鄭嘉和謙和有禮:“南姑娘好。”

南文英垂目低眸,柔聲問:“難得見二郎出門,今日怎地有此雅興上街游玩?”

鄭嘉和答:“陪家中妹妹閑逛而已。”

南文英又問:“二郎方才是從玉樓出來罷?正巧,我聽聞玉樓的蟹包與灌饅甚是美味,也想試試,不知二郎品嘗後,覺得味道如何?是否當得起佳肴的盛名?”

鄭嘉和擡眸瞥令窈,令窈察覺到他的目光,眉頭皺得更深,撇開眼看別處。

南文英:“二郎?”

鄭嘉和含笑,并未回答她先前所問,而是說:“我家幼妹急着回府習書,先走一步。”

南文英神情窘迫,擠出嬌柔笑意:“那就不叨擾二郎了。”

剛說完,華朝沖到前面來,南文英及時攔住她,用眼神示意她切莫胡鬧。

華朝又氣又惱,指着令窈大聲說:“南姐姐,你何必這般客氣,難道你忘記我們進學的事了嗎?她故意讓我們落選,你能忍,我可不能忍!”

南文英喊:“華朝!”

華朝咬牙切齒,礙于南文英的告誡,只能恨恨地瞪着令窈,既委屈又氣惱,悄聲說:“南姐姐,你今天怎麽了,她并未帶家仆宮人,只一個殘廢哥哥在跟前,有什麽好怕的?”

南文英蹙眉:“華朝,謹言慎行,鄭家二郎只是腿疾未愈,并非殘疾。”

華朝難以發洩心中郁結,怏怏目送令窈離去,忽地視線中發現什麽,神色頓喜,仿佛找到救星,喊:“哥哥!”

不遠處,華晟從酒樓出來,踉踉跄跄的腳步,潇灑自在,回身望見華朝,揮手示意,又看到令窈和鄭嘉和,當即醉目微斂,手臂動作僵硬。

鄭府送來的鶴,而今還養在他們華府。

不多時,華晟擡步。他奔過去的姿态,猶如一頭野馬,瞋目切齒,怒氣沖沖。

令窈屏住呼吸,下意識找尋逃跑的路線。身處劣勢時,她從不硬碰硬,事後算賬便是,保全自身最要緊。

可是眼前還有個鄭嘉和。

她不能抛下他。

令窈長籲一口氣,認命般張開雙臂,擋在鄭嘉和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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