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氣急敗壞的華晟最終停了下來,沒有一味橫沖直撞。

令窈緩緩放下手臂。她幾乎能聞見華晟呼出的熱氣, 他停在她跟前一步遠的地方, 個頭高她許多, 居高臨下睨她:“小郡主,好巧。”

對方人多勢衆, 令窈轉了眸子,水靈嬌俏的笑意浮出眉眼:“華大哥哥, 好巧,竟然能在這裏遇到你。”

一聲“華大哥哥”喚出來,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兄妹情深。華晟驚住,旋即重新打探令窈,視線從頭到尾掃一遍:“郡主真會說笑,我可當不起你這聲大哥哥。”

令窈面不改色心不跳,冁然而笑:“既然華大哥哥說當不起,那就當不起罷, 我一做小輩的,哪能跟哥哥們争辯。”

這一番話抛出來,無論是姿态還是語氣,樣樣皆挑不出半點錯,仿佛只是一個天真的小姑娘偶遇相識的外府大哥哥, 尋常問候, 禮貌周到。

南文英嘆為觀止, 聯想到令窈之前種種嚣張行跡, 竟有些佩服她如今臨危不亂的表現。莫說是八歲, 就算是十六歲的世家姑娘,也未必有她這種能屈能伸的本事。低頭不難,難的是低了頭還能不卑不亢,氣勢依舊。

華朝氣得發抖,喊:“哥哥,你莫要被她迷惑!”

華晟回過神,擡眸望見令窈張着無辜的大眼睛,一副無知孩童模樣,與那日圍場上趾高氣揚的樣子判若兩人。她的聲音軟綿綿,稚氣十足:“我何時迷惑人?難道連喚聲大哥哥都不許嗎?華姐姐未免太霸道。”

華晟微怔,有數秒時間,竟忘了自己為何沖過來。多虧華朝提醒:“哥哥,她送你的白鶴,你忘記了嗎?你從馬上跌下來,她幸災樂禍也就罷了,竟還咒你死。”

華晟徹底清醒,瞪向令窈,冷笑:“是啊,郡主送坐騎之恩,我沒齒難忘。”

令窈淡定自若:“那可是禦賜之物,一路從汴梁帶回臨安城,我園子裏統共就兩只,其中一只就給了華大哥哥,幼時我曾騎鶴玩耍,心情暢快,念及大哥哥跌傷,定是心中郁悶,所以送只白鶴給大哥哥解悶,不曾想,竟被誤解至此。”

華晟劍眉緊皺:“當真?”

自然是假。令窈點點頭,瞄向華晟身後快要氣到暈厥的華朝,語氣關懷備至:“華姐姐,方才你提及進學的事,我倒想起來了,其實,你若真想受孟先生教誨,也不是不可能……”

華朝咬咬嘴唇,神情動容,問:“你是說我尚有機會?”

話音剛落,馬匹嘶鳴的聲音憑空出現,是剛剛華晟出酒樓時吩咐家仆悄悄放出瘋馬,此時馬蹄聲踏踏,被鞭笞過的馬兒從巷子裏沖出來,自令窈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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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晟怔忡,他差點忘了這遭事。想下命阻擋已經來不及,只能稍後随機應變。

出于本能,其他人紛紛自保逃開,唯有南文英出聲:“二郎,小心!”

令窈回身,觸及發狂的馬兒,大腦轉瞬空白。

馬尚未沖到面前,若想躲,她躲得開。

可是,鄭嘉和躲不開。

鄭嘉和的聲音落入耳中,焦急慌亂:“卿卿,快避開!”

令窈想,她大概是瘋了。

塵土飛揚,鬧聲喧喧,令窈撲到鄭嘉和身上,試圖替他擋下瘋馬的踐踏。撲過去的瞬間,她想起前世替他嘗毒藥一事,那個時候,她也瘋了。

周圍驚叫聲陣陣,人人忙着逃命。

令窈閉上眼,告訴自己,若是命喪于此,就當還債了。鄭嘉和不欠她的,她也不欠鄭嘉和的了。

大概是老天爺自覺欠她,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千鈞一發之際,有誰飛出來勒住了瘋馬。

令窈小心翼翼眯開眼縫,模糊白光中,一襲颀長的青白色身影緩緩而來,淡雅從容,對馬背上禦馬的少年交待:“山陽,下去罷。”

令窈驚喜:“孟先生!”

孟铎踱步,走至跟前,擡手将她從鄭嘉和懷裏提起來:“今日的夜課,算你遲到。”擡眸又望鄭嘉和,觸及他一張蒼白病容,問:“二公子,可有傷到哪裏?”

令窈:“孟先生好偏心,見面就斥我遲到,光顧着問哥哥有沒有受傷,卻不問我是否受驚。”

孟铎側頭:“你笑成這樣,哪有半分受驚的跡象?”

令窈從未如此感激過孟铎,他來得太及時,哪怕他現在訓她一百句,她也絕對不回嘴。令窈笑臉盈盈:“先生說得是,是卿卿嬌生慣養,就想獨占先生的關懷惦念。”

“貧嘴。”

令窈還想再說什麽,孟铎已經從她身前走過。她剛要跟過去,被鄭嘉和一把攥住。

鄭嘉和顫了手,張皇無促,全然不似平日的鎮定,他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并未說什麽,只是喚她的小名:“卿卿。”

難得看到鄭嘉和害怕慌張的一面,令窈蹲下身,靠在他膝邊:“兄長,你身體不适嗎?我們即刻回府。”

鄭嘉和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拽,令窈不得不仰起頭:“兄長?”

鄭嘉和黑邃的眼睛幽深似湖,素日溫潤如玉的文雅消失全無,眼神壓得人膽戰心驚,語氣間皆是不容抵抗的強硬:“下次,不用管我,你只管自己逃命。”

令窈何時見過鄭嘉和這般氣勢,傻傻點頭,點頭過後,回過神,又搖頭,委屈:“兄長怪我擅自行事?”

鄭嘉和的灼灼目光像是要将她燒穿:“卿卿,記住兄長說的話。”

令窈抿嘴,心中有氣,暗罵他不知好歹:“卿卿記不住。”

鄭嘉和手中力道明顯加大:“卿卿。”

令窈抽出手:“知道了。”

正前方,南文英與華家兄妹正往這邊來。華朝吓得驚魂未定,華晟躲在她身後,腳步踟蹰。

原本是想吓一吓鄭家小郡主,就算傷及無辜,也最多傷到鄭家那個行動不能自如的病秧子。

哪想,小郡主竟将庶兄的命看得比她自己更重要。

華朝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壓低聲音:“哥哥,都是你的錯!我只是想讓你教訓她一下,挫挫她的威風,你怎可放出瘋馬傷人,若是她今日有個三長兩短,路上這麽多雙眼睛盯着,我們華家難逃死罪!”

華晟剜過去:“你現在知道怕了?剛剛是誰大聲叫嚷,恨不得将她弄死?要不是你,我怎會如此沖動?”

華朝不敢再說,扭頭向南文英求助:“南姐姐。”

南文英冷着一張臉:“今日之事,與我南府無關,你莫要将我卷進去。”

華朝:“南姐姐,你一向足智多謀,就當幫幫我,快些想個法子。”

南文英甩開她的手,視線觸及不遠處的鄭嘉和,語氣越發冰冷:“阿朝,我幫不了你,你好自為之。”

說完,南文英喚來家仆,上馬離開。

華朝眼睜睜看着南文英離開,眸中涔出淚光,喃喃:“南姐姐。”她自知有錯,回身狠拍華晟胳膊:“因為你,南姐姐不理我了。”

華晟嗤之以鼻:“從前你與她闖下許多禍事,也沒見她對你翻臉,今天倒好,撇下你一個人走了。我的好妹妹,做人要有骨氣,她不理你,你也不用理她。”

華朝頓足:“你……”

兄妹争辯之際,聽得一道清風朗月般的聲音砸過來:“我那徒兒雖頑皮,但到底是無知稚童,若有什麽地方得罪華公子,當面質問責她賠罪便是,何必縱馬傷人,累及無辜?”

華晟回眸,望見一人款款踱步,雪白鶴氅下露出團青色深衣,一只手負在背後,另一只卷了廣袖袍角的黑提花鑲邊捏在指間摩挲。

大名鼎鼎的孟铎,臨安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凡府中有赴考的學子,誰不想得到他的指點?

華晟早就為自己定下從軍之路,故此并不十分在意科舉,見了孟铎,也不像旁人那般敬佩唯諾:“孟先生莫要含血噴人,今日之事,與我無關,我也差點被那匹馬傷到。”

華朝得了華晟的示意,立馬止住眼淚,附和:“我和哥哥全然不知情,還請先生明察秋毫。”

孟铎笑了笑,沒再說什麽,轉身回到令窈身邊,問:“回去罷?”

令窈也知今日的事注定不了了之,光憑一匹馬,做不了什麽文章。若真要追究,她并未受傷,只怕到時候被推出來治罪的,是臨安城尹。依律法,惡馬入街,乃是城尹治理不力的錯。

眼見令窈上馬車,華家兄妹松口氣,華朝想起重要事,喊住令窈:“郡主,進學的事……”

令窈正踩着人背往上,聽見這一句,回頭瞪過去,原形畢露,冷嗤:“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與我一同習書?”

華朝震住:“可是剛才你明明說……”

令窈白她一眼,滿臉不耐:“我剛剛說什麽了?我怎麽不記得。”說罷,她掀起軒帷鑽進馬車。

華朝上前,被孟铎擋住,他清冷的面龐眉眼疏淡,輕輕一眼蕩過華朝,華朝只覺得身上升起寒氣,不敢再說,退回華晟身邊。

馬車上,三人默然無聲。

令窈先是朝孟铎那邊看,他正閉目養神,她耐不住性子,說:“今日多虧先生,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孟铎仍然阖着眼,薄唇輕啓:“嗯。”

令窈湊近,伸手隔空描他側臉線條:“先生,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

“何話?”

“或責我頑劣與人結怨,惹出今日苦果。或憂我可憐被人欺負,差點命喪東街。”

孟铎睜開眼,波瀾不驚的眸光對上令窈視線:“這是你的事,與為師無關。”

令窈自讨沒趣,撇過頭去看鄭嘉和,鄭嘉和也在瞧她,他又恢複往日溫和,見她投以目光,迫不及待同她說話:“卿卿今日救命之恩,兄長銘記于心。”

剛才還兇巴巴地對她,現在又來說好話。令窈并不承情,指了孟铎:“兄長該謝先生才對,先生才是兄長的救命恩人。”

孟铎竟也配合她:“舉手之勞而已,二郎無需放在心上。”

鄭嘉和只得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令窈攥了鄭嘉和衣袖:“怎麽可能無以為報,古往今來,皆有以身相許報恩之舉。”

孟铎含笑,不與她計較。

鄭嘉和低頭:“卿卿,別鬧。”

她索性趴到他膝前,三分氣惱,七分怨念:“我哪有鬧,剛才我救你,你也說鬧,你放心,從此以後,我再不鬧你。”

鄭嘉和窘迫地朝孟铎那邊看一眼,孟铎重新閉上眼,挪到靠外的地方坐。

鄭嘉和垂眸,湊到令窈耳邊,悄聲:“是兄長不好,不懂知恩圖報,讓卿卿傷心了。”

她得到想聽的話,反而生出幾分愧疚,強撐着倔強語氣:“你從前不是說,你傷不到我的心嗎?這會子怎麽又能讓我傷心了?”

鄭嘉和語調越發輕淺:“兄長淺薄無知,卿卿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兄長可好?”

令窈的聲音也跟着軟下去:“那你說一萬遍你錯了。”

鄭嘉和:“我錯了。”

他竟真的打算向她道一萬遍罪。

令窈:“好了。”

鄭嘉和讨好似地凝視她。令窈扯過狐毛大氅蓋住臉,聲音含糊不清,語速極快:“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不想連累我,所以才那樣交待我。”

“卿卿不怪兄長了?”

大氅下顯出圓潤小巧的腦袋,沒有發出聲音,卻傳來一陣窸窣擺動的動靜。搖頭,也就代表她不生氣了。

隔着厚實的衣料,令窈察覺腦袋仿佛被鄭嘉和摸了一下,他也沒有再說話,任由她躲在他的大氅下。

令窈安安靜靜伏在鄭嘉和腿間,面朝外,手指搭起大氅邊角,光從外界透入眼中,随光而來的,還有孟铎的目光,看小孩子無理取鬧的眼神,飽含嘲弄。

令窈眼皮一跳,移開手指,再看不見孟铎的視線。

當天夜裏,南府與華府送來慰問的帖子并兩份厚禮。書信措辭,并無兩樣,無非是借問候之名,将縱馬的事撇幹淨。只不過南府的書信裏多提了一句,問起鄭嘉和,華府并沒有。

禮送至大奶奶處,大奶奶才知曉下午的事,大奶奶一知道,老夫人也就知道了。

令窈習書完畢,才走出門,就被老夫人一把抱在懷中:“卿卿,發生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也不告訴祖母?”

園子裏黑壓壓的全是人,各房的人都來了,圍着令窈噓寒問暖,令窈只道:“我不想讓祖母擔憂,況且我也沒有受傷,只是有些受驚罷了。”

老夫人立馬就要讓人去請李太醫。

令窈:“還好有二哥哥陪着我,回來的路上,二哥哥已經安撫過我。”她趁勢為鄭嘉和說盡好話:“祖母,今天要不是二哥哥,只怕我早就吓暈過去。”

老夫人這才想起鄭嘉和:“你二哥沒事吧?”

令窈:“祖母自己去看看罷,二哥的性子,即使傷到身子,他也只是咬牙不肯讓人知道。”

老夫人應下:“好,待會我便去看他。”

不多時,老夫人對孟铎千恩萬謝,确認令窈身心無虞後,才帶着人往度月軒去。大奶奶和鄭令佳陪令窈回碧紗館,守了許久才離去。

數日後,南府。

丫鬟第三次進屋禀報,南康澤忍不住問:“素日見你與華姑娘交好,今日人家上門特意求見,你為何不見?”

南文英想到那日的事,心有餘悸,皺眉搖頭:“兄長,阿朝這次做得太過分了。”

“你是指東街那件事?又沒有證據,平白無故地,你如何知道一定是她?”

南文英反問:“那兄長認為是誰?”

南康澤不說話了。

以華家兄妹的性情,确實做得出這種沒有分寸的事。

頃刻,南康澤清清嗓子,問:“唯唯,你今日讓人來請我,總不會是讓我看你如何三避華姑娘吧?”

南文英端起茶,敬給南康澤:“兄長,唯唯有事相求。”

南康澤推開她的茶:“無功不受祿。”

南文英羞了聲:“兄長,那日東街的事,鄭家二郎也在,我怕他誤會,你可不可以幫我……”

南康澤輕笑:“幫你去探望他?順便替你解釋那日的事與你無關?”

南文英掩飾:“只是想讓他知道,那件事與南府無關而已。”

南康澤一把接過南文英的茶,打趣:“唯唯長大了,知道為府裏打算了。”

南文英燙得臉都紅,“不然呢。”

南家側門。

華朝聽完丫鬟的回禀,眼睛一紅,落下淚來。華晟看在眼裏,雖然不甚耐煩,但只能低聲安慰:“或許下次來,她會見你。”

華朝抽泣,哭個不停:“南姐姐不要我了。”

華晟重重嘆口氣:“你從小與她一塊長大,有這份情誼在,她輕易不會斷掉與你的往來。”

華朝這才止住哭聲:“那倒也是。”她擦幹眼淚,擡眸望見華晟眉頭緊鎖,似乎心神不寧。

“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東街的事?”

“沒。”

華朝擔憂地問:“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們真的會沒事嗎?”

華晟口是心非:“能有什麽事。”

華朝笑起來:“哥哥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鄭家小郡主沒有證據,想來她也奈何不了我們。”

華晟苦笑:“自然。”

華朝身在內院,有些事不方便讓她知道。

譬如說那天自東街回去後,深更半夜,小厮來報,府裏的馬畜家禽全都死了。除人之外,府內活物皆身首異處,血濺得到處都是,守夜的小厮被吓得魂飛魄散。

行兇者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華晟得到消息後,怕驚動華大老爺,并未報官,而是讓人悄悄處理。

華晟也曾懷疑過鄭家。

只是,這麽多年,鄭家一向安分守己,從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就算想做,鄭家也沒有這個本事。華晟将疑心放到令窈身上,細想之後,覺得更不可能了。

哪怕她有宮人太監使喚,也不可能潛入他華府作惡。

華晟這幾天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個之所以然,一路上聽華朝念叨昔日與南文英的姐妹情,更是煩躁至極。

待回到府中,尚未清淨半刻,華大老爺又差人來請。

剛到門口,華晟就被華大老爺扔的墨硯砸中鬓角,鮮血直流。

華晟愣住,“爹。”

華大老爺沖過來就是一巴掌甩他臉上:“不孝子!我養你何用!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你在外興風作怪的時候,可曾想過家裏人?我華家的榮華富貴遲早毀在你手裏!”

華晟顫着聲問:“爹,發生什麽了?”

華大老爺怒目相視:“你還有臉問?”

原來華大老爺被人彈劾了。朝中言官以教子無方的理由,列出華晟從前種種錯事,加上有人指出華大老爺在汴梁任職期間曾玩忽職守,火上澆油。聖上因此極為不悅。

華晟膽戰心驚,顫巍巍問:“爹,那您……”

華大老爺:“多虧你姐姐在宮中求情,跪在德化殿三天三夜,請太後去除她的封號,從妃降為昭儀,為家人贖罪。太後甚是感動,剛好趕上年節将至,太後以正月裏不宜重罰的理由勸聖上,聖上這才沒有怪罪,只是罰了為父十年的俸祿,降官職一級,小懲大誡。”

華晟呆住:“這麽嚴重?”

華大老爺氣不打一處來:“你也知道事情嚴重?為父能保住命已是萬幸!”

華大老爺為官多年,鮮少與人交惡,如今遠在臨安,按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人物,沒想到竟有言官盯着他彈劾。他與那兩位彈劾他的言官素不相識,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會遭此一難。

“你最近可有得罪什麽人?”

華晟想到令窈,後背一涼,如實答:“除了鄭家小郡主,并無他人。”

華大老爺聽後,更惱了,揀起地上墨硯,作勢就要往華晟頭上砸。氣了半刻,最終還是舍不得,扔掉墨硯,替華晟擦血,恨鐵不成鋼:“爹早就囑咐過你,臨安城內,你招惹誰都無礙,只一個小郡主,萬萬動不得。”

華晟仰頭:“她小小年紀,哪來這麽大勢力,竟能左右朝中言官?”

華大老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或許是聖上授命。”

華晟:“聖上遠在汴梁,怎會知曉臨安城的事?”

華大老爺嘆氣:“罷,往後你只記着,再也不要招她。”不放心,耳提面命:“哪怕她當面扇你耳光,你也要受着,不但受着,還要主動将臉遞過去給她打,懂了嗎?”

華晟攥緊拳頭:“兒子明白。”

華府水深火熱,鄭府內卻一派怡然自樂之象。

被人視作洪水猛獸的令窈此時正在檐下賞雪,今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晚。

柳絮般的飄雪,綴滿樹木屋瓦。令窈伸手捧雪,想起孟铎新教的詩句:“最愛東山晴後雪,軟紅光裏湧銀山。”

鬓鴉聽到她吟詩,甚覺稀奇,搬過熏籠,将令窈抱上去坐:“我知道這首,是楊萬裏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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