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艱難的入隊(一)

“咔擦!”

許漫利索地把三比一重力提升系統挂上主繩,将代表被救援人員的沉重假人微微升起,再将假人身上的手持上升器解開。

接下來,她飛快地确認了假人身上的各處連接用的快挂和繩索,打開下降器,握住手柄,速度适中地開始帶着假人往下降落。

10米,9米,8米,7米……将身上最後一件裝備脫下歸好位的瞬間,許漫聽到了計時器被按下的聲音。

那個姓宋的黑壯副隊長拿着計時器,在不遠處站了起來。

“嗨,恭喜過關,到我這兒來登記!”

許漫扯着嘴角笑了下,一邊擦汗一邊往前走去。

在她身後的懸崖上,淩空挂着好幾個還在努力快點把假人救下來的志願者考生,而更遠的山坡上,還跑着幾個剛完成山地搜索項目的考生……

宋繁縷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些,回頭向身後道:“阿峤,你的考核要求是不是太難了?兩年了,也就這麽一個達标的。”

許漫這才注意到,終點附近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因為背光的緣故,也因為那人穿了深色的衣服,幾乎完全被樹蔭遮蔽住了。

那是……

她心裏一動,一個名字跳了出來,心跳不由自主加快,猶似有雀鳥在胸膛裏撲騰。

她加快腳步,迎面的山風吹落了她頭上的帽子,滿頭長發一下子滑落下來。

她有些慌亂地想要綁回去,發圈卻不争氣的在這時候斷裂,“啾”一聲彈飛地無影無蹤。

“喲,還是個女孩!”宋繁縷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咱們野蜂隊以後也有能上一線的妹子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爽朗,許漫看不清他表情。

她只好眯着眼,仰頭沖着他臉的方向咧嘴笑了笑,餘光卻一直在留意那個黑影。

藏青色的救援服,反白的黑蜂标志,繡着名字的小銘牌……這些東西陌生而又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卻仿佛多年未見的舊物。

自從她到達終點開始,那人就始終一動也沒動,更不要說一句誇贊。

陽光刺目,看不清他模樣,亦看不懂他的态度。

但許漫還是認出來了,應該,就是那個人沒有錯。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了。

宋副隊卻對這個等了兩年才來的新隊員十分歡迎,直接就翻起了身旁厚厚的報名冊:“叫什麽名字?”

“許漫,許仙的許,水漫金山的漫。”

她報着名字,樹蔭下的人也終于擡頭看了過來。

——臉龐更加堅毅了,線條也變得硬朗。

嘴唇緊抿着,銳利的眼神和眉毛都藏在墨鏡下面,看不到。

“水漫金山……”宋繁縷一邊嘀咕,一邊在報名表裏翻找,“這個對吧,許漫,女……”

他猶豫了下,問,“你今年滿25周歲了?”

許漫點頭。

他便将報名表抽出來,對照着往正式隊員登記表上抄寫個人信息,再讓許漫确認簽字。

許漫彎腰簽字的時候,那個黑影總算起身,往這邊踱了過來。

“我是野蜂救援的隊長應峤,”他摘了墨鏡,露出那雙有些過于冷肅的眼睛,“你的身份證呢?”

許漫的手頓了下,仰頭沖他一笑:“沒帶來。”

應峤的嘴唇一下子抿緊了,半晌,伸手将她手裏的筆奪了過去:“那就去取了再來登記。”

“阿峤——”宋繁縷試圖打圓場,“下次再讓她帶也行吧。”

許漫也趕緊接腔道:“對啊,我家特別遠……”

應峤直接把她的報名表和登記表都抽了過去,轉身就往小山坡另一邊走去:“我開車送你去取。”

送、送我去啊!

許漫被這突如其來的“優待”砸得有點頭暈,一咬牙跟上去,“你、你送我,去……去我家?”

應峤連頭也不回,腳步又大又快,幾步就下了山。

身後的宋繁縷不大甘心地站那吼:“等等我啊!我這兒還一堆設備……喂!阿峤,又有人快完成了,就超了要求幾分鐘而已啊……應峤!王八蛋!……”

宋繁縷的吼聲漸漸遠了,應峤那輛黑色的Jeep卻越來越近。

車門打開的瞬間,一聲狗叫沉悶的響起。

應峤沖着後座喝止,“Black,nein !”

一只黑色的東德牧羊犬在兩個座位間探出了腦袋,很快又氣定神閑地縮了回去。

許漫愣了一下,被應峤催促了一聲,才抓着車門爬上副駕駛座。

她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拉了兩下才把安全帶拉出來。

應峤瞥了她一眼,利索地發動車子。

許漫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後座,Black坐在後座上,歪頭拿嘴咬着只紅色的磨牙棒。

黑色、三角立耳……

她抑制着內心的激動,兩眼直視前方,聲音平穩地說:“應隊長,我住鹿城……”

“報名表上有。”應峤幹淨利落的打斷。

“哦。”許漫有些失望地閉上嘴,眼睛餘光卻仍舊控制不住地打量駕駛座上的人。

離得近了,她才留意到他右邊耳朵上戴着個挺隐蔽的藍牙耳機。藍黑的顏色,小到幾乎完全藏進了耳廓裏。

隊服上的黑蜂标志比當年更大了,顯眼地加上了“野蜂救援”的反白漢字,

藍色的銘牌上,用白線繡着“應峤”兩字。

五年過去了,人還是那個人,狗也還是那只狗。

狗變沉穩了,人身上生人勿近的氣場也強烈了。

說話的音調,眉毛的形狀,有力的手掌……還有手掌上那兩道明顯的疤痕,無一不冷硬而拒人于千裏之外。

車子熟練地拐出小路,彙入主幹道,過了兩個服務區,開向了高速出口。

“那個,”許漫猶豫着提醒,“這不是鹿城市的入口吧?”

“加油。”

許漫于是閉嘴。

應峤将車子開到自主加油機邊上,正要下車,瞥見了期待地看着他的許漫。

他的手在車門上停頓了下,“有駕照?”

“有!”

應峤的手縮了回來,人也重新坐正,“那你幫我加吧。”

“啊?”許漫愣住。

應峤卻已經把油卡掏出來遞給她:“98號汽油,加80升,密碼是6個8。”

“哦,哦!”許漫接過油卡,有些無措地下了車。

坦白說,她雖然有駕照,自己開車的機會都不多,對自助加油更是完全陌生的。

在她仿徨猶豫的檔口,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露出應峤肅然的臉:“有問題?”

“沒!”許漫果斷撒謊。

應峤于是将車熄火,開了油箱外蓋,靠着座椅瞅着她。

那眼神直接而嚴厲,甚至帶點兇悍。

饒是許漫滿心憧憬,也很快承受不住,錯開眼神去看自助加油機上的使用說明。

沒吃過豬肉,好歹看過豬跑。

她按着提示摸了摸靜電釋放器,插卡、輸密碼、輸升數……

終于把油箱蓋子擰開,插入油槍後,許漫在心裏暗暗地籲了口氣。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在手裏的油槍卻冷靜得一點兒聲響也沒有。

不但油槍沒有液體輸出,顯示器上的加油數字也毫無波動。

哪裏操作錯了?

許漫更緊地扣住油槍扳機,仍舊沒有什麽變化。

今天的太陽很大,風也不小,吹得她那幾根劉海瘋了似的往前飄。

車上等待的應峤,終于還是下來了。

Black也狗模狗樣地跳下車,保镖一般站在他身側。

他手插着兜,班主任一般在許漫的身側站了一小會兒,轉身走到機器前,“咔擦”一聲将油槍托擡了起來。

封閉的油路終于被激活,許漫霎時感覺到掌心的重重地油槍震動了一下,汩汩地開始往油箱裏灌油。

“考得過野蜂隊的一線隊員測試,卻不會自助加油?”應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諷刺,還帶點不可置信。

“我現在會了!”許漫雙手握着油槍,試圖積極自救。

應峤卻明顯失望了,還是那種救不回來的失望。

兩人一狗重新上了車,應峤的話更少了。

許漫心裏有鬼,直到進了鹿城市區,才結結巴巴想到一個借口:“我剛想起來,我身份證讓我媽媽帶去辦保險了,忘了同她要回來。”

應峤皺眉:“那她人不在家?”

“出境了。”謊話說得多了,臉皮也越來越厚,許漫強調,“要挺久才回得來。”

見應峤沉默,許漫忍不住道:“幹嘛非得看我身份證——我、我有哪兒不對?”

應峤沒吭聲,只是在心裏将她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們隊伍現在缺的是能上一線救援的隊員,這女孩太瘦,看着年紀也太小了。

就這模樣,能有25歲數?

應峤自認看人眼光毒辣,失誤極少。

“那駕照呢?”

許漫坐着沒動,身側的目光,便繼續如火如荼地炙烤着她。

“護照或市民卡也行。”

“都、都……”許漫舌頭打結。

“要麽看拿證件登記,要麽你直接放棄入隊名額。”應峤直接打斷她的話。

許漫無法,枯坐了一會兒,将褲兜裏的市民卡拿了出來。

應峤只瞥了一眼,便擡頭看她:“許漫漫?”

“咳,”許漫幹咳了一聲,“這是我以前的名字,我正打算去改名,新名字就叫許漫。”

“還有年齡,”應峤沒理她這個解釋,反而直接指出了更嚴重的“謊言”,“我們報名通知上有寫“25周歲以上”的要求吧?”

“我是上半年的生日,”許漫賠笑,“還有……你別看我年紀不大,我發育得挺早的,身體素質好,絕對正當壯年!”

應峤的目光在她平坦如草坪的胸口掃了一下,直接落在了她努力強顏歡笑的臉上。

“20歲的小丫頭片子,不是我打算招募的隊員。”

“我……”

“下車。”應峤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許漫瞪大眼睛,“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

“我怎麽知道你家地址是真是假?”應峤毫不客氣地反駁。

“可這是服務區啊,”許漫提高聲音,“你怎麽能把我一個20歲的小丫頭片子就這麽扔這兒,多不安全!”

應峤沉默,半晌,重新發動了車子。

一路無言,只有黑狗咬動玩具的窸窣聲斷斷續續自後座傳來。

直到車子進入了鹿城市市區,許漫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試探:“應隊,不能再考慮考慮?我考核表現不算差吧?”

應峤目視前方,仿佛什麽也沒聽到。

許漫嘆氣,“20歲和25歲,有那麽大差距嗎?你看那些運動健将,哪個不是越年輕越有希望?還有那些明星……”

她絮絮叨叨了半路,也沒撬開應峤的嘴。

車子終于穩穩地停在了她家小區的樓下,許漫還有些不甘心,賴在副駕駛座上做垂死掙紮,“我真的特別特別想加入野蜂隊,我對公益救援特別崇拜,要不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我……我早就沒命了……”

她看了眼他的手掌,話到了嘴邊,又猶豫了。

他這麽古板,如果知道真相,是不是……更加不願意接納她入隊呢?

可……

自己努力了那麽久,到底還是不行?

許漫覺得鼻子發酸,只是固執地瞪着他。

應峤從沒遇到這種情況,無奈而又尴尬地坐在駕駛座上。

似乎是要哭了,哭……女人這種生物,真的是……

他偏頭去看窗外,窗玻璃卻将女孩通紅的眼眶映了出來。

野蜂救援隊的入隊考核,确實非常嚴格。

按宋繁縷的說法,能進來的簡直九死一生。

但是……他看着不遠處川流的車道,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救援,本來就是充滿危險的事。

每一條生命都應該被珍重,他再希望幫助受困的人,也不想拿生命去救援生命。

哪怕以一換十,都不是他做這個的初心。

沒有九死一生的能力,又怎麽去承擔這份責任呢?

許漫久久得不到回應,心裏那點希冀終于慢慢熄滅了。

她在衣袖底下握了下拳,有些難堪地說了句“對不起”,拉開車門下車。

太難看了,估計也被讨厭了……

她走出去半米多,車窗卻再一次降了下來。

“後勤工作還缺志願者,你願意來?”

許漫驚喜地回過頭:“願意!”

應峤點了下頭,“明天來報到吧,帶身份證。”

“嗯!”許漫忍了許久的眼淚,這時終于沒能憋住,筆直地劃過笑靥如花的臉龐,看着詭異而搞笑。

應峤瞥了眼她的頭發,叮囑:“下次把頭發紮緊,長頭發容易惹麻煩。”

許漫更用力地點頭,恨不得把腦袋給他摘下來承諾。

“隊長放心!我一會兒就去剪頭發!”

應峤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不用剪”幾個字咽了回去。

再講下去,還不知會不會惹出更大的誤會。

反正,自己是不會帶她去那些危險區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