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薏帶他們到了一家土菜館。
土菜館傍山而建,山是當地最有名的氓山,早在幾年前被開發成景區,如今一到旺季就人滿為患。
沈薏把車停在土菜館門口,三人下車,程嘉言瞧了一眼店面,又看看四周。無盡的石階破開蒼翠山林蜿蜒而上,到高處,雲霧袅袅,缭繞山間。看不見的山林深處,鳥鳴啾啾,回聲飄蕩。
丁步扯了扯他:“程哥,進去了。”
程嘉言回過神,問:“這是什麽地方?”
沈薏回頭看他一眼,說:“氓山,你不知道?”
“我程哥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丁步說了一句。
沈薏又瞧了程嘉言一眼,說:“進去找桌……”
話說到一半,她頓下,看向飯店正門最右側的牆角轉彎處。那裏停着一輛白色smart,車邊倚着一個女人,側身對着他們,正打電話,催促那一頭的人快點過來。
程嘉言看了眼沈薏,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問:“認識?”
沈薏回神,說:“鄰居……不管了,我們進去。”
丁步笑嘻嘻地進門占座。
大堂人滿為患,三人進了樓上包間。地方簡陋,相鄰包間只用一層薄薄的木板隔斷。所幸裏頭有窗,推開陳舊的木窗,嘎吱一聲,豁然開朗。山間空氣清新,草木蒼翠,密葉縫裏飛過幾只不知名的鳥。
丁步探着腦袋湊到沈薏身邊,興奮道:“沈姐,怎麽給你找到這地兒的?真他媽漂亮!”
“好好說話。”程嘉言拍了一下他腦袋。
三人回到桌邊落座,點完菜後,沈薏起身去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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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步在後面喊她:“沈姐,你不會想賴賬吧?”
沈薏回頭瞧他一眼:“你見過還沒吃就賴賬的?”
丁步抓抓後腦勺傻笑。
程嘉言坐在椅子上玩手機,一年多沒登微信,一連串未讀消息,都是來自以前的同事、朋友。
最近一條來自袁琮,問他什麽時候回去,要兩萬塊錢做什麽。
程嘉言看了一眼,又退出微信,把手機揣進褲袋起身。
丁步瞪大了眼睛看他:“程哥,你也上廁所?”
“有問題?”
“嘿嘿,你跟沈姐頻率也太一致了吧。”丁步笑着,正好第一道菜進來,他朝服務員招呼,“來來來,放這兒!”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中間是公用的洗臉臺,左右兩側分男女。
程嘉言洗手的時候,右邊出來兩個女人,其中一人有點眼熟。兩人旁若無人地聊天,眼熟的那個說:“欠那麽多錢,還拖着一個瘋子老爹,換了我,早把那破店賣了!簡直是個傻逼!”
程嘉言擠了點洗手液,伸手在水龍頭下慢慢搓。
另一個女人一頭利落短發,對着洗手臺的鏡子補妝,一邊說:“你說她別是在等政府正式公告,借機擡價吧?”
“得了吧,炒房是有錢人的游戲,就她……”眼熟的那個扯了扯嘴角,朝鏡子看了一眼,見到程嘉言,不由微微失神,随後腼腆地朝他笑了笑。
程嘉言嘴角一勾,朝她點了點頭。
眼熟的那個轉開目光,壓低聲音對短發女說:“她媽沒死那會兒估計還成,現在……她媽病死了,還倒欠這麽多錢,她有那個時間等嗎?”
“真不知道這種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短發女補完妝掩嘴輕笑。
眼熟的那個洗完手,拍拍短發女手背,安慰道:“安啦,那家店肯定是你的,早晚而已。”
說完,兩人又結伴出去,等她們走出門口,程嘉言隐隐聽見一句:“剛才那個男人好帥……”
程嘉言對着鏡子扯了扯唇角,過了一會兒,扭頭看向右側。
不知何時,沈薏抱着雙臂側身站在右側門洞。
程嘉言看着她,說:“你的鄰居好像很讨厭你。”
沈薏大步走到洗臉臺,打開水,雙手伸到水下,看着鏡子裏的程嘉言,說:“我用不着她喜歡。”
程嘉言默了默,過一會兒,輕笑一聲:“沒有朋友,跟鄰居關系不好……說實話,我很好奇你經歷了什麽。”
他說完,一瞬不瞬地盯着鏡子中的沈薏。
沈薏在鏡中對上他的目光,彎彎嘴角,說:“好奇心害死貓。”
“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沈薏一愣,随後低斥:“神經病。”
程嘉言笑了聲,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垂眸看着她還在水下沖洗的雙手,說:“你的手快洗破了。”
沈薏回過神,忙關了水龍頭。
程嘉言說:“不高興?”
“明知故問。”
“不想教訓她們一下?”
“我對小孩子的惡作劇沒興趣。”
“真的?”程嘉言無聲地笑。
“假的。”沈薏橫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洗手間。
回到包間的時候沈薏臉色不太好。
桌上菜已經上齊,最中間放着一個足有盤子大的白饅頭。沈薏忍不住瞧了好幾眼,丁步解釋說:“我就是聽說氓山大饅頭是當地特産,想着點一個試試,我也沒想到這大饅頭比我頭都大啊!”
程嘉言忍不住笑,說:“這饅頭夠你啃一天,你以後光吃饅頭得了。”
“程哥,不帶這樣的啊!”
沈薏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沒搭話。
丁步看了程嘉言一眼,又看向沈薏,說:“沈姐,你心情不好啊?”他問完,又自顧自地說下去,“哎,也是。我爸媽剛走那會兒我心情也不好。”
程嘉言放下筷子,說:“出去走走?”
沈薏擡頭,抿着唇沒說話,倒是丁步先嚷嚷起來:“走?程哥你開玩笑呢?這菜剛上桌,我還一口沒吃……我不走,要走你走!”
程嘉言沒等沈薏回答,起身,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到了樓下,沈薏終于甩開程嘉言的手,說:“你放開我!”
天氣轉陰,空氣很快沉悶起來。濕度漸高,稍微動一動就要出汗似的。
額發垂落眼睑,沈薏擡手一撩,卻再次被程嘉言抓住手腕。程嘉言睨着她,嘴角微勾,說:“不是不爽嗎?”
“什麽?”
“被人罵傻逼,難道沒有不爽?”
“這是我的事。”
程嘉言哼笑:“可惜被我碰到了。”
“你想幹什麽?”
程嘉言沒說話,拽着她往牆角那輛白色smart走去。
沈薏在車邊停下,反手拽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幹什麽……”程嘉言放開她,從路邊撿起半塊轉頭在手裏抛着,“你說我要幹什麽?”
沈薏會意,嗤笑一聲:“幼稚!”
“對,小孩子的惡作劇。”程嘉言說,“敢嗎?”他把磚頭遞給沈薏。
沈薏目光落在橙紅色的磚塊上,過了會兒,抱起雙臂別開眼,輕笑:“真當我小孩?”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咣當一聲,擋風玻璃被砸得粉碎。牆角隐蔽,車玻璃碎裂聲沒驚動外面的人。
程嘉言掂着磚頭,轉身看向沈薏,問:“爽嗎?”
沈薏沒回過神,半晌,才說:“有點。”
“才有點?”程嘉言說完,扭身又砸碎駕駛座玻璃,說,“現在呢,爽嗎?”
他雖然右手吊起,只有左手能自由活動,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發揮,磚頭所到之處,玻璃應聲而碎。
“爽。”沈薏說完,又看向他身後。江尋白正好跟她的小姐妹一起往這邊走來,沈薏擡手,指指那邊,笑道,“也許,跑起來會更爽。”
話音剛落,江尋白就在不遠處尖叫:“你們在幹什麽?!我的車!”
程嘉言回頭瞧了一眼,說:“你說得對。”
說完,他便牽住沈薏的手,朝江尋白的反方向跑去。身後傳來江尋白的怒罵:“沈薏!你這個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沈薏回頭,朝江尋白吐了吐舌頭:“我等着!”
喊完,她又扭過頭,笑着跟程嘉言往前跑。耳邊是呼呼的風聲,空氣中濕度很高,沒跑多久就已經滿身大汗。
再往前是上山的小路,石徑橫斜,一路向上。
程嘉言帶着她在第一塊石階前停下,沈薏右手被他抓着,只好左手撐着膝蓋大喘氣。目光不小心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長,手掌寬大,幾乎裹住了她整只手。他的膚色比她深,麥色與柔白相映,竟有種奇妙的協調。
掌心醞釀熱意,帶着粘稠的觸感。
沈薏嘴角的笑容漸漸隐沒,她往回抽了抽手,沒說話。
程嘉言會意,松手。等到她的指尖完全從他掌心離開,他垂頭看向自己左手,手指輕輕搓了搓。
兩人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沈薏打破沉默,說:“我媽就在山上,我要上去看看,你回……”
“我也上去看看。”程嘉言打斷她的話。
“嗯?”
“山上風景不錯。”
“随你。”
兩人一前一後踩着石階往上走,程嘉言看着沈薏的背影,忍不住問:“你媽媽得了什麽病?”
“尿毒症。”沈薏說。
“嗯。”
過了一會兒,沈薏問他:“你呢?你不是本地人,你的父母呢?”
“兩年前沒了。”程嘉言說完,頓了頓,側眸看向石徑旁邊的雜草,說,“火災。”
沈薏:“……嗯。”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