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石階寬度有點尴尬,邁上一級還得走個小碎步才能接着跨下一級。
程嘉言側眸看向旁邊的沈薏,她微喘着,兩頰通紅,天氣悶,汗水從她兩鬓流下。
他有種伸手為她擦汗的沖動。
程嘉言撇過頭看向前方,扯了扯嘴角,左手手指輕輕搓着。
一旁突然傳來沈薏的聲音,“為什麽看我?”
“美女誰都愛看。”
“不是每個美女都……”沈薏說着,突然頓住。
不是每個美女都喜歡被人看。
抱歉,下次不開車的時候遇到你,我會閉上我的眼睛……感受你。
沈薏勾了勾唇,沒再開口。
程嘉言走在她身旁,見狀問她:“怎麽不說話了?”
“沒什麽好說的。”沈薏沒看他。
程嘉言笑了聲:“不如說說你的店?”他說完,頓了下,看見沈薏扭頭瞧了他一眼,又繼續說:“為什麽不賣掉,真的在等政府拆遷通知?”
“不是。”沈薏說。
“那是為什麽?”程嘉言追問。
沈薏沒有立即開口,而是沉默地繼續往山上走。山腰的一座廟宇已經遙遙在望,黃牆黑瓦內傳出祥和的誦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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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氓山對我們沿海人意味着什麽嗎?”
“嗯?”程嘉言發出一個單音節。
“氓山是我們的福澤之地,只要有氓山在,哪怕是地震,都危害不到我們。”
“心靈寄托。”程嘉言輕笑。
“沒錯,”沈薏停下腳步看向他,“就像知友書坊對我的意義。”不止是父母親情,還有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
程嘉言左手□□褲袋,挑了挑眉,說:“我好像對你越來越好奇了。”
“對異性産生好奇可不是什麽好現象。”沈薏瞥他一眼,繼續踩着石階往上走。
寺廟建在山腰,掩在一處竹林之後。剛進廟裏,大雨正好落下。跨過正門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東北角的屋檐下有一只缸,雨水順着屋檐流下,滴滴答答掉進缸裏。
程嘉言站在屋檐下,擡眼看着連綿不斷的雨絲從灰色的天空墜落,身後的屋內香火缭繞,供着無數牌位。
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沈薏背對着他站在金色香爐後,袅袅的煙霧模糊了她的背影。
過了許久,沈薏終于轉身出來,與他站到一起。
雨還沒有停的意思,程嘉言擡頭看着天空,想了想,說:“跟你媽媽聊天了?”
“嗯。”沈薏點點頭。
“她能聽到嗎?”
“心誠則靈。”
程嘉言扭頭看向她,恰好對上沈薏的眼睛。她的雙眼還有點泛紅,程嘉言問:“哭過了?”
沈薏沒說話,程嘉言垂眸,看着院子裏的水坑,坑裏積了水,雨水落下,不斷濺起水花。
“很小的時候,我相信鬼神,相信輪回,相信命運。”他說完,笑了一聲,又道,“後來上了學就不信了,但這兩年卻又相信了。”
沈薏輕笑一聲:“反智現象?”
“反智……”程嘉言低語,看向她,說,“越來越相信命運弄人,相信死去的人會在天上看着你,相信……冤死的人無法進入輪回。這算反智嗎?”他笑了一聲。
沈薏擰眉,雙目沉沉地看着他。程嘉言無聲地與她對視,過了一會兒,沈薏別開眼,嘆了口氣,低聲道:“精神寄托而已。”
程嘉言默然,無言地看着院子裏的水坑。過了許久,水聲不再密集,聲音也逐漸減小。十幾分鐘之後,雨停了。
“可以下山了嗎?”程嘉言問。
“走吧。”沈薏說完,往寺廟正門走去。
外面就是竹林,茂密繁盛,黃綠相間。下過雨,細長的葉子上積了水,點點滴滴往下掉。
沈薏舉起包包擋過頭頂,腳下的泥土又濕又軟,她走得小心翼翼。她此時沒綁頭發,烏黑的長發垂落腦後,随着她踮着腳尖走動,烏發柔柔地晃着,海藻似的。
程嘉言落後她兩步,他步子大,不緊不慢地走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沈薏低頭看着腳下的路,冷不防一腳踩入泥濘,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當心!”程嘉言忙展臂一接,将她攔腰抱住。
沈薏低呼一聲,随即肩膀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耳後“嘶”的一聲,是程嘉言倒抽一口冷氣。
她撞到了他的右臂。
沈薏忙站直身子轉身,擡起頭問他:“有沒有傷到?”
程嘉言咧了咧嘴,說:“沒事。”
“抱歉,我會小心點。”沈薏說完,扭身就要往前走,卻不想剛走兩步,胳膊肘被人扯住。
她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程嘉言擡擡下巴,說:“跟着我走。”
“不用。”
“我不能保證下次還能接住你。”
沈薏:“……”
“走吧。”
沈薏停住腳步,抿唇看着他。
程嘉言拽着她的小臂,走了兩步發現她沒跟上來,勾勾嘴角,說:“在想什麽?”
“你究竟想幹什麽?”沈薏說。
程嘉言笑了聲,說:“對異性産生好奇可不是好現象。”
“你……”沈薏咬牙。
“跟我走。”程嘉言打斷她的話。
“我……”沈薏開口,話說到一半,丁步打來電話。
沈薏剛剛接起,丁步就在那頭嚷嚷:“沈姐,你跟程哥去哪兒了?我程哥電話怎麽關機了?你們回來沒,哎我吃完了飯才發現你沒付錢,還在包廂等着你們呢!”
沈薏擡眸瞧了程嘉言一眼,對那頭說:“就來。”挂斷電話,她又道,“你關機了?”
“應該是沒電了。”程嘉言說着,握住她的腕子,說,“走。”
語氣不容否決。
沈薏跟他走了幾步,目光落在他圈着她腕子的手上。他的手指很漂亮,骨節不算分明但指節修長,掌心有繭,在她手腕內側最柔軟那片皮膚上磨着,有種怪異的酥麻。
就在這時,程嘉言忽然回頭掃了她一眼,沈薏回過神,好像偷看被發現,抿着雙唇別過了腦袋。
程嘉言勾了勾唇角,又轉過頭。
大雨之後的氓山像是被洗刷過,空氣中都飄着清新的草木氣息。快到山腳的時候,天空中挂起了彩虹,難得七彩分明,輪廓完整。
沈薏擡頭瞧了一眼,又垂下頭,繼續跟在程嘉言身後。
到土菜館結賬,進門的時候發現牆角那輛白色smart已經不見了。沈薏若無其事地進屋,付完錢把丁步領出來。
丁步到了外面,咧着嘴說:“剛才一女的停在門口那輛smart被砸了,保險公司剛拖走!這女的可真倒黴,好好的車!”
程嘉言聞言,側眸瞧向沈薏。他與沈薏中間隔着丁步,他看過去的時候,沈薏正好撇開臉,他只能看到她緊抿的嘴角。
程嘉言回頭,目視前方,頓了下說:“嘴欠、多事,總是會倒黴的。”
“啊?”丁步不明所以。
沈薏扭頭看向程嘉言,他比丁步還高半個頭,極簡的板寸下是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
丁步碎碎念起來:“程哥,你不會在說我吧?程哥,我最近沒惹你啊……”
沈薏沒忍住,輕笑了一聲。程嘉言側眸,彎起嘴角,說:“閉嘴!”等到了車邊,他又道,“回去你開車,讓你沈姐歇歇。”
“好嘞!”丁步應了一聲,從沈薏手裏接過鑰匙,開門上了駕駛座。
沈薏繞到副駕上車,打開車門,程嘉言也恰好打開後座門。
兩人各自站在車子兩側,沈薏對上程嘉言的目光,低聲道:“謝了。”
程嘉言沒說話,嘴角翹了一下,矮身上車。
晚上,沈薏剛進家門沒多久,防盜門就被砰砰敲響——準确來說,應該是砸。
“沈薏你出來!”江尋白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沈薏抿了抿唇,走到門口,想了想,又把腳上的拖鞋換成了一雙結實的平底鞋。
剛打開防盜門,衣襟就被江尋白抓住,緊接着,她整個人都被江尋白推到陽臺護欄上。
“你要不要臉!要不是可憐你,我早就報警了!”江尋白咬牙切齒。
“可憐我?”沈薏嘴角輕勾,看着江尋白,目光轉冷。
老舊的陽臺裏亮着一盞白晃晃的吸頂燈,燈光直直地落在沈薏臉上,讓她的臉色看上去白得吓人。
江尋白瑟縮了一下,卻又鼓起勇氣,拽着沈薏的衣襟怒罵道:“無父無母,連老公都沒有!名校畢業又怎樣?在世界百強工作過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守着個破店,你就是個可憐蟲!”
江尋白罵得爽快,幾乎将從小到大積壓的不快都罵了出來。她最後又諷笑:“你拼命想到達的終點,不過是我的起點!你算什麽?!”
沈薏嘴角下沉,忽然,她擡手抓住江尋白的衣領,狠狠一推,反身将她推到陽臺護欄上。沈薏右肘一擡,卡住江尋白的脖子,緊接着往下一壓,江尋白整個上半身被往後壓着,翻出陽臺。
“沈薏你瘋了!”江尋白尖叫出聲,雙手本能地抓住沈薏的胳膊,“爸媽!老公!救我!”
話音未落,陽臺另一頭的門內就沖出三個人。
沈薏扭頭看向他們:“都別動!”她說着,手肘又狠狠一壓。
他們住在三樓,江尋白往下望了一眼,哭喊:“你們別動……別動……”
沈薏看向江尋白,面帶微笑,輕聲說:“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帶你一起去我的終點?”
“沈薏,你這個瘋子……嗚嗚……”江尋白淚流滿面。
沈薏冷哼:“不要試圖激怒一個瘋子。”說完,她手肘一松,随即雙手拽着江尋白的衣領将她拉了起來。
一得到自由,江尋白就跑向家人。
江父一邊抱着女兒安慰,一邊指着沈薏教訓:“你……你簡直無法無天!你爸媽管不了你了,你就變成這個樣子,你……你真是……”
“江叔叔,”沈薏朗聲打斷他的話,指着江尋白,說,“不如你有空多教教你女兒,”她頓了頓,看向躲在老公懷裏痛哭的江尋白,冷冷地,壓低了聲音,“嘴欠、多事,是會倒黴的。”
她說完,轉身進屋。防盜門關上之後,又聽到江母在外面罵了幾句。
沈薏扯了扯嘴角,置之不理。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沈薏接通:“你好。”
那頭頓了一下,随即傳來一聲輕笑:“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程嘉言?”沈薏回過神,把垂落額前的長發撩到後面,“你在哪兒?”
“你家樓下。”他說完,頓了頓,續道,“不過,現在我可以放心離開了。”
“你……”沈薏頓住,過了會兒,輕嗤,“有病。”
程嘉言又笑了聲:“下次別動手了。”
沈薏哼笑:“抱歉,恃強淩弱是我這一生無法治愈的頑疾。”
“我的意思是,下次不要親自動手。”
沈薏輕哼:“不親自動手,誰替我動手?你嗎?”
“怎麽?”程嘉言壓低了聲音,“我不夠資格?”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