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不夠資格?”

他語氣自然,因壓低了聲音,更顯出幾分真誠。

沈薏心中有些異樣,半晌沒說出話來,靜靜地聽着那頭低沉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無聊。”

程嘉言笑了起來,說:“今晚的月色真美。”

月色很美嗎?

沈薏起身來到窗口,拉開窗簾,盈盈的月光悄然灑進窗戶。電話那頭程嘉言忽然說:“往下看。”

沈薏聞言垂眸,窗戶對着馬路,馬路不寬,站在窗內能清晰地看到對面。

對面轉角的路燈下,一個男人挺立着。他吊着右臂,左手拿着電話。路燈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沈薏可以看到,當她的視線對上他的那一刻,他朝她揮了揮手。緊接着,他又把手機拿到耳邊,說:“晚安。”然後挂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亮起又變暗,沈薏擡手觸着玻璃,看着那人轉身消失在街角,這才回過神。

她摸摸自己心口,有點燙。

程嘉言回到住處,其他工友照舊叼着煙在打牌,宿舍裏烏煙瘴氣。

程嘉言抿了抿唇,大步走過靠外的幾個床鋪,打牌的男人們見了他,各自哈哈大笑起來,最門口的白胖男人道:“喲,這是被誰打了?說出來給兄弟們聽聽,哥兒幾個一塊兒去謝謝他!”

“我草你大爺!”

程嘉言還沒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怒喝,是丁步。

丁步氣勢洶洶地沖進來,對着白胖男人就是一記推搡。男人一時不備,被他推了一把,氣不過,扔下撲克牌就站了起來,其他幾個男人見狀,氣勢洶洶地将丁步與程嘉言團團圍住。

丁步握緊拳頭做好了打架的準備,卻被程嘉言一把推到身後。程嘉言看着眼前的白胖男人,和氣地笑笑,笑容卻不達眼底:“劉哥,實在抱歉,阿步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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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哥!”丁步喊。

“你閉嘴。”程嘉言說着,又對白胖男人說,“我那兒還有幾包好煙,就當給兄弟們壓驚了。”

他臉上帶着笑,一邊說着,一邊上前,用完好的左手拍了拍白胖男人的肩膀。他目光沉靜,絲毫不見笑意,就這樣毫無溫度地看着男人。

男人對上他的視線,與他僵持一會兒,最終也笑:“大家都是兄弟,不用這麽見外。”

程嘉言眼裏稍微有了點暖意,他說:“應該的……阿步,幫我把煙拿過來。”

丁步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拿了三包中華,一股腦扔到劉哥的鋪位上,然後推開衆人,跑去外面。

程嘉言笑着說:“小孩兒脾氣躁。”

劉哥哼了聲:“脾氣躁就好好管教,別動不動就出來撒野。不是每次都這麽好對付。”

“明白。”

程嘉言說完,轉身出去找丁步,終于在冰庫邊上找到他。

丁步蹲在地上,擡眸瞧他一眼,憤憤道:“程哥,你為什麽給他們好臉色?他們不就是趁你這回受傷了,可着勁兒侮辱你?!”

程嘉言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說:“你也知道我受傷了。”

“什麽意思?”

“如果他們現在跟我們來硬的,我們能占到便宜?”

丁步默了默,說:“大不了……我跟他們拼了!”

程嘉言默然不語,過了會兒,丁步說:“程哥,我錯了。”

次日程嘉言調休,丁步攬了程嘉言的貨,一早開始出車送冰。中午工作完畢,他照例來到知友書坊。

知友書坊依舊門庭冷清,丁步進了門,沈薏忍不住朝他身後張望了幾眼,丁步笑道:“我程哥今天休息呢。”

沈薏拿起抹布佯裝擦吧臺,說:“誰問他了?”

丁步往吧臺上一靠,搓着手對沈薏說:“沈姐,能跟你商量個事嗎?”

“什麽?”沈薏挑挑眉。

“就是賠償的事……你能不能跟程哥少要點錢?”丁步一邊說着,一邊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一卷錢,皺巴巴的。他拆掉牛皮筋,把錢往吧臺上一放,說,“這裏一共四千八……這是我全部積蓄了,你就收程哥一萬五千二。”

錢沒了束縛,亂七八糟地散在吧臺上。沈薏看了一眼,笑道:“幹嘛,怕你程哥付不起?”

“沒那個意思。”丁步說,“就是吧……程哥他也不容易,我能幫襯點就盡量幫襯點。”

“你們還真是……兄弟情深。”沈薏嘴角翹起。

丁步說:“反正我這輩子就認定這個大哥了。”

“怎麽說?”

丁步道:“你不知道,我們車隊就我年紀最小,剛進車隊那會兒天天受欺負,挨打受罵的。要不是程哥,我早幹不下去了。”

“這樣你就認他當大哥了?”沈薏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丁步擡高聲音,“還有我家裏,我奶奶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看病。要不是程哥一直拿他的工資給我,我奶奶哪能活到現在!”

沈薏笑容停在嘴邊,過了會兒她回過神,看向丁步說:“你說他不是本地人……他什麽時候到沿海的?”

“他來沿海快兩年了吧,一來沿海就到我們車隊工作了。”

“他……以前是幹什麽的?”沈薏問。

“以前?這我哪知道,他從來沒說過。”丁步一臉茫然。

沈薏笑了聲:“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就認他做大哥?”

丁步正色道:“好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我還管他祖宗十八代上下五千年?我程哥對我怎麽樣跟他過去是什麽人沒任何關系!”

沈薏笑容一僵,頓了會兒,低聲說:“你說得有道理。”

下午又沒有客人,沈薏關門去醫院看望爸爸,丁步自告奮勇地幫她看店。

沈薏把店門鑰匙交給他,告訴他所有電器開關之後,就驅車前往醫院。

到了醫院,沈父難得清醒,沈薏帶他到樓下花園散步。花園中央挖了個人工湖,湖心有亭,水上一條長廊連接兩岸。

亭子裏沒有人,沈薏扶着爸爸在石凳上坐下,柔聲問:“最近都挺好的吧?”

沈父看着湖水沒說話,消瘦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過了會兒,他機械地轉過頭,看着沈薏,許久,他握住沈薏的雙手,顫聲道:“小薏,讓我跟着你媽一起去吧。”

沈薏一愣,随即揚聲責怪:“爸,你胡說什麽呢?!”

沈父道:“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完全變成一個無法自理的瘋子……小薏,與其過那種毫無尊嚴的生活,我寧可去死!”

“爸……”沈薏搖頭,眼圈驟然通紅。

“小薏,趁我現在還能自己做決定。”

“不可能……爸,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求你,不要離開我。”

沈父沉默。

沈薏蹲在他腳邊,過了會兒,額頭抵在他的腿上,無聲地流眼淚。

沈父嘆了口氣,擡手摸着她的腦袋。

回到知友書坊已經臨近晚上,沈薏進了屋才發現店裏客流興旺,丁步正帶着一群大學生模樣的少男少女講民國那位女作家的故事。

沈薏來到吧臺,程嘉言正好單手托着餐盤從後廚出來。沈薏忙伸手接過,送去相應的桌上之後才回來,對程嘉言說:“你怎麽來了?”

程嘉言看了她一眼,說:“來廚房洗碗。”

沈薏一愣,随即拿起牆上挂着的圍裙系好,來到後廚。

“你怎麽會做咖啡?”

“去醫院看你爸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沈薏擡頭看向程嘉言,程嘉言也正好朝她看來。後廚很小,安裝了琉璃臺、咖啡機、洗碗池,兩人站得近,一轉身連彼此臉上細小的毛孔都看得清。

沈薏愣了愣,又垂下頭繼續洗碗,說:“嗯,醫院告訴我他今天清醒了。”

程嘉言點點頭,說:“以前上學的時候學過咖啡,只不過我不會拉花,幸好他們不介意。”

“拉花我來就好。”沈薏說了一句。

程嘉言反身靠着洗碗池,垂頭看着她。許久,沈薏擡眼,說了一句:“看夠了嗎?”

程嘉言低笑:“沒夠。”

沈薏一噎,沒理他,再次低頭。廚房裏很安靜,只有嘩嘩的水聲,偶爾有交談聲從外面大廳飄來。

不知過了多久,程嘉言再次開口:“這只杯子你已經洗五分鐘了。”

沈薏忙把杯子放到一邊,又換了一只來洗。

程嘉言問:“有心事?”

沈薏沒說話。

程嘉言笑了聲:“肩膀借你啊。”

沈薏扭頭,目光落在他吊起的右臂上,牽牽嘴角說:“可惜了,只有一個肩膀。”

程嘉言眼角浮現淺淺的笑紋,他垂眸睨着她,說:“一個肩膀加一只手呢?”他說着,伸出左手,在水流下握住了沈薏的雙手,然後低聲道:“像這樣。”

水質清冽,觸感冰涼。而此時,冰涼的水中混進了一絲熱,是程嘉言手上的溫度。

沈薏垂眸,水流中交疊着三只手,他的手很大,幾乎将她的雙手完全包住。

程嘉言收緊了手,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滑過。他看着沈薏,低笑:“這樣呢?”

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挨得極近,說話間,他的唇風在她額角輕輕掃過,有點癢。

沈薏突然想起來,她這次去看望爸爸就是想征求他的意見,她想問問爸爸,她這樣的人還能談戀愛嗎?她有能力讓對方感覺快樂嗎?

可惜,計劃被爸爸的一番話打亂。

不過,現在更亂的是她的心。身邊的熱度,手背上的觸感,這一切都無法忽視。

不知過了多久,程嘉言忽然開口:“沈薏,你臉紅了。”

沈薏抿唇,忽然覺得心裏有點燥。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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