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廳的嘈雜仿佛在一瞬間遠去,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
程嘉言在沈薏轉身的那一刻就沒再說話,他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頭。
倒是丁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起身,跑到沈薏身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沈姐,你怎麽了?”他看向徐恩和,又說,“這是你朋友?”
他說完,又忍不住多看了徐恩和幾眼。眼前的男人挺帥,穿着一絲不茍的白色襯衫,西裝外套挂在臂彎,一身正氣,看着該是挺有地位的人。
沈薏擡手,揮開丁步的手,固執地看着徐恩和,說:“我有話問你。”
徐恩和臉上沒什麽表情,過了許久,他像是剛反應過來,對身邊的醫生說:“鄭主任,我有點事情。”
鄭主任點點頭,獨自往科室走去。
徐恩和又看向沈薏,說:“找個地方?”
沈薏腳步一動,正要跟着他往外走去,冷不防身後傳來程嘉言的聲音:“沈薏。”
聲線平靜無波,卻又像是壓抑着什麽。
沈薏停下腳步,回頭,對上程嘉言的視線。他目光沉靜,眼神看不出喜怒。
沈薏沒說話,扭頭,率先往大門走去。
徐恩和頓了頓,擡步跟上。
丁步愣愣地看着兩人,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這才回到程嘉言身邊,問道:“程哥,那男的誰啊?沈姐怎麽跟他出去了?程哥,你跟沈姐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程嘉言沒說話,視線落在大廳門外,過了一會兒,嘲諷地笑了一聲。
外面太陽高懸,但因為臺風剛走,氣溫并不高,風吹過,甚至還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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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與徐恩和一前一後地走着,沒多久,到了剛才的小竹林。竹林裏鋪了青石板,彎彎曲曲,通往竹林深處的亭子。兩人走到亭中停下,四周環境清幽,看不見人。
沈薏看着徐恩和,四年不見,他似乎比當年更加挺拔,眉宇間已經褪去了青澀,只剩下時光磨砺之後的從容。
兩人都沒說話,徐恩和拿出一支煙,點燃,蒼白的煙霧在指尖彌漫。
“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沈薏終于開口。
徐恩和深深地吸了口煙,過了會兒,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說:“快四年了。”
沈薏點點頭,又問:“這些年過得好嗎?”
徐恩和沉默,半晌,說:“不錯。”
“你……”
“還有別的事嗎?”徐恩和打斷她的話。
沈薏抿唇,垂下頭,看着地上竹葉鋒利的影子。她想了想,終于鼓起勇氣,問:“能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不告而別嗎?”
徐恩和被煙嗆了一下,他抖了抖煙灰,等平緩了呼吸才說:“唔,遇到了一個女孩,跟她在一起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沈薏猛地攥緊雙拳,過了會兒,又松開。
“你應該告訴我的。”她擡起頭,“感情的事怎麽能拖泥帶水?”
徐恩和避開她的視線,笑了聲:“大概是當年太幼稚了。”
沈薏沒說話,下意識地想要往回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下腳步。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回身,問他:“住院的是誰?”
徐恩和說:“一個朋友。”
“病得很嚴重?”
“唔……”徐恩和沒有細說。
竹林有風穿過,葉子窸窸窣窣地響動。徐恩和擡頭看了看四周,疑惑地皺眉。
沈薏遲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問,轉身往亭子外走去。
葉子窸窣聲更加明顯,有一陣風吹過,沈薏忽然聽到身後徐恩和大喊一聲:“小心!”
緊接着,她便被人從身後抱住,撲到地上滾了一圈,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棵細長的竹子應聲倒地。
沈薏瞪大了雙眼,看着那棵原本應該砸到她身上的竹子。
“沒事吧?”徐恩和還抱着她,就好像幾年前,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生命裏那樣抱住她,擋住了沈父砸過來的杯子。
沈薏瞬間失神,回憶與現實交織出厚重又酸澀的滋味。
“小薏……”
沈薏回過神,推開他,說:“謝謝。”她從地上起來,撣撣褲子。
徐恩和沒回應,等她走遠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說:“沈薏,忘了我,好好生活。”
沈薏停下腳步,過了會兒,猛地轉過身,提高了聲音吼道:“徐恩和,你他媽有什麽資格讓我好好生活?!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誰?!”
她喘着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吼完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不可抑制地顫抖,她握緊了雙拳,狠狠地瞪視徐恩和一眼,這才匆匆離去。
出了竹林,程嘉言抱着雙臂站在路口。
沈薏看見他,一愣,慢慢停下腳步。
程嘉言嘴角勾了勾,看着她通紅的眼圈,問:“哭了?”
沈薏沒說話。
程嘉言哼笑,說:“這就是你固執地追求‘結果’的原因?”
沈薏木讷地跟着他走了幾步,聞言,開口:“不要自作聰明。”
“是自作聰明還是一語中的?”
沈薏頓住腳步,不發一語地瞪着他。
程嘉言擡手,指尖在她眼尾掃過,輕笑:“瞧我看到了什麽……怨氣?”
沈薏一把拍落他的手,目光泛冷。
程嘉言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無聲地看她一會兒,才說:“走吧,去找老楊。”
回到住院部大廳,老楊已經處理完所有事情與丁步待在一起。
見他們走來,老楊擡起頭,目光渾濁,手裏攥着一疊單據,讷讷道:“程哥……”
程嘉言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然後朝丁步使了個眼色,說:“先送老楊回去。”
丁步應了一聲,拍拍老楊肩膀,與他并肩往外走去。
走出大廳,外面陽光愈發嬌豔。沈薏坐上副駕,車子開過住院部大門的時候,她不由地朝樓上瞧了一眼,玻璃映着太陽光,有些刺眼,在三樓的某一扇窗後面,似乎閃過一個人影。
沈薏揉了揉眼睛,想要細看時,車子早已遠離住院部。
**
住院部三樓單人病房。
徐恩和站在窗口,直到再也看不見那輛黑色的馬自達,他才從窗口離開。
病房裏異常安靜,只有床頭的儀器間斷地發出滴滴的響聲。
徐恩和來到床邊,雙手插着褲袋,垂眸注視着床上的女人。女人戴着氧氣罩,雙目緊閉,沒有絲毫生氣。
徐恩和低嘆一聲,俯下身,雙手撐着床頭,垂頭在她耳邊低語:“阿九,你睡得太久了,該起床了。”
床上的女人毫無動靜。
徐恩和偏過頭,看着她的眉眼,右手指尖在她眉梢輕輕掃過。他坐到床邊,看着她的臉慢慢開口:“你目前很安全,可是再睡下去就不一定了,我不能保證不會被王中石發現蛛絲馬跡。阿九,該醒了。”
他撫着她的額發,說完之後,彎了彎嘴角,又道:“你不是說要跟我走?你醒了,我才能帶你走啊。”
床上的女人沒有絲毫反應,徐恩和看了她一會兒,嘴角慢慢下垂,有些失望。他起身,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女人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動了動。徐恩和一愣,以為自己眼花,又定睛看了一會兒,只見女人右手指尖再次輕微地蜷縮一下。
徐恩和面色一松,忙趴在床邊,揉着女人的臉壓着聲音喊:“阿九?阿九你醒了?”
似乎是被他的聲音吸引,女人眼皮動了動,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縫。
徐恩和面露喜色,聲線竟有些顫抖:“阿九……”
阿九緩緩地擡起眼皮,目光逐漸聚焦,卻忽然,在看清楚他臉的那一刻,她猛地瞪大雙眼。
氧氣罩裏霧氣急劇地擴散又消失,病房裏,她劇烈的喘息聲幾乎蓋過儀器的聲音。
徐恩和見狀,連忙按響床鈴。
在醫生趕來之前,他蹲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說:“阿九,只要你配合我,我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阿九雙目圓瞪,驚恐地看着他,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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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老楊家時,太陽剛剛被雲層遮住。看不見陽光,老楊家裏就更顯得昏暗。
丁步很快幫老楊布置好一個簡陋的靈堂,老楊說:“親友都通知過了。”
沈薏與程嘉言對視一眼,然後看向老楊,說:“節哀。”
老楊掃了她一眼,見她一直與程嘉言站在一起,便也沒有多問,只搖了搖手說:“沒什麽好節哀的,她這一死也算是解脫了……”
沈薏張了張嘴,不知說些什麽。
倒是老楊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又開口:“咱們這種人,得了要死的病,最怕的才不是死……咱們最怕的是生不如死,是欠了一屁股債,最後還逃不出一個死。”
老楊搓了搓雙手,抹了一下雙眼,又道:“她算是解脫啦!”
話音剛落,屋外一陣喊聲:“老楊?”
丁步一聽,看向程嘉言,正色道:“是姓劉的。”
程嘉言轉身看向門口。
丁步走到他身邊,又說:“這家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過來,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程嘉言下颔緊了緊,沒有說話。他扭頭瞧了沈薏一眼,展臂把她往自己身後一攬。
沈薏垂眸看着胳膊上他的手,抿了抿唇沒說話。
丁步忙說:“沈姐,待會兒你先走,別跟這兒呆着。一群臭男人,怕吓着你。”
話音未落,門口進來一個白胖男人,緊接着,又進來三個跟班。見了他們,白胖男人劉哥笑道:“喲,你們果然在這兒。”
丁步揚了揚脖子,說:“你們來幹嘛?”
“工友家裏出了事,咱們當然是過來看望看望。”劉哥說,“不管怎麽樣,都是睡一個通鋪的兄弟。”
“你們……”丁步剛開口說了兩個字,被程嘉言攔下。程嘉言将他推到後面,上前笑道:“劉哥,現在看也看過了,大家是不是可以散了?老楊這兒還有點事要做。”
他說完,偏頭看了老楊一眼,老楊垂着頭站在丁步的影子裏,看不清表情。
程嘉言心中嘆了口氣,又看向劉哥。
劉哥伸着脖子瞧了一眼老楊,抓了抓頭皮,說:“今天不是鬧事的日子,咱們過來也不是鬧事。”他頓了頓,徑直走向老楊。老楊吓得低呼了一聲,丁步忙攔到他面前。
劉哥被丁步攔下,只好說道:“老楊,你剛得了一筆賠償金,那之前跟我們借的錢也該清一清了。都是打工的,誰容易啊!”
丁步不爽:“老楊事兒還沒辦完,你們就惦記着那點賠償金!你們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合着就他可憐,咱們就富得流油了?”劉哥推了丁步一把,丁步踉跄了一下。劉哥又說,“咱們幾個哪個不用養家糊口,這是想賴賬還是怎麽着?”
丁步挺起胸膛正要對罵,卻忽然聽到沈薏說:“一共欠了你們多少?”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