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姐……”丁步轉身看向沈薏。
沈薏沒有看他,只面無表情地看着劉哥。
劉哥上下打量她一番,想了想說:“我這兒五千,這幾個哥們兒一共六千三。”他擡手,往後指了指三個跟班。
沈薏伸手在包裏摸了摸,掏出一個黑色塑料袋,從裏面數出一萬一千三,正要交給劉哥,卻被一只手攔下。
她擡頭,看向手的主人。
程嘉言對上她的目光,說:“這是你店裏的錢。”
沈薏擡手拂下他的手,說:“我店裏的錢就是我的錢。”
“不行。”程嘉言說。
“有什麽行不行的!”劉哥突然開口,話音未落,已經伸手從沈薏手中搶走錢,沾着唾沫數了數,一張不少。他沖沈薏晃了晃手裏的錢,像是怕她後悔,說了一句“兩清”就帶着三個跟班跑了。
程嘉言神色不快,他看着沈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老楊這時候從丁步身後出來,朝門口張望了一番,見劉哥他們走遠了,這才朝沈薏開口:“謝謝……”
沈薏看着眼前弓着腰的消瘦男人,別開眼,說:“不用。”
程嘉言下颔緊了緊,雙手□□褲袋,腳尖踢了一下地面,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徑直轉身出了門。
“程哥?”丁步忙追上去。
沈薏目光追随而去,外頭陽光濃烈,不一會兒又有雲朵遮住了太陽,天色一下子陰沉許多。程嘉言身材高大,但背影卻在這陰沉的天色下顯出幾分落寞。
沈薏心中一動,想了想,也跟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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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是一個大臺階,臺階邊上打了口井,程嘉言正壓着抽水泵從井裏壓出水來洗手。
丁步在一旁碎碎念:“也沒碰什麽髒東西,怎麽總洗手……”說話間,他一轉頭,看見沈薏,忙打招呼,“沈姐。”
沈薏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洗手的男人身上。
程嘉言又壓了幾下水泵,老舊的抽水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不堪重負。等紅色的橡皮管不再出水後,他才直起身,看向沈薏,說:“今天的錢算我的。”
他半邊臉映着橘色的陽光,鬓角有汗,下巴上有一圈青色的胡渣。沈薏看了他一會兒,說:“再說吧。”
程嘉言抿了抿嘴角,說:“這件事跟你無關。”
“什麽有關無關,只不過剛好被我遇上了,恰好我能做點什麽。”沈薏移開目光,說完,卻聽見程嘉言諷笑了一聲。
她又看向他,只見他右手插着口袋,勾着嘴角說:“你以什麽身份來管我朋友的事?”
沈薏一時語塞。
丁步見兩人氣氛不對,抓了抓後腦勺:“程哥,沈姐,我去老楊那兒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說完,便一步三回頭地跑了。
程嘉言靠近一步,又說:“什麽身份,嗯?”
沈薏下意識地退後。
程嘉言卻得寸進尺,幾乎将她逼到絕路。他湊近了她,又問:“什麽身份?”
他的鼻息與她的交纏,沈薏慌亂中又往後一退,卻不想腳跟磕到臺階,整個人便随着慣性往後倒去,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
她吃痛皺眉,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笑。
她擡頭,程嘉言把夕陽擋在身後,在地上落下一個長長的影子,而她就被他籠罩在影子下。
程嘉言的眼角有細細的笑紋,他朝她伸手,說:“還想學小孩子賴皮?”他說完,見沈薏沒有任何動作,幹脆直接拽着她的胳膊,“起來。”
他手勁很大,一拽便将她拽進懷裏。他身上的氣息瞬間将她包圍,沈薏掙紮了幾下,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按住。
“‘結果’是一生一世在一起又怎樣?與一個沒感覺的人一生一世,不過是另一種寂寞罷了。”他說。
沈薏奮力從他懷中擡起頭,直視着他的雙眼,沉聲道:“詭辯。”
程嘉言哼笑出聲:“如果我現在許你一生一世,你就願意信了?”
沈薏抿唇不語。
程嘉言:“不過是你害怕失去不願意開始的借口。”
沈薏面色不善。
程嘉言擡手,輕撫她的眉眼,笑了一聲:“這麽兇,被我說中了?”
“程嘉言,你他媽再說一句試試!”
“心裏還有那個男人?”程嘉言低頭耳語。
“閉嘴!”說話間,沈薏已經揚起手。
程嘉言一把截住,他握着她細細的腕子,站直身子,笑睨着她,說:“惱羞成怒?”
沈薏面色通紅,胸口不斷起伏着。
程嘉言面帶嘲諷,反扣住她的雙手将她壓在自己懷裏,又說:“剛才被他抱住的時候在想什麽?你們的從前?他抱得有我這麽緊嗎,嗯?”
“程嘉言,你過分了。”沈薏怒到極點反而鎮定下來,她面無表情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冷聲說,“放手。”
程嘉言一愣,眼中醞釀着怒意,他咬了下腮幫,然後松了手。
沈薏得到自由,便将他一推,轉身朝她的馬自達走去。引擎聲很快傳來,程嘉言轉身看去,卻見那車已經迅速調了個頭,朝來時的方向開去,很快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夕陽西下,天邊只剩濃雲殘晝。程嘉言舌尖抵了一下嘴角,雙手插着口袋,一直站在原地。
身後老楊家裏忽然傳出一段京劇,那演員吊着嗓子咿咿呀呀。
程嘉言回身看去,只見老楊家門口不知何時接了一只大喇叭,那聲音就是從這喇叭裏發出來。
丁步這時從老楊家跑出來,擦着汗跟他解釋:“老楊說這是他老家規矩,但凡家裏死了人,都得熱熱鬧鬧辦一場。他在這邊沒親戚,現在老婆死了,也只剩下這點熱鬧啦!”
程嘉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丁步又問:“沈姐呢?”
程嘉言:“走了。”
丁步有些失望,“哦”了一聲。
程嘉言擡頭看了看天,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天上已經隐隐出現月亮的影子。他又看向丁步,說:“有煙嗎?”
丁步錯愕:“程哥,你不是不抽煙嗎?”
程嘉言默了會兒,說:“算了。”
丁步抓了抓腦袋,又說:“對了程哥,過兩天我本命年生日,我奶奶要給我操辦,你跟沈姐一起來呗!”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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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回到家,卻見墨綠色的防盜門邊上站了兩個人,等她看清來人之後,不由地皺了皺眉,然後上去打招呼:“舅舅,舅媽。”
舅媽照舊穿着那身看不出花色的大花襯衫,聽見聲音,她比舅舅先反應過來,搶先一步将沈薏堵在門口,說:“小薏,你欠我們的八萬塊錢,什麽時候能還啊?”
她開門見山,站在她身後的舅舅面露尴尬,不斷地拽她。
沈薏抿抿唇,說:“等我周轉過來了……”
“周轉?”舅媽直接打斷她的話,“你這都周轉多久了?”
“你別……”舅舅弓着身子躲在她後面低聲說。
舅媽一把推開他,又對着沈薏道:“小薏,我跟你舅都是打工的,八萬塊錢對我們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我們急等着這筆錢用呢。”
沈薏嘆了口氣:“我沒錢。”
舅媽一噎,瞪着雙眼道:“你不還有個店面麽,早跟你說了那店面抵給我們,咱們就兩清了。”
沈薏低聲道:“那是我爸媽的心血。”
舅媽說:“你爸媽也不願意看到你被債務壓死吧?”
沈薏忍了忍氣,別開眼,沒開口。
舅媽還想說些什麽,卻忽然對面的門打開,沖出一個年輕女人,站在沈薏身邊道:“不就是八萬塊錢,還想着用店面抵,虧你們說得出口!那店面值多少錢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還要點臉嗎?”
沈薏扭頭,看向身邊的江尋白。
舅媽被她一堵,頓時面色不善,但也不想惹事,哼笑了一聲,又對沈薏道:“今天是談不下去了,總之你好好想想,我改天再來問你!”
說完,她便拖着丈夫走了。
等兩人離開,江尋白背靠着牆壁,抱起雙臂看着沈薏哼笑了一聲:“你可真可憐。”
沈薏也看向她,彎起嘴角:“怎麽,怕我的店面抵給別人,你一分錢都撈不到?”
江尋白繃着臉:“真是狗咬呂洞賓!”
“誰是狗還不知道呢。”說完,沈薏便掏出鑰匙開門。
江尋白氣急敗壞,在她身後罵道:“沈薏你就是個loser!沒錢沒老公沒家人沒朋友!孤獨症患者!奇葩!”
沈薏閃身進了門內,江尋白得不到回應,氣呼呼地往回走,沒走幾步,卻忽然身後咻的一聲,緊接着後腦勺就被什麽東西砸到。
她尖叫了一聲,倒是不痛,只是吓到了。她摸着後腦勺轉身,只見地上掉了一只塑料拖鞋。
江尋白氣得渾身發抖,抓起拖鞋又沖回沈薏家門口,罵道:“你神經病啊!”
沈薏只關了防盜門,她隔着欄杆冷冷地看着江尋白,說:“早跟你講過,嘴欠、多事,是會倒黴的。”
她說完,便不顧江尋白在門外叫喊,砰地一聲關上了裏面的門。
回到屋裏,她給自己做了一碗面,餐桌上方點着一站吊燈,橘黃色的光,照亮空蕩蕩的餐桌。
沈薏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江尋白說得沒錯,她就是個孤獨症患者、奇葩。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