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酒店司機将車開走,程嘉言抿抿唇,往對面的地鐵站走去。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只見一名穿着灰色制服的保潔工人匆匆奔下臺階。
工人從頭到腳穿得嚴實,灰色鴨舌帽幾乎遮住半張臉,臉上還帶着一只白色口罩,讓下半張臉也隐藏起來,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雙眼睛。
這是一雙年輕女人的眼睛,可惜目光有些渙散。
程嘉言不由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她雖然跑得快,但是腳步虛浮,似乎全憑一股沖力向下跑來。
天色陰沉,偌大的臺階上還有上下走動的行人,也許因為這個女人太過怪異,大家不約而同地為她讓出一條道。
女人身上的灰色制服幾乎與陰郁的天空融為一體。
她跑近了。
程嘉言也側身讓了讓,眼看她沖下最後一個臺階,卻因為腳步不穩,朝前摔倒在地。
女人雙手撐地想要起來,但由于虛弱,再一次倒在地上。
程嘉言想了想,上前将她扶起。見她呼吸急促,伸手想要扯掉她的口罩,卻被女人奮力攔住。
程嘉言擰眉,說:“我在幫你。”
口罩底下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不……”女人深喘了幾口氣,又說,“扶我起來。”
口罩因為她拼命呼吸,不斷地緊貼到她臉上,又很快松開。
程嘉言看到她額頭流下的虛汗,一言不發地握住她手腕,長指搭住她的脈搏。
卻不想,女人猛地收回手,雙手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來。
程嘉言扶住她,女人借着他的力站起,正要推開他往對面車站跑去,卻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阿九。”
Advertisement
聲音緊繃而低沉,積攢着怒氣。
程嘉言聞聲回頭看去,只見剛才的白襯衫男人闊步走下臺階。他身材挺拔,看上去一身正氣,在人群中顯得卓爾不群。
程嘉言眯了眯眼,想起沈薏在醫院見到他時的一臉神傷。
阿九眼看着徐恩和走近,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她渾身像是卸了力,瑟瑟地站在程嘉言身邊,再也邁不動腳步。
徐恩和來到兩人面前,擡手摘掉阿九的口罩。
程嘉言側眸,見阿九容貌清麗,但臉色蒼白,像是随時都會倒下。
徐恩和打橫抱起阿九往回走,程嘉言攔住他,說:“她需要去醫院。”
徐恩和這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面無表情道:“套房裏随時有醫生待命。”
程嘉言眯眼盯着徐恩和,沒說話。
徐恩和瞥了攔在身前的胳膊一眼,又說:“程醫生還有什麽話說?”
程嘉言一怔,說:“你調查過我。”
徐恩和沒說話,算是默認。
程嘉言收回手,看着他抱着阿九拾級而上。
過了一會兒,徐恩和想起些什麽,複又停下腳步,沒回頭,說:“我只知道你以前的身份,至于其他恩怨,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程嘉言看着他的背影,哼笑了聲,說:“這麽說來,倒要感謝你沒把我的老底翻出來。”
徐恩和脊背挺直,說:“我不建議你重新踏足從前的漩渦……”他頓了頓,放低了聲音,“背景太複雜的人不适合她。”
阿九的目光越過徐恩和的肩膀落在程嘉言臉上。
程嘉言正巧對上她的目光,他想了想,忽然說:“背景複雜,包括你嗎?”
阿九突然牽起嘴角,笑容嘲諷。
徐恩和沒說話,徑直朝酒店大門走去。
灰色的天,臺階上已經空無一人。徐恩和脊梁直挺,抱着阿九,目不斜視地往上走着,最終消失在旋轉門內。
程嘉言在原地站了會兒,這才收回目光,他舌尖頂了頂腮幫,随後一手插着褲袋,大步往車站走去。
一路到了知友書坊,卻發現知友書坊大門緊閉。
他給沈薏打電話,得知她剛剛出發去第七人民醫院。
程嘉言靠着大門,拍了一下門上的貝殼風鈴,風鈴嗒嗒地響着。他對電話那頭說:“我在你店裏。”
沈薏說:“我今天不回店裏了。”
程嘉言說:“不是剛出發麽,回來,接我。”
沈薏說:“我要去看我爸。”
程嘉言說:“我陪你去。”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過了會兒才傳來沈薏的聲音:“等着。”
挂斷電話,程嘉言擡眼看向對面大海。
海浪、沙灘、陽光、棕榈,沿海是個浪漫的城市。
程嘉言想起徐恩和的話,深深地噓出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黑色馬自達在他面前停下,沈薏從駕駛座探出身子,擡眼看他,說:“你開?”
程嘉言卻徑直坐上副駕,看着她說:“還是你開吧,今天有點累。”
“虛了?”沈薏利落地挂擋加油門。
程嘉言哼笑一聲,上下打量她,說:“我虛不虛,你不是最清楚嗎?”
沈薏輕嗤,沒說話。
一路過去都是沙灘,今天陰天,沒有陽光的沙灘有些單調。這段時間游客也少了,沙灘上沒有了前段時間下餃子的盛況,到顯得冷清了。
程嘉言手肘搭着車窗,問道:“最近店裏生意怎麽樣?”
沈薏抿抿嘴角,說:“沒什麽生意。”
程嘉言說:“真的要一直守着店嗎?”
沈薏說:“其實已經想開了……在我想賣掉店鋪給丁步奶奶攢醫藥費的時候就想開了。”
程嘉言摸了摸下巴,又問:“決定賣掉了?”
沈薏說:“不急着賣,等市政拆遷通知呢!”
程嘉言笑了聲:“你等得起嗎?”
沈薏說:“等不起也得等,不枉我在這上面花了那麽多心血。”
“不是心靈寄托嗎?”
“心靈寄托是放在這兒的。”沈薏指了指自己心口,又說,“再浪漫的想法,也抵不過現實作祟。”
程嘉言說:“沿海是個浪漫的城市,但也有無奈的現實。”
沈薏笑了起來,說:“今天中邪了?突然這麽深沉。”
“彼此彼此。”程嘉言說。
沈薏沒接話。
過了許久,程嘉言又開口:“能跟我說說你前男友的事嗎?”
沈薏嘴角下沉,沉默一會兒才說:“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為了錢而已。”
程嘉言抿了抿唇,沒把今天遇到徐恩和的事告訴她。
到七院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沈薏在科室見到了爸爸的主治醫生,程嘉言在外面等她。他斜倚着牆站着,過了一會兒,科室門打開,程嘉言立即站直了身子。
沈薏跟醫生道謝,走出科室,程嘉言迎上去,問:“怎麽樣?”
沈薏搖頭,說:“我這次來是想把爸爸接回家照顧,但是醫生不建議這麽做。”
意料之中,程嘉言“嗯”了一聲,說:“那就聽醫生的。”
“我去看看我爸。”沈薏說着,徑直往病房區走去。
程嘉言跟在後面,轉過幾個彎,終于到了病房門口。病房牆上有窗,玻璃擦得很亮,可以看見裏面的一切。
沈薏在窗口站了一會兒,低聲道:“醫生說我爸清醒的時候有自殺傾向。”她默了默,又續道,“很久之前,我爸跟我說過他想死。”
程嘉言無聲地攬住她的肩膀。沈薏扭頭看一眼他的手,沒甩開。
病房裏,沈父像是察覺到什麽,轉過身來看向他們,神色迷茫,眼神空洞。
沈薏張了張嘴,過了許久,才低低喊:“爸……”
程嘉言朝沈父揮了揮手。
從七院離開天色已經擦黑,車子開出醫院區域,沈薏說:“我把你帶到公交車方便的地方。”
程嘉言說:“直接開回你家,然後把車給我。”
沈薏想了想說:“那我先把你帶到廠裏。”
“太遠了,你很晚才能到家。”程嘉言說,“聽我的。”
沈薏沒說話,默認了他的提議。
程嘉言側眸瞧她一眼,彎了彎嘴角。
一個小時後,車子在沈薏住處停下,車子熄火,兩人下車。
沈薏把鑰匙交給程嘉言,說:“路上當心。”
程嘉言點頭,矮身上車。
沈薏退開幾步朝他揮手告別。
程嘉言踩下離合剎車,轉動鑰匙,引擎聲重新響起。沈薏正要轉身上樓,卻聽見身後的車子發出異常突突聲,不一會兒,車子偃旗息鼓。
她扭身走到駕駛室邊,問:“怎麽了?”
程嘉言沒看她,目光落在儀表盤上,說:“熄火了。”
“我知道熄火了,”沈薏說,“為什麽熄火了?”
程嘉言這才看向她,一本正經道:“你的車,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這輛馬自達的确有些年頭了。
沈薏不疑有他,說:“那你再試試。”
程嘉言又試着發動,仍然沒有打着火。
他看看時間,說:“沒有末班車了。”
沈薏說:“打的。”
程嘉言笑了聲:“你出錢?”
寧市制冰廠跟沈薏的住處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打的的确不劃算。
沈薏看着他,說:“你想怎麽樣?”
程嘉言說:“你的沙發借我一晚。”
沈薏愣了愣,想起那晚他在家裏幹的好事,冷笑一聲往樓上走,留下一句:“在車裏将就一晚吧。”
程嘉言擡起一條腿坐在車裏,手肘支着膝蓋,目送她上樓進屋。
過了會兒,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個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 程嘉言:有車怕什麽,我能讓車熄火;有門怕什麽,反正我有鑰匙╮(‵▽′)╭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