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小自命不凡的我們很難想象，長大以後，會找一個差不多的工作，和一個差不多的人在一起，過着差不多的日子……
但一代又一代的人，千百年來，竟也就這樣将就下來。
年少時的我們，想着有朝一日，會遇到那個命中注定的人，然後激動地捧着自己的小臉向對方問出：你……喜歡我嗎？
而不是……
“如果我們要結婚了，假設你們家願意出二十萬做彩禮，你我又各有十萬元的積蓄，這些錢交到你手裏，你打算怎麽花？”
我叫周易，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神州大地上十八線小城市的一名普通高中教師。
沾了教師這一職業的光，周圍人提起我的工作都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可一涉及到對我個人生活的評判，便集體無奈兼痛苦地搖搖頭仿佛藏着什麽難言之隐……導致這一現狀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點，是關于我懸而未決的婚姻問題。
大學畢業已經六年，參加工作也已經五年，同齡人早在多年前就已化作勇猛神氣的超人一頭跳進社會大熔爐裏，在一次次歷練中，幻化成千嬌百豔的迎春花！
而我的生活範圍至今仍局限在學校到家的兩點一線，遇事也不懂得主動出擊頻頻退卻!毫無着落的感情問題便成了家人心頭的老大難！
這些也都構成了家人不斷為我安排相親的理由。
開始的時候，我還抱着不能駁長輩面子的心态試着和對方誠懇地交流，想着無論感情成功與否，權當多交一個朋友。
沒想到的是，每次前來見面的人都抱着吃一頓飯搞定一生婚約的想法，一頓飯下來，除了好事得成或徹底沒戲兩種結果之外再無解，徹底扼殺了我的權宜之計。
而家裏更是一貫遵循只要相親最後沒成就是不尊重長輩辛苦安排的原則讓我無所适從。
于是，長輩們在為我張羅相親這件事上越來越不耐煩，我的态度也越來越敷衍。
這次見的是一個建材公司的職員，越過繁瑣的互相了解的問答，我直截了當說到了終極問題！
一舉定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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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教各自心裏有了定論，也好早些解脫！
漫漫相親路使我找不到約見一個陌生男人的意義，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對于每一個來的人，我都不假思索的抛出了同樣的問題。
他們有的驚訝，有的沉默，有的怒斥我之後憤而離席……
後來家裏人甚至摸清了我的套路，來之前便早早與人說明了我提的這一刁難問題，好讓對方有所準備……
可這點防患對于一次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相親來說，完全是徒勞無功。
不論聽到的答案是什麽，我總能在對方精心準備的說辭中找出破綻，把當中隐藏的問題或漏洞剖析地一絲不漏！
今天這個……倒是沉得住氣。
暮春暖風揚，花壇裏應時一陣輕躁，朵朵嬌顏的花兒在風中輕輕搖擺着。
對面的男人喉節滾動，面上掬着笑意，說道：“當然是給你花。”
好一個油嘴滑舌又不動腦子的回答。
看來方才的判斷有誤，我竟忘了腦回路過長反應不過來也是不動聲色的一種。
“再見！”
我把手機裝進手包，這次見面已完成便可以例行公事告別了，可是……
“為什麽？”
像一個屢次面試被拒絕的畢業生一樣，那張倔強的臉上寫滿了不甘。
我嘆口氣又坐回去，無奈當起了解說員。
“你我都是工薪階層，四十萬不是天數也勉強算是一筆巨款，你想都不想就說讓我花，不智。”
大概是被我說得火氣漸長，他煩躁地皺着眉說：“那就都存去銀行！”
我輕笑着攤開雙手，“你一個大男人，又不是身無長物的老弱病殘，一下有了錢不想着投資、創業，就直接放在銀行幹等着吃那點利息，不勇。”
一般被我用話貶低過一兩回的都拂袖而去了，這人竟無半點急躁，反而悠哉起來，側過頭笑着說：“那就拿去創業好了。”
可我并不打算客氣，“創業最起碼需要的是高質量的關系和人脈，你工作這麽多年工作仍沒有大的起色，顯然是沒有這方面的積累。”
他嘴巴微張幾欲反擊，我擡手示意制止住，說道：“如果你有的話早就發財了，也不用老大不小的等到現在。再說這一點錢用來做買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你一拍腦袋拿去用作下海的資本，可是家人賴以生存的根本。不仁！”
周圍桌上的客人紛紛側耳傾聽，湊着熱鬧，我環視一周看到并沒有人舉着手機，急忙補充道：“最後，你說了這麽多話，竟然一次都沒有提起生養你的父母，他們苦心栽培你這麽多年，不管成功與否都不能磨滅他們在你身上投注的精力和感情。你一下子有了四十萬，竟連一分錢的使用都沒有考慮過他們，不孝。”
旁人聽到這樣的話早就火冒三丈了，可他竟把整個身子往前傾，食指摩挲着唇邊，輕笑起來，“初次見面你就把我罵了個遍，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替你分析分析……”
得，出門沒看黃歷，碰上對手了！
但見那人放松地後靠在椅背上，目光上下移動打量着我，沉吟片刻說道：“首先，你給所有見面的人包括我設置了一道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标準答案的問題，不管我們怎麽說都難合你的心意，抱着這樣的态度來這裏，拿自己的人生大事當兒戲，不誠。第二，僅僅憑借自己的一點小聰明，靠一個類似腦經急轉題的東西給人冒然下定義，不慧。第三，你頭腦伶俐卻多算計，未經人世就妄加揣測旁人都有一顆老練世故之心，如此處事，不純。”
“……”
“哈哈，他真這麽說你的嗎？”
把白天的談話發到□□上，惹得遠隔重洋的老同學一陣狂笑。
“對啊，說完扔下一張名片就走了……”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夜間八點多，英國此時正是中午，易榕也恰好得閑有空。
夜幕中閃亮着的城市像點綴這個星球上的點點星光，電腦屏幕的熒光似夜色中鬼魅的眼睛，探着有神的眼睛和不眠的人心。
我打開房頂的大燈好讓眼前的空間顯得不那麽詭異。
□□的好友列表上一只咬着奶糖的肥貓頭像晃動着，易榕又上線了。
易榕是我的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後就早早去了英國，近幾年來，我為工作和生活的無聊煩悶，她因孤身獨處異國他鄉而空虛。
于是乎，遠隔萬裏的我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她不說英倫三島的風土人情，因為只要說起那些，便免不了勾起幾分外鄉人的寂寞。
我也閉口不言家鄉父老的談資，省得在一堆家長裏短中做一個無奈的看客。
只偶爾為各自生活中的煩惱訴說或傾聽着。
因着時差和遠距離的關系，有時候回複起來常常和兩地的時差一樣延緩，卻也不心急對方的反應，總是敲下一堆字後消失了蹤影。待過一段時間再上線，對方來過，聊天框裏便從天而降一段對當下生活煩惱的破解。
我的相親莫名成了近來一個給力的談資，不知怎的，易榕對此事特別感興趣，我亦把它當做讀書以外獲得的滑稽體驗。
窗外閃過一陣警笛的長鳴，刺破了寧靜的夜空，窗簾靜靜地垂到地上，映着外面路燈的光影，好不淡然。
易榕回得倒快，“名片上寫的什麽？不會是有錢的富二代或者什麽老總吧？”
每次不論我見的人是什麽牛鬼蛇神，總少不了被她無一例外地調侃，搖頭苦笑着回道：“窮鄉僻壤哪來什麽有錢人”
易榕這日倒勤謹得很，聊天框裏又寫道：“有你活着的地方就不會是窮鄉僻壤！！！”
眼見她調笑人的功力見長，我火速回道：“對，主要是你在這活過……”
咖啡店裏，一陣唇槍舌劍後，兩杯冒着熱氣的拿鐵才被服務員姍姍來遲端上桌。
袁沛沣從西裝內側掏出一個小盒，打開取出一張名片遞到我面前，笑容款款，“周小姐，我想你這麽嚴苛地審查下去也很難找到适合的男朋友或是想要結婚的對象……如若不嫌棄，有空的話請撥打上面的號碼，我随時恭候大駕！”
金光如波回蕩在空中，名片上印制的加粗黑字也似随光浮游一般站不住腳，只見中間一行扁隸字寫道“祥雲建材貿易公司總經理袁沛沣”。
咦，介紹的時候不是說來的是個普通職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