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汽車駛上環城的高架,地上密植的樹木此時從窗外看去像是沉沒到另一個世界,坐在車裏,看着道路兩旁飛逝而過的景色,好像整個人都懸浮在空中。
我看向易正彥,只見他嘴角含笑,這條令我陌生的路對他而言卻是了如指掌。
車子最終停在一個綠蔭遍地的庭院,四方的院子用低矮的黑漆欄杆圍起來,足以做一個小型的廣場。
易正彥下了車繞過半個圈打開車門,将一臉疑雲的我從車座上帶下來,牽着我一直走進那個紅頂白牆的大房子中。
說它大是因為一進去我恍惚以為自己置身于市政府辦公樓空曠的大廳……整個一層除了占地甚少的書房和衛生間便都是客廳的範疇了,四圍大得有些空曠,沿着蜿蜒的樓梯望上去,依稀可以看到二樓的幾個門。
我不由得感嘆,“這麽大是要開party嗎?”
易正彥的聲音自後上方傳來,“倒是可以,不過你不喜歡住的地方太鬧騰還是算了吧!”
“咦,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回頭搬進來你就是這裏的女主人,當然有關系了!”
易正彥興奮地踮踮腳,掏出一把鑰匙吊在我眼前,卻比昨天那把更多,大概是裏面房間的。
“謝謝你的邀請,放心,我每年都會來看你一次的!”
“怎麽會呢?”
一雙手臂環住我的肩,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裏身體不由自主往後傾。易正彥吻了吻我的側臉,輕笑了一聲,“購房合同上寫的可是你的名字,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血本無歸了……”
腦中白茫茫一片,再不能思索,“我的名字?”
“對啊。”
精巧的裝飾,古典而雅致的家具在我眼中都已化為一團雲霧,混混繞繞看不清楚,只記得閣樓上易正彥牽着我的手,對着挂滿整面牆壁的我的照片說:“周周,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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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一片空白的我沒有拒絕易正彥的一番盛情,亦遲鈍到沒有說話接受這個提議。
回來的路上我問:“易先生,你這樣不經思考地把財産寫上別人的名字,不怕遇人不淑一無所有啊!”
易正彥倒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地說:“如果放到別人身上我當然會擔心,對你我不怕!”
“為什麽?”
“你生性善良,什麽壞事沒幹還生怕欠了別人什麽,人家給你一分恨不得還十分回去才心安……我對你這麽好,你怎麽舍得讓我傷心呢?”
“切,說得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嘴上犟得很,心卻像被熱水沖過一樣,連眼眶都被染熱。
二十多年的歲月裏,從未被人給予這樣的信任和了解,竟被他一語說中了心思……
士為知己者死,可大多數時候我們甚至都不需要有人能真正做到知己,只要深藏多年的心事被人一朝說出,超乎尋常的親密便回在瞬間建立……到那時,仿佛為了一個人、一句話,出生入死也願意。
這就是感情!簡單又不可理喻!
聖誕節的熱鬧匆匆,過了幾日,元旦将近,從街市到人家各處都張揚着歡樂的喜慶氛圍,才讓人真切感受到又一年來了。
2016年的最後一天來臨之時,學校大方地放了三天長假,學生們都歡快地收拾着各自的東西從束縛已久的課堂狂奔而出,像一匹匹脫缰的野馬從幾個校門噴湧四散到城市的各個角落。
明明只有三天的假期,三天以後,所有人便會重新回到這座鋼筋水泥堆砌的城市中自己的崗位上,開始又一年的循規蹈矩,又一個新的輪回。可這個夜裏,卻都在狂喜地慶賀新年的來臨,從他們歡呼興奮中看去,仿佛來年三百六十多個普通的日子都是短暫的,而此夜的狂歡才是永久的。
電視上的頻道一個個都在變着花樣播放跨年的晚會,平日裏稀有罕見的明星被高價請來在鏡頭前表演着酷炫的歌舞,驚起一衆少年少女的春夢……
衛生間裏蓮蓬頭揚灑的水聲和電視裏音樂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夜色深沉,火樹銀花淩空綻放,在寒冷的冬季開出一片片姹紫嫣紅。
我點開手機的通訊錄,挨個發着新年的祝福,一段時間過後便有接二連三的回信發過來,手中倒像裝了個按摩器,震動不停,連帶着握手機的那只手也跟着有些酸麻。
易正彥的手機倒安靜得很,躺在沙發的一側,不知是設了靜音還是真的淪落到無人過問的凄清……
電視上正演着一首情歌,歌手微微蹙眉深情唱着,旁邊兩個伴舞的演員在一個電話亭前依依惜別。造雪機吹起紛紛揚揚的雪花,白雪落在路邊紅色的電話亭上,加之大屏幕上放着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式建築,倒有幾分凄美,像是連人帶景都搬到了深冬英國的街巷……
英國!
我翻開許久未用的□□,點進易榕的頭像寫下新年的祝福。
剛點擊了發送便聽到附近“叮”的一聲,只見易正彥的手機屏幕忽的亮了起來。
拿起來一看,屏幕上亮着數字鍵需要密碼解鎖,試着把我的生日輸進去,想不到竟然解開了!
和我手機隔幾分鐘便有新消息不同,易正彥手機的工具欄仍是空空如也,倒是□□的圖像上有小紅點顯示有了新信息。
是一條剛收到的信息,熟悉的頭像下寫着一句話。
“雖然英國的2017比中國來得晚了些,還是選擇在這個時候祝你——新年快樂!”
但我無法快樂……
沐浴後的易正彥更顯惬意,一張俊俏的臉在柔光中讓人倍感親和,睡衣下健碩的身軀隐隐展現,脖頸下方至衣襟處留出一片雪白……
這樣的他和記憶中那張熟悉的臉重疊,竟是說不出的契合!
呆呆地拿着手機,不甘心地繼續滑着屏幕上翻,直到親眼見到無數個日夜自己對着電腦和手機按鍵說過的話分毫無差地出現在眼前……
易正彥面上一怔,頃刻間又換上了從容的笑意,他轉身走到客廳一角從冰桶內取出紅酒,又拿了兩只高腳杯走了過來,“在看什麽?”
顫抖着将手中的一切攤開在易正彥面前,帶着微微顫音問說:“你認識易榕嗎?”
“認識。”
即使在這個時候,我的世界都淩亂了,他依舊可以做到悠然淡遠的雅致。
像修煉千年不易喜悲的仙子,像洪波退後寧靜的河堤,又或是念書時何等喧嚣都驚擾不了的那副穩定持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