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彼岸
白玉劍駐在地上,霍晅随手掐出幾道法訣,招出八只靈蝶,朝八方飛去。她各分了一縷神識追蹤,其中東南方向四只飛出去不遠,就被化作黑氣,消散在濃霧當中。而西北方向的四只卻被聚攏在一起,不受控制的被引到同一個方向。
霍晅随手一畫,月環金光在周身一閃,已經列好了隐匿法陣。這女修修為太低,這樣的陣法卻又不是低等魔物能用的,自然要小心謹慎。
跟了靈蝶一路,深山裏霧氣反而越來越淡,景象也越發古怪。此時黑夜,這裏卻越來越明亮。霍晅知曉,應當是快到了,果然靈蝶光芒一弱,就化作一縷縷似有若無的黑氣,被徹底吸收了。
山腳下靈氣稀薄,這裏,是完全沒有一絲靈氣。
而靈兒卻轉化成了邪氣,被隐藏在暗處的神秘之物吸收了。
果然是轉靈陣!
霍晅暗暗蹙眉。靈氣是不會自行轉化成邪氣,除非有一個引子。
“嘎……”
一聲怪叫,樹枝折斷脆響不斷,少年四肢僵硬,手中不停的揮着柴刀,從林子裏走了出來。
他背後,一根黑絲貼在他脊梁上。這黑絲尋常修士或許看不見,但霍晅卻能看得清楚。
這少年體內的靈氣,正是被這黑絲一縷一縷吸入到陣法之中。
霍晅靜靜的看了幾息。
魔氣入體,凡人經受不住,已經斷絕生機。
少年已走到她面前,隔着陣法,和她面對面。他還在麻木的揮舞手臂,霍晅咬破指尖,快速的畫了一道極為繁複的血符,打入他體內,接着一指定在他眉心,引出了一枚綠色的小光團。
光團正是這少年的魂魄,被魔物沾上,已經很弱了。
驅殼徹底沒了魂魄,停了一瞬,突然被一道金光打入胸口,黝黑的眼珠一輪,又掉轉方向,一步一步往密林深處走去。
霍晅護着微弱的魂光,匆匆返回,找到那顆開了靈智的榕樹,指尖金光不斷,将光團封入樹內。
榕樹小童驚慌失措,奶聲奶氣的大叫起來:“救命,這是什麽?怎麽會有人的魂魄?你是個魔修!”
霍晅畫了血符,頭疼的想死:“你大爺我天道重器,魔修你個頭!”
榕樹更驚慌了:“你搶走我的靈氣,又奪人魂魄,言語還這麽粗俗!還說不是魔修?”
霍晅:“看好這孩子的魂魄,不日之後,我拿你的靈氣來贖回。”
霍晅幾步一頓,又拄着白玉劍回到了山腳下。羅娘魂不守舍,可仍然煮了一鍋稀粥,聽到聲響,沖出門外:“玉果,快來吃飯……”
霍晅倚在木籬笆上,喘口氣,慢吞吞開口:“沒找到人。”
羅娘失望極了。
霍晅放出神識,片刻就收回了。羅娘不敢直視女仙,卻也發覺她臉色更白了。
“左右人家,都無生人?”
羅娘眼淚就未幹過,哭泣道:“這附近,只剩我們一家了。相隔兩三裏,還有羅婆婆住在那裏。”
“房屋不少,怎麽人這麽少?”霍晅漫不經心的問話,勉強凝聚一縷神識,悄然探了出去。
羅娘道:“我從小就住在這山裏,原先也有十幾戶人家,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村裏人總是橫死,有幾家就搬了出去,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弱。前幾年也都不在了,現在也只有我們兩家了。”
陣法已成,許進不許出,那搬出去的幾戶人家,多半早就成了那魔物的食糧。
霍晅收回神識,換了個方向再探,臉色雖白,神色卻寧和,如雲淡風輕,如勝券在握。
“村裏是什麽時候開始死人的?慢慢想,确切些。”
羅娘看清她神情,不知為何,也能稍微安定下來。
“也說不出來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等發覺的時候,死的人已經很多了。最蹊跷的是羅三哥,死的那年二十七八歲。他身體健碩,是打獵的好手,一個人能殺一頭野豬。那天早上,他和玉娘被人在林子裏發現了。”
羅娘臉紅了。
霍晅摸了摸下巴:“玉娘是個寡婦?他們兩一同鑽了小樹林?早上被發現的時候,都沒穿衣服?”
羅娘紅着臉:“仙師如何猜到的?”
霍晅高深莫測:“哼,小事。這大約是什麽時候?”
這樣的事,羅娘記憶深刻:“七年前,是冬天。村裏人都說,是凍死的。”
霍晅四處看了看,摘下一支柳枝,畫打上一個防護陣:“你去找羅婆婆,找到她後,将柳枝插在地上,不要随意走動。”
羅娘雙手緊緊掐着柳枝,小聲問:“那玉果呢?”
霍晅默了默:“明日太陽出來,你們就能出來了。若濃霧不散,就多等兩日。你那小子,機緣不錯,過段時日,我會送他回來。”
羅娘不敢不聽她的,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到了羅婆婆屋子裏,将柳枝插在地上,柳枝極快的長成一個綠光盈盈的大球,将二人保護起來。
送走羅娘,霍晅揭開鍋子,盛了一碗玉米稀粥,玉米殼很粗,吃進嘴裏刮着嗓子。霍晅沒嫌棄,把三碗都吃了。
吃完飯,霍晅席地而坐,閉目養神。她雙眸微微閉合,連眼睫毛都一動不動,兩息之間就入了通玄之境,整個人如同石像,只有極其微弱的呼吸聲。
淩晨時分,霍晅睜開眼睛。
時辰正好。民間所謂雞鳴驚鬼,這個時候,妖魔鬼怪的氣息都是最弱的。依她眼下這具肉身,這點削弱,只算聊勝于無。
霍晅一路風行,在密林當中布下了四處陣法,同時引動,霎時,林間冷風大作。
霧氣如有實質,被冷風逐成了一個圓,黑霧當中,一團濃黑圓球猛然冒出,張開了嘴:“什麽人?敢壞吾的好事?”
霍晅嫌棄的翻了個白眼:怎麽每次這些躲起來搞大動作的魔物,被人發現以後,都是這句話?
圓球周圍的黑霧忽散忽聚,看清她修為不高,冷笑一聲:“區區小修,也敢造次!”
黑氣沖湧而來,霍晅倚劍而立,等黑氣沖到面門,才驟然拔劍!劍是普通一把白玉劍,劍身卻金芒如梭,一旦刺入黑氣之中,金色芒點就爆裂開來,黑氣竟然被打散了十之五六。
圓球被刺了百來劍,不敢再沖了,抱着縮小了好幾圈的身體躲到一邊,突然張開黑盆大嘴,使勁一吸,黑氣又重新聚集,再次朝霍晅沖了過來。
霍晅加固了防護陣,一手持劍,劍光伴随着金星,璀璨如夏夜繁星。這魔物這次學乖了,左右躲閃,馭使黑氣往她眉心沖撞,自己卻躲着劍,十劍有五劍都是落空。
霍晅收劍,咬牙拉在左手兩指上,頓時血光濺溢。那魔物嗅到血液間的純正靈氣,饞得要命猛撲過來,被霍晅鑽了個空子,狠狠紮出一劍,毀掉了它大半身子。圓球哀嚎一聲,剛要躲閃,就發覺自己被困住了。
霍晅憑空,再畫兩道血符,一齊三個束靈陣将圓球牢牢困住。她左手畫陣,右手劍光不斷,一心兩用,已将圓球控制在陣法當中,正欲一劍斬下,圓球嘶吼兩聲,掙開困陣,朝霍晅沖過來。
霍晅全力一擊,力量全都集中在白玉劍上,來不及收回,急忙把劍扔了,身形急退,百忙之中還畫了兩個破空陣。可這魔物只怕劍氣,破空陣只是讓他稍微頓了頓,又繼續朝她沖過來。
“還敢跑!”
霍晅頓住,轉身,眸中神光一閃,又是一個束靈陣。
圓球停下,混沌一片的黑氣中,裂開一條長長的嘴:“卑弱凡人,以為吾還會上當嗎?”
霍晅搖搖頭:“沒什麽,只是想讓你停一停。”
圓球剛要出聲,突然聽見數聲巨響,一聲接着一聲,每一聲響過,圓球身上的黑氣就散掉三分。三聲過後,圓球周圍黑氣已經很淡,露出藏在中間的骷髅頭。
骷髅張開嘴,尖利的叫喊:“你做了什麽?吾要吃了你!”
霍晅在玉果的肉身上,畫了三道爆靈符。再操縱傀儡符,讓玉果跟随黑氣回到了圓球的老巢。爆靈符定好的時辰,就是淩晨時分。
時機剛剛好。
陣法已破,這骷髅遭受重創,露出本體,已不成氣候。
“啊!”骷髅不甘的大叫一聲,怪風大作,從骷髅的眼眶裏溢出濃墨,形成四肢,他伸出細長的手,朝霍晅抓來。
霍晅靠在樹上,已經沒有力氣再躲了。她手上捏着一根細弱的樹枝,細到強烈一點的風都能吹折。可當她持着樹枝,這樹枝就如同一柄利劍,彎拂着、纖弱而又急遽的朝骷髅斬下!
“啪!”一聲輕響,骷髅應聲裂開。同時,黑氣也破開了防護陣,襲上霍晅面門,她避無可避,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畫陣法,正覺要死要死,突然面前一道紅線崩開,魔氣凝虛而成的手臂被逐散殆盡。
四面八方,眼中都是紅線。如烈火埋葬荒原。
霍晅曾經見過這樣一幅畫,畫上開滿了紅色的曼珠沙華,孟子靖如癡如醉的對她道:
“麟血劍出,就如同這幅畫一樣,殷紅遍野,昳麗秾豔。是以,沈流靜這一招,也叫彼岸。”
今日親眼所見,名不虛傳。
麟血劍是她師尊蘅仙老祖年少時的佩劍,最後卻被沈流靜得了去。
沈流靜曾親自登上晏極山門,懇求上三千咫學劍。彼時,蘅仙老祖閉關,霍晅恰是山主,都不曾見他一面,在外峰就派人攔了,冷笑道:
“學劍便有束脩。聽聞琅華峰主佳人絕代傾國傾城,不如驚鴻一舞,充當學費?”
沈流靜不肯跳舞,學不成劍,十分悵然,是一步一步走下山。和尋常凡人一般,整整走了一日一夜。
二人素未蒙面,梁子結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