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師徒?
其實沈流靜當日走下山,霍晅是後悔的。可那時候年少氣盛,面子大過天,琢磨着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呢,沈流靜已經灰溜溜的回到空鏡墟了。
從此再不提學劍。
可他這一招彼岸,當真厲害。劍宗之內,除她之外,恐怕別人也使不出來。
這種情形下,偏偏遇見了沈流靜。
霍晅腦門上好像貼了一張金光閃閃的符咒,來回滾動着兩個字:
丢人丢人丢人……丢人!
霍晅力竭虛脫,被狂風卷飛,撞到樹幹上,恰好落在白玉劍旁邊。等風小了些,才摸着劍支撐着爬起來。
呵。
這一劍之威,幾乎将半邊山林夷為平地,好在他老人家還記得避開她些,沒把她一并兒給削了。
一枚閃着黑色冷光的晶片從天而降,霍晅眼睜睜看着自己千辛萬苦打來的“戰利品”,被沈流靜接在了手心。
绮麗紅線泯滅,山間飄散着殘紅光點,這殘破荒野流溢出與之不相匹配的暧昧溫情。
紅芒中的男子清淨而立,伸手接物時露出一段雪白肌骨。尋常白衣,衣襟處青紋鎖邊,麟血劍已經壓在鞘中。麟血劍通體血紅,劍柄處卻用青色絲線纏繞,絲絲縷縷,露出來的兩根綠絲上挂着兩個小巧銅鈴。
沈流靜立在紅光之中,倒像一朵紅花裏,伸出了一根顫悠悠的嫩白的花蕊。霍晅一見,便覺心中一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霍晅從沒見過沈流靜,但深水靜流千江一水的名頭,如雷貫耳。還有這柄麟血劍。
霍晅頂着無名女修的皮子,把“丢人”二字抛諸腦後,肆無忌憚的看人,目光熾烈。
沈流靜誅滅魔物,收了麟血劍,也在看她。
她目光熠熠,衣衫褴褛,形容自然是狼狽的。可眼睛又太亮了,一霎之間,除了這雙穿雲破霧的星眸,倒不曾注意到她的面容。
等看清她的臉,和撐在淤泥裏的白玉劍,沈流靜後知後覺:這……好像是他徒弟?
“師徒”二人面面相觑,十分詭異的停了幾息。
霍晅是根本不知道這皮囊是誰。沈流靜是在确定,這真是被叔叔強塞給他的關門弟子。
沈流靜薄唇輕啓:“夏緋?”
霍晅皺了皺眉。
她都不知道這築基小修什麽身份,也不知曉她姓名。
沈流靜自收了這入門弟子,只匆匆見過一面,見她疑惑,淡淡道:“夏緋,我是師尊……”
話未說完,突然臉色驚變,眉梢使勁的抽了一抽,伸出一指探向霍晅眉心……
霍晅這時候已捕捉到了關鍵,加之神魂撕扯的實在難受,幾乎有些魂飛魄散的征兆,故而也沒能留意到沈流靜的異常。她抛下白玉劍便撲上去,紮進他懷裏,軟軟叫了一聲“師傅”。
神情驚喜若狂,動作格外流暢,活像餓了三天的大狗見到了一塊香噴噴的肉骨頭。
她掐着沈流靜的小蠻腰,狠狠的吸了好幾口氣!
師尊呀,師弟呀,這人身上好清正好清正的靈氣!一口下去,撕扯的魂魄都安寧下來了。
沈流靜被她一抱,渾身僵硬,整個人都定住了。須臾,他眉心擰起,伸出一指想要将人推開,突然胸前一空,還沒來得及感受這突如其來的空落落,腿上又是一沉。
霍晅徹底暈了,極其不雅的砸在了他腳上。
沈流靜漠然片刻,招出幽鸾,将人扔在尾羽上,自己坐在了正前方。
霍晅沒敢暈太久,在一片綿軟舒适當中醒過來了。
周身滿滿的靈氣包裹着,如沐春風。
她趴在鳥背上,一睜眼,滿是瑩白如玉的羽毛,比雪玉還白,比珍珠還要瑩潤有光澤,比最好的綠蘆還要柔軟,還帶着絲絲的靈氣!摸起來是那麽柔滑,在上面打個滾……
霍晅最不能抗拒,就是這天底下最完美無缺的幽鸾,偏偏晏極沒有。她簡直稀罕壞了,忍不住真滾了一滾,然後又滾了好幾滾!
“別滾了。”
沈流靜背對着她,端正而坐。冷冷言語過後,從天落下一件白衣,兜在霍晅頭上。
霍晅衣裳早就破了,胡亂穿了,系在身上,又把過長的袖子往上卷了好幾卷。
人在屋檐下麽。霍晅也是萬萬沒想到,随便借了一具殼子,竟是沈流靜的“愛徒”。遂方方正正的坐好,乖巧一笑:“師尊,我們是回家嗎?”
幽鸾突然停住。
她眼下只是築基期,當然不知道,下方正是岔路口,一條是回晏極山,另一邊則是空鏡墟。
沈流靜淡淡颔首,幽鸾轉了個身,又穩穩的動了。
霍晅也不再說話,打坐修養,雖說是很願意玩物喪志,在這又軟又白的鳥背上打一輩子滾,但是,現在真的很疼啊!
還是勤奮修行,養魂要緊。
幽鸾便降落在山頭上,一群白衣弟子躬身俯首,恭迎師祖。
沈流靜并不言語,指向領頭一個戴着玉冠的白面小子,冷淡問話:“夏緋的住所在何處?”
霍晅一怔,急了!
她沒來過空鏡墟,可想來各宗都差不多,比如她,住的便是靈氣最充足的三千咫。
若是被留在此處,這靈氣純度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那得猴年馬月才能養好?當即舍了老臉,谄媚一笑,脆生道:“師尊,弟子想和您住!”
沈流靜轉身,眸光幽靜,神情有點複雜,似笑非笑,總之不是什麽好神情。
“和我住?”
霍晅鄭重點頭。
霍晅這話一出口,那方的玉冠少年,驚訝的張大了嘴。
沈流靜似是自言自語:“石不轉如今只有我一人,你要和我單獨住着?”
霍晅并未細想,随口就道:“只有師尊一個人,弟子更要陪着。且弟子侍奉師尊,理所應當!弟子會捶背、按摩,洗衣、做飯,還熟讀各種風月話本,不僅居家必備,還能解悶消愁!”
玉冠少年下巴掉了。四周弟子下巴掉了一地。
“消愁?”沈流靜淡淡一瞥,眉眼天生幾分涼薄的譏诮。他腳下已騰起祥雲,霍晅看他要溜,心想反正頂着他徒弟的皮囊,丢的也是沈流靜的人,一個餓虎撲食猛撲上去,抱着他的腿就不松手。
沈流靜眉心直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該如何處置,等回神時,已經在洞府外了。
沈流靜隐忍道:“放手。”
霍晅松開手,捏了捏耳朵,低眉順目的站好。片刻,又故态複萌,四下打量。
洞府外一叢芭蕉,青石天成,上方刻了四個字“深水靜流”。
霍晅撣了撣衣裳上不存在的灰,擡首看這四個字,突然道:
“這字……”
怎麽有些眼熟?
沈流靜挪開目光,問:“怎麽?”語氣莫名有些冷厲。
霍晅搖搖頭,轉而咧嘴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特別好!不愧是師傅看上的!”
霍晅本來就是想拍個馬屁,沒想到沈流靜聽了這話,淡薄的臉上竟然浮現一絲冷笑:“這是青曜石,一旦刻上,任何術法都洗不掉。”
霍晅恍然大悟,看他這語氣,很有些痛恨當年眼瞎的意思。大概是以前喜歡,現在又覺得不好了。
洗不掉,那就沒辦法了,不過……
霍晅道:“師傅實在覺得礙眼,可以換個洞府啊。這整個石不轉,不是由着您挑?您想住哪個洞府,不是都行?等明兒您換了洞府,徒兒親自給您刻一個!”
這話一出口,沈流靜周身氣息更冷了。
沈流靜擡腳便走,進了洞府之中。霍晅緊跟其後,青芒一閃,被禁制給擋了回來。
霍晅捂着頭,驚詫的望向沈流靜。
“師傅……徒兒住哪裏?”
沈流靜目光下移,落在芭蕉叢裏。
好嘛,一只圓滾滾的喁喁獸恰好鑽出來,綠茵茵的芭蕉叢裏正好多了一個洞。
霍晅深吸口氣,她堂堂劍尊,天道重器,五大宗門哪一個見了她不要屁颠颠的追捧一番,現在……要讓她住在喁喁獸滾過的芭蕉叢裏?
她能咽下這口氣?
霍晅真咽了。
她也是堂堂劍尊,能屈能伸,吃得起苦丢得起人,才是我輩大佬的基本素養。
石不轉與三千咫差不多,靈氣充沛,此處又清淨,正是養魂的好地方。最多七日,她養好魂魄,尋回肉身,到時再一劍挑了這青莒峰!
霍晅鑽進芭蕉洞裏,幾息之間,便進入通玄之境。
洞府之中的沈流靜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第三次了。
今日,不宜通玄。
山尖頑皮的太陽,像個金燦燦的荷包蛋黃。剛露出一角金黃,石不轉就來了一個頭戴玉冠的白面小子。
這少年名叫沈青晏,是沈家宗族裏最有天資的一個,因此被宗主沈留情收做關門弟子。年紀輕輕,已經金丹修為。
他扣過門,就在門外靜候,一轉眼,就看到了芭蕉叢裏的霍晅。
先留意到的,是碧綠裏一點白。霍晅還穿着昨天的衣裳,半截白生生的手臂露出來,格外顯眼。再往上看,少女眉目安靜……
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雞窩,然後,雞窩裏啪嗒爬上來一直透光水滑的喁喁獸。
喁喁獸安安靜靜的趴在她頭頂,翻了個身仰躺着,安逸的不動了。
沈青晏一個趔趄,差點沒摔了。恰好峰主開了禁制,他花了好幾息整理好龜裂的俊俏臉蛋,進去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