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極令
一日一夜,沈流靜一直沒能通玄。
沈青晏得召入內,只見四下無塵,冷灰石榻上那人一身清淨白衣,烏發垂落胸前,身姿清峻,只是随意一坐,無端叫人不敢直視。
沈青晏恭恭敬敬拿出一個儲物袋,自報家門——他雖然出自沈家,但琅華峰主剛出關不久,肯定不認識他。
“弟子沈青晏,是靈霄峰主事,也是宗主的關門弟子。”
昨日一見,沈流靜還有印象,再次打量:“你就是沈家那個孩子。難怪本座見你,有幾分心喜,原來是血脈之後。”
沈青晏心中暗喜,嘴角上揚,壓都壓不住:“峰主,這儲物袋裏,是夏師妹的東西。之前您并未出關,夏師妹住在靈霄峰,由弟子暫時帶着。如今峰主出關了,親自教導,夏師妹要搬到青莒峰,弟子便自作主張,将夏師妹的東西先送過來。”
二人對了這麽一句,沈青晏“明白”了,琅華峰主讓夏師妹在外面,必定是為了砥砺心志、鍛煉體膚!
峰主真是用心良苦。
沈流靜看着那儲物袋,許久不語。沈青晏又擔心自己是否自作主張,惹得琅華峰主不快。正忐忑間,兩根玉白手指伸出,拈走了儲物袋,卻是随意的放在一旁石幾上。
沈青晏站在一旁,看他毫不在意,心中又一涼。昨日師妹胡言亂語,行為“輕薄”,必定惹怒了峰主。
他躊躇片刻,終于開口道:“夏師妹雖然年幼,但修行真是刻苦,昨日受了傷回來,連衣裳都沒換,就在入定了。”
沈流靜眸光微冷:“入定了嗎?”
沈青晏想起方才那幕,不由笑道:“是啊,師妹專注,連喁喁獸爬到她頭頂了,都未發覺。”
沈流靜慢慢咬字,道:“果真是心無雜念。”
沈青晏不曾察覺他言語間的冷義,還以為真是誇獎,喜滋滋的繼續給師妹助攻:“自然。師妹和您一樣,也是雷靈根,又如此勉力勤修,不以天資自負,不以禀賦生惰。峰主真是收了好徒弟。自然,這也是您教導有方。”
沈流靜心愈攪動,神色越是淡冷。
沈青晏又小聲道:“看師妹渾身是傷,也不知用過傷藥沒有……”
他只是喃喃自語,自然不認為琅華峰主會答話。
沈流靜幽沉的眸光卻猛然一凝,手指不可抑制的顫了顫。
沈青晏雖然心疼師妹,但也不敢多說,自行退下。卻見沈流靜緩緩起身,随之出了洞府。
沈青晏不由受寵若驚,側過身子稍稍落後半步。
沈流靜面無表情,心裏為難,該如何引出接下來的話?若是直接說,會不會太突兀?可這件要事,總得讓她知道。
好在旁邊還有個小話痨。沈青晏對他十分孺慕,眼睛水潤晶亮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開口相詢:
“峰主,您這是?”
沈流靜暗暗松了口氣,狀似無意:“去見你師尊。晏極劍宗發了無極令。”
沈青晏還不知道,大驚道:“難道有什麽極惡邪修出世?怎麽會下了無極令,滿界追蹤?”
沈流靜扯了扯嘴角:“什麽大惡邪修?是在找羲淵劍尊。前幾日出了離世光,偏偏,這位劍尊不見人影,毫無音訊。晏極山主孟子靖都找瘋了,昨夜出了無極令。”
沈青晏的修為是看不見離世光的。但也知道,離世光出,必有聖人隕落。好幾日了,各宗都沒傳來聖人隕落的消息,只有羲淵劍尊不見蹤跡。勿怪孟山主要急的跳腳,發了無極令。
沈青晏瞠目結舌:發無極令追緝自己家的劍宗?孟山主這也是神一般的操作。
看琅華峰主的語氣,對孟山主滿是同情,那位劍尊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沈流靜淡淡道:“本座去找宗主,發宗主令,命在外修行的弟子,一同尋找。想來五大宗門,都已得到消息了。”
雲霧聚合,白芒閃過,琅華峰主已不見蹤跡。
沈青晏原本是來送東西,此時一個人被丢在了石不轉,又改了主意。
夏師妹死乞白賴的跟着回了石不轉,自然是要好好修行,雖然暫時被扔在洞口,但這也是琅華峰主一片苦心錘煉弟子。就怕夏師妹一時想差了。
不成,他身為大師兄,必定得好好開導開導,必不能讓小師妹走了歪路。
沈青晏打定主意,在霍晅旁邊坐下,等她出定。
還未坐好,霍晅就睜開眼睛,從剛才隐約聽到無極令,她就出定了。
她伸手一扒拉揪下頭頂的喁喁獸,掐在手裏直直的盯着瞧,那眼神似乎——有點饑渴?
沈青晏詭異的多嘴:“師妹,這喁喁獸看着細皮嫩肉,其實肉老的很,也沒什麽靈氣,很難吃。”
霍晅随手一抛,嫌棄道:“養來何用?”
還,還真是要吃?
沈青晏下巴又掉了,怎麽這次夏師妹回來,似乎性情大變?
“夏師妹,怎麽你這次回來,好像,好像變了一個人?”
霍晅慢吞吞的擡眼,翻了個白眼:“傷口疼。”
她只是借用這孩子的驅殼幾日,也并不願找麻煩。
沈青晏大悟:原來是傷口疼,才想吃點有靈氣的東西。當即掏出不少丹藥,一瓶一瓶擺在霍晅面前。霍晅也不推辭,她傷在魂魄,但這女娃娃身上也有傷,經脈也有些損處,她就順手養着吧。
沈青晏又問:“夏師妹,你之前不是說,不願意來石不轉嗎?怎麽這次……”
昨日那谄媚的話語,生猛的“擁抱”……
沈青晏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正色道:“師妹,想不到你原來是這樣的師妹!”
隐藏太深了!
霍晅面不改色,敷衍道:“靈氣足。”
霍晅言簡意赅,但不阻礙沈青晏自行頓悟:是了,青莒峰靈氣清純濃郁,比靈霄峰勝出得多。夏師妹修行刻苦,不願居人之後,想留在青莒峰也是常理。
可惜昨天到底惹惱了峰主,将師妹丢在此處自生自滅……沈青晏目露同情,又落在她手臂上的血痕和破爛的衣裳上,想起自己剛才手癢,把儲物袋交給了琅華峰主。
沈青晏自認失策,剛才就應該再等等,直接交給師妹。
正想着,霍晅幽深的黑眸一轉:“有衣服嗎?”
沈青晏連連點頭:“有,但是我自己的。”
霍晅伸手:“拿來。”
沈青晏随手取了一件幹淨的,又再三提點:“師妹,昨日那等唐突冒犯之事,切不可再為之。峰主既然留下你,自然還是心疼你的,你好好修行,有什麽事可讓師兄幫你。”
霍晅:“你快走吧。”
沈青晏還有滿腹真誠的話語要交代,被霍晅冷冷一瞧,全都卡住了。片刻又恍然大悟(誤)——師妹一定是想抓緊時間,盡快養傷,好好修煉!
想明白的沈青晏麻利的走了。
沈青晏一走,霍晅深吸口氣,蒼白着臉出了芭蕉林,尋一個幽靜處,随手折了一截柳枝在地上畫了一個符陣。
最後一筆畫完,金光燃起,一個金色圓盤浮在空中,遽然成了一只金羚雀。
霍晅随手一點:“去!”
陣靈飛走,霍晅煞白着臉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
這個孟子靖,一大把年紀了,膽小誤事!好容易休養了一整夜,這麽點靈氣全都耗光了。
淙元峰頂,沈流靜捏着那只金雀瞧了許久,手一松,放它走了。
若不是無極令茲事體大,他根本不願管她的閑事。
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依舊不識趣的胡攪蠻纏,不知所謂的胡作非為。
管她混鬧什麽,他冷眼旁觀就是。
本來又與他何幹?
芭蕉叢中,霍晅從通玄中出來,便覺一道冷涼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她慢慢睜眼,疑惑的擡頭。
逆光下,沈流靜身後仿佛有金光萬丈,看不清他神情,也不知在此站了許久,又看了她多大一會兒。
霍晅還是有點心虛的,幹脆把老臉和節操徹底扔了,嬌嬌氣氣的對她一笑:“師尊,您回來了!”
沈流靜身形似乎晃了晃,轉身便走。
霍晅巴不得他不理會自己,借這地兒養上幾天,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便随手抹了一把汗珠,從芭蕉葉上拿下衣服。方才靈氣耗盡,實在難受,連沈青晏給她的衣裳都來不及換,就直接開始吸收靈氣了。
現在渾身汗水,原先的衣服跟抹布一樣裹在身上,真是難受至極。
她左右看了看,預備往芭蕉深處鑽一鑽,再換衣裳。拱了幾步,突然聽見一個隐忍的聲音:“夏緋。”
霍晅又拱出來,頭頂一片青潤潤的芭蕉葉:“師尊,您叫我?”
沈流靜眉心一皺:“出來。”
“哦。”霍晅又鑽回去,“弟子先換衣裳……”
沈流靜眉心直跳,忍無可忍,把人揪了出來。
霍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