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決心與動搖

沈流靜将霍晅攆走,站在洞口頓了片刻,才轉過身,平靜道:“餘音道友,她自幼頑劣,還請看在我的面上,不與她一般計較。”

謝蟬心只得道:“這孩子也是一番好意。”

沈流靜已收了萬千思緒,将紫竹筍交給她:“吃吧。”

紫竹筍對火毒确有奇效,她若此時不吃,錯過這良機,回去後,又要花上幾日夜,才能将火毒消解。

可是……謝蟬心長這麽大,就沒這麽吃過東西!更別說是在沈流靜面前,抱着一個比自己腦袋小不了多少的竹筍,一口一口的啃……

謝蟬心光是想想,就下不了口。

她不吃,沈流靜是萬萬揣測不出她的心思,只以為她實在不愛吃竹筍,就不再相勸。

分別在即,沈流靜鄭重道:“餘音道友,請留步。”

謝蟬心倏然一喜,可看清他臉上的神色,又猛地下沉。

果然,沈流靜取出星羅萬象,雙手交還給她:“餘音道友,之前琅華并不知此物包含深意。是琅華之誤,還請餘音道友見諒。”

謝蟬心嬌容微白,下意識的推拒:“不,琅華前輩……沈流靜!我不要!”

她真急了,言語都帶上哭音。

星羅萬象是天意門的信物,門主謝天意唯有謝蟬心一女,早就立意,要将天意門和星羅萬象當做嫁妝。之前,謝蟬心為父求火元石,見到了久不出關的沈流靜。驚鴻一瞥,癡心暗許。

她嬌羞着臉,将星羅萬象雙手奉送,又羞澀萬分,不好說的太明白。直說什麽家父仰慕前輩風采,這星羅萬象暫由前輩保管雲雲。

偏偏沈流靜早就想一睹星羅萬象之玄妙,誤以為謝蟬心為了回報火元石之事,将此物出借,因此大大方方的接了。

隔了許久,一直到前幾日,沈留情才聽說沈流靜收了人家的星羅萬象,急的差點吐血。沈流靜今日本也要了斷這樁烏龍。

沈流靜不容她推拒,将星羅萬象歸還:“餘音道友,琅華已有道侶。在這空鏡墟中,共建了洞府,交換過命牌,也一同起了血誓封入本命燈,心血相連,不死不休。是琅華誤事,餘音道友今後但有所請,琅華定不遺餘力。”

謝蟬心白了臉,可也知道,沈流靜主意已決,且這承諾……

她收了眸中水霧,顫聲問:“從不曾聽聞前輩已有道侶,不知她是何人?似乎……也無人見過?”

沈流靜淡淡道:“不要緊了。我與她已經分開了。但也無妨,琅華此生,再無其她。”

霍晅趴在白玉塌上,那股透入骨髓的癢又随之而來。

沈青晏見她有氣無力,好笑道:“你把我支開,結果自己跑去火元洞外胡鬧,這下好,惹惱了峰主了吧?”

霍晅“啧啧”一聲:“我不過是好心,拿竹筍給她吃。結果呢,她居然吓的摔了!大師兄,你見過有會被‘吓’得摔倒的分神大修?別說她了,我一個小築基也不會動不動就‘花容失色’呀!謝蟬心啊……真是……”

沈青晏有些不信,他原本并不是背後饒舌之人,可低頭一看,霍晅額上汗珠細密,連青絲都濕透粘在臉上,心下一軟,便順着她的話,胡言亂語,分她心神。

“那謝前輩為何總被吓到?”

霍晅頗有些一言難盡:“因她走的就是楚楚動人、弱柳扶風的路子,那些個男修也吃她這套。在天意門,關起門來,就封她做第一仙子。”她眯了眯眼,揚起一抹鮮活的、且不懷好意的笑來,“你猜,她為什麽看到紫竹筍,這麽為難?”

沈青晏思路極正:“紫竹筍雖然并不算少見,但唯有空鏡墟和青莒峰上的南風紫竹,已有上千年之久。這兩處林中長成的,才能稱的上靈品。許是謝前輩認為,此物珍貴,既然借了火元石,不好意思再拿紫竹筍?”

霍晅拍了拍他的肩:“少年人,你這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呀?我既然問你她的想法,你就要假裝自己是她。而不是以你君子之心,去度女子之腹。謝蟬心為難,是因為覺得拿着一個大竹筍,龇牙咧嘴胡啃一氣,就跟一條狗啃骨頭棒子一樣,跟她臨花照水柔情婉轉的形象,大不相符。”

“啊?”沈青晏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緣由,狐疑道,“至于嗎?”

霍晅順手拿出一根紫竹筍,卡擦卡擦啃了兩口。

沈青晏看了幾眼,嫌棄的轉過臉:“至于!”

一條狗啃骨頭棒子……她揶揄起自己來,倒是毫不留情。

霍晅又道:“你說,謝天意是怎麽想的,他青年喪妻,是怎麽把女兒教養成這般性情的?還有那名字,叫什麽不好,蟬心?我們修真之人,首要求的便是長生,飛蟬之壽,何其短?”

沈青晏實在答不上話,更不願意背後編排前輩,便将話題引到靈霄峰那幾位師弟身上。

霍晅果然來了興致:“謝小風有一個弟弟,名叫謝寧,是何來路?”

沈青晏道:“你說阿寧?謝小風雖然是三靈根,但靈骨清正,算是個好苗子,但阿寧是五行雜靈根,靈骨也……他靈骨已毀,現在已經不能行走了。”

霍晅沒想到他是這樣身份,原本想提一提那羅盤,也先壓了下來,打算不日去靈霄峰看看。

這個阿寧,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禁制波動,沈流靜進來了,沈青晏忙畢恭畢敬的行禮,見他神色不虞,只得惴惴不安的告退。

霍晅恭恭敬敬的一揖,秀發忽而散落,玉冠也落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她摸摸頭發,便很惋惜的去撿玉冠的碎片。

沈流靜見不得她這幅假做念舊的神情,有些煩郁:“不過一個玉冠,碎了就碎了,你站好,為師有話要說。”

他神色一冷,不自然便放出些許威壓。霍晅以為他是氣她捉弄了自己的“小嬌妻”,來秋後算賬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玉石的碎片上。

沈流靜反被她吓了一吓,伸手一拂,将人按到了白玉塌上。

霍晅盤腿坐着,膝蓋上已洇出點點紅印。

沈流靜更覺煩亂。

他當日将她帶回來,當真是錯。大該什麽也不顧忌,直接送回空鏡墟去。

可偏偏帶回來了,她又不識趣,整日裏招貓逗狗,都不知道收斂,也絲毫不心虛。

到現在,無處安放。

沈流靜靜了靜心,道:“你不喜歡餘音道友,也不應當捉弄于她。該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有什麽立場?以什麽身份?

霍晅不等他開口,早就低下頭,乖巧、識趣、知錯。随後又委屈巴巴的認錯:

“師尊,弟子知錯了。弟子只是一時糊塗,您就別和小孩子一般計較了。”

認錯幹脆利落,然後知錯故犯,死不悔改!

沈流靜一見她這模樣,郁氣叢生,又拿她沒有半點辦法。可是神色已舒緩了許多。

危機解除,霍晅故态複萌,又接着道:“不過那謝蟬心,的确是配不上師尊!您沉魚落雁美如花,何必要将就一坨……”

沈流靜冷冷的盯着她。

霍晅摸了摸鼻子,故技重施,乖巧的垂首。

霍晅自知失言,此時認錯,實在适得其反,索性安安靜靜坐着,眼神安分,神色乖巧。

突然卻聽沈流靜開口問道:“那你覺得,誰能配我?”

沈流靜癡了?怎麽這樣問她徒兒?

霍晅心想,遑論怎樣計較,沈流靜如此發問,都極不适當。

她一遲疑,沈流靜明明白白又問了,依舊是那一句,清晰,毫不含混。

霍晅心頭生怪,口中道:“這就要問師尊自己。情之一事,哪有別人看來配不配?端看自己喜不喜歡。師尊要說相配,您如今已經入聖,也只有聖人能配得上您。若說聖人之中,除非您心慕男子,否則,您就只能找晏極山那位劍尊了。”

五聖之中,唯有霍晅是女子。

霍晅于是臉不紅心不跳的推了自己一波——看我修為多高!

她本來是心口胡謅,誰料到沈流靜聽了這話,竟然極其認真的發問:“你的意思,為師和羲淵劍尊相配?”

“…… ……”

她只是打個比方,沈流靜是怎麽就得出這個結論來的?

他莫不是修煉的時候壞了腦子?還是被癢癫瘋了?

沈流靜定定的看她,她回望過來,眼神清淩淩的,有些微探究和疑惑,還含着一絲戲谑。

沈流靜驟然清醒,清清楚楚的對她道:

“你對沈青晏說,我留着那洞府,是因為對她還有情。并非如此。我留下洞府,就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當年蠢事。根本不是舊情難忘,懂了嗎?你要記住,我即便一世孤寂,也絕不可能再對她生情。這一點,你要牢牢記得。”

霍晅默了默,突然道:“師尊,你偷聽我和大師兄說話?”

沈流靜:“……”

“我問你,記住了嗎?”

他和他原配的恩怨情仇,和她又有什麽幹系?

霍晅看他幾乎隐忍的咬碎銀牙,生怕他遷怒自己,連連點頭:“記住了。”

“若是懂了,就安分些,別帶壞了沈青晏。”

霍晅點頭,又搖頭:“都是大師兄帶着我……”

沈流靜一指定在她眉心,啞聲道:“安分一些。你要安分,懂嗎?”

霍晅只好鄭重點頭:“懂,懂。您是我師尊,自然您說什麽,就是什麽。弟子一向恭順聽話。”

霍晅依舊裝瘋賣傻,沈流靜一陣無力。總覺得,他無論下多少決心,都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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