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來了
竹林中有一塊山石,秦碧游就立于山石之上,居高臨下,森嚴目光鎖住霍晅。
霍晅微微蹙眉,眯了眯眼,冷冷的直視秦碧游,可卻不敢細看她額間,只是盡量冷漠的掃了一眼。
這淡淡一眼,也足夠她看清了。額間禪師紅文,一滴墨點在紅文間來回游走——真是靈犀箓。
這是靈犀箓的外相。可尋常人是看不見的,霍晅怕露出端倪,不敢細看。心中暗暗揣測,夏緋這女娃娃,究竟和秦家有什麽關聯,讓秦芾親自找來?
秦芾的靈犀箓,乃是法陣與符箓糾合而成。施法者可将自己的神魂以及三成的功力附着在血親之上,有如親臨。
但施用此法後,須得閉關月餘,神魂方能回複……霍晅心中猛然一驚,或許,是因為昭天尺?
她猜測的沒錯。那日雖然只有一招,但昭天尺已經認秦碧游為主,霍晅迫不得已動用昭天尺,秦碧游便有一瞬間與昭天尺失去了感應。
她修為低淺,雖然沒有懷疑夏緋也能操控昭天尺,但将此事告知秦芾時,除了提到她是如何如何的機智勇猛、骁勇善戰、智勇雙全,力敵魔物解救同門夏緋之外,還提到了昭天尺“突生異變,忠心護主”……
她不清楚,秦芾卻是知道,她所說的昭天尺“自行”激發的紅色雷光,才是昭天尺的真正威力——證靈。
證靈需要用魂念啓動,秦碧游修為尚低,性情也并不成熟,還不到修習的時候。
而當時在禁制中,剩下的就只有夏緋。
其時情況危急,或許也有可能是秦碧游危機之下,用魂念觸發了證靈。但關乎夏緋,就絲毫不能輕忽。
必要時,可誅滅之。
因此秦芾親自來了。
秦芾見夏緋頓住,離自己尚且有五六丈之遠,這才發覺自己失算了。當即跺了跺腳,學着秦碧游的嬌蠻模樣罵道:
“夏不生,我叫你,你沒聽到嗎?你過來!”
夏緋已經知道她就是秦芾了……實在被惡心了一下。
霍晅冷淡淡瞥她一眼:“你有何事?”
秦芾再次跺腳:“我叫你過來,你聽不到嗎?”
霍晅轉身:“你若無事,我先走了。”
秦芾:“……”
“誰說沒事?夏不生,你是什麽東西,沒事的話,你以為我願意找你?哼,你上次也算機敏,和那魔物纏鬥,也不算堕了不落天的赫赫威名。當然了,那魔物最後是被琅華峰主除掉的,可你也還不錯。總之,反正……喏,這是九靈丹,姑姥姥給我的,你愛要不要!”
這下,輪到霍晅無語了。
這秦芾被困在秋光淡,是有多無聊?竟然把秦碧游的性子摸的這麽透!這少女的嬌蠻、矜持、嘴硬、傲嬌都學了個十成十!
霍晅渾身發毛,學着夏緋面無表情道:“你自己吃吧!”
秦芾圓眸瞪大:“夏不生,你什麽意思,我好心好意拿藥給你,你還不要?”
霍晅誠懇的道:“秦師妹,你留着自己吃吧,不用想着我……”
“給你你就拿着。”霍晅話沒說完,秦芾就不耐煩的打斷了她,恰好霍晅同時說了一句:
“我有更好的。”
秦芾臉色黑沉,霍晅一臉親切笑意,情真意切的添了一句:
“我昨夜才吃了一瓶十靈丹。”
十靈丹?一整瓶?
秦芾自己都不敢這麽潇灑的嗑!
她平息了一下心境。
再睜眼,周身氣勢大變,身側竹枝無風而動。遠在數丈之外的霍晅,都感覺到一股草木森然的涼意。
“夏緋,過來。”
她已經顯露真身,霍晅就不好再裝瘋賣傻了,結結巴巴的道:
“姑……府仙?”
秦芾看向霍晅,淡淡一掃,威勢十足:“過來。”
霍晅估量了一下,秦芾雖然只剩下三成功力,但滅殺一個築基期的小女娃娃,只在瞬息之間。
她只好乖乖上前。
秦芾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次“出關”,總算她威名尚在,就該如此,她見愁老祖不在江湖,江湖也仍舊有姑姥姥的傳說!
霍晅是想不到她在得意什麽的,要是知道,秦芾神魂有異,根本動不到三丈之外,那真是要怄死了。
白白的送羊入虎口。
她二人心思都在轉念之間,須臾,各自收回心神,對付彼此。
秦芾本不喜夏緋,但眼下頗多限制,盡量溫和言語:“這次你不計前嫌,救了碧游,本座甚是欣慰,自有嘉賞。”
她伸出一只手指,定在霍晅眉間,注入神識,正要檢查她魂念是否與昭天尺有所勾連,突然一股極其霸道的煞氣直擊而來,她不加防備,竟然被擊退半步。
霍晅猛然一頓,心叫不好。
這個阿寧!究竟什麽時候,給她上了一道護身符!
到底是看她有多順眼啊!
她本來有信心,絕對可以避開秦芾……
秦芾雙眸冰冷,看她的眼神,如看死物——她已經動了殺念!
霍晅就地一滾,縮地成寸,往土裏一鑽,可已經遲了,秦芾的印記已打在了她身上,身後一道紅雷緊跟着她,跗骨之蛆一樣追來!
紅雷精縮,只有小指粗細,比起她那日驅動的紅雷,小了不知多少。但霍晅深知秦芾之能,這“小蛇”的威力,足夠令她魂飛魄散。她使出渾身解數躲避,可除非去除身上的印記,才能徹底擺脫。
紅雷再次追襲而至,不知疲倦,她靈力已然不繼,突然見沈青晏破風而至,招出一道青光,擋在了她身後……
淙元峰頂,沈流靜坐在禁制外,與沈留情對弈。
沈留情随手下了一處,冷不丁道:“你這是怎麽了,從剛才起,就一直神思不屬的?”
霍晅身上,除了阿寧的護身符,還有一道沈流靜的。
護身符牽動心緒,但尚未被破,沈流靜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不知她又在何處闖禍,根本将昨日答允的“安分”棄如敝屣。
沈留情啰裏啰嗦的問:“你到底怎麽了?這麽心神不寧,還是早許多年前,你和她……咳咳,算了,不提她了。你總不會,是老樹又開花,枯木又逢春?老夥子看上了誰家的小閨女?”不等沈流靜答話,他豪邁大叫一聲好:“這才對嘛,你早就該想開了!”
沈流靜執一子把玩許久,不可察覺的彎了彎嘴角:“她來了。”
沈留情道:“啊?誰?她?她!”
所以,他這失魂落魄的,根本還是為了同一個人?
沈留情捏了捏手指頭,發出咔擦脆響:“在哪?大爺我去滅了她!”
沈流靜無奈道:“她如今身受重傷,神魂不穩……”
沈留情更為興奮:“果然是好機會!那丫頭的劍兇的很,要不是受傷,爺還未必是她的對手……”
沈流靜忽然起身,風雲攪亂棋盤,石洞內奇花異果都被揉亂,良久,才恢複寧靜。
禁制內的沈留情看着一室狼藉,忍不住嘆氣搖頭。
那小丫頭,本來就是沈流靜的劫。他原本以為,沈流靜能渡過心魔,超凡入聖,應該早就放下了。
現在看來,除非他死,除非他魂飛魄散,否則,她就一直是他的心魔。
霍晅半身是血,艱難的甩出一把雷光符,和紅蛇碰撞一處,炸裂開來。
方才沈青晏趕來,想要以身護她——秦芾在空鏡墟殺人,自然不會太高調,那小紅蛇又不起眼。他自然以為,仍然是秦碧游在操控昭天尺,也有些托大。
若是沈青晏真被打中,那就是灰飛煙滅。
霍晅也顧不得會被秦芾看穿,左手以血祭出“朝見”,将沈青晏扔到了百丈之外。右手橫枝在前,劍光稠密,無有縫隙。
雖然防護的不錯,到底這女娃娃修為太低,被紅蛇撞上,幾乎當場去了半條命。霍晅自來不會坐以待斃,拖着一身的血,将儲物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甩了過去。
紅蛇沒有絲毫動搖,搖擺着小巧可愛的身軀,對準她眉心沖來。忽而更烈、更廣的紅,将它淹沒其中,小紅蛇沒有發出一絲呻丨吟,就散去了光澤。
又是……彼岸。
沈青晏已傳信回靈霄峰各管事,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幾個管事師兄還在他後面,看他嘴角有血,七嘴八舌的發問:
“大師兄,你受傷了?那賊人在哪?”
“夏緋師妹呢?大師兄你傳信給峰主了嗎?”
“別問了,先去救人要緊!”
…… ……
沈青晏推開幾人,剛到竹林後面,就見漫天動人心魄的紅光,如天地間下了一場清涼的紅雪。
沈青晏心頭一松,待見到她窩在那人懷中,渾身浴血,又是一緊。
霍晅已徹底昏迷。
沈流靜單手環着她,往竹林中行。漫天紅雪随着他走動,風雷湧動般向前彙聚,殺機森森。
他行一步,紅雪亦行一步,殺氣更深一分。
沈青晏已被沈流靜布下的禁制保護在外,只能擔憂的在外等候。
竹林之中,秦芾同樣震驚莫名。
她能驅動昭天尺,也能施展“朝見”,一根破樹枝就能施展出那樣純粹的劍意……
若說她尚不可置信,可沈流靜的殺氣,讓她信了。
或者,沈流靜只是因為自己傷到了她的徒兒?
秦芾神色漠然,理直氣壯道:“夏緋雖拜入你門下,但仍然是我不落天的人。我既然是這孩子的姑姥姥,就有訓丨誡之責,也免得她将來誤入歧途,有損道心……”
“呵。”沈流靜輕笑一聲,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雙眸溫柔神光,只落在懷中小人。
紅雪湧動,化作無數片鋒利的冰刃向秦芾沖殺而去。秦芾用盡全力,擋下這一擊,在沈流靜的下一招來臨之前,強行擠出魂身,逃回了秋光淡。
沈流靜知道了。
他知道了,才有這樣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