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睚眦必報

極焰似能灼情,烈火将欲焚心。

此間,四處都是火紅。

秦芾一身輕紗,前襟虛虛掩着,秀發摟在左側,青絲從白膩脖頸處蜿蜒垂落。她歪歪斜斜的橫卧美人榻上,手持一把天青煙雨輕羅小扇——使勁使勁,使出老勁兒拼命的呼扇着。

一把仙氣飄飄的寶器,硬生生被扇的像一只撲棱甩翅膀的瘋癫蛾子。

這紅彤彤、金澄澄所在,便是秦芾“退隐而居”的秋光淡。

她一身修為,運轉體內靈氣消解暑熱。手中的扇子乃是極寒之地天生天養的冰髓制成,一扇就能化炎為冰——

然而并沒有什麽用,仍然是熱!熱的她恨不得現在就破了誓言,殺出秋光淡,将霍晅狠狠的踩在腳底,再狂笑三聲,問問她,到底咱兩誰老大!

她現在殺出去,該用什麽法寶呢?她修為更精進了,當然要用更漂亮的法器才配的上她。

唔,煉心傘就不錯,才配得上她的美貌與仙姿。

霍晅一定會用劍……

想到那把劍,剛坐直身子的秦芾,又慫慫的躺回了美人榻上。

片刻,秦芾輕聲發問,聲線纏綿、慵懶:“小十九回來了?怎的聽說,碰見了晏極山的人?”

莫均游在殿外應聲,将秦紫淩、宋鑒予二人遇險、獲救之事一五一十回禀。

秦芾羅扇稍停,又發狂一樣甩起來:“真被羲淵的弟子救了?那人說了什麽不成?”

莫均游頓了頓,很快作答:“并沒有什麽。只是,小十九很喜歡這位玄心道友,回來後逢人就說,她是如何如何貌美,氣勢非凡,等等。”

“貌美?”秦芾桃花眼一斂,唇角一翹,方才還煩躁不耐的臉上,現出一點珍珠梨渦,又嬌又媚。“宋暗風是個女人?呵,叫她們兩過來,我瞧瞧。”

二人很快到了,秦紫淩率先跳上蜉蝣臺,轉身将魂不守舍的宋鑒予拉了上來。

蜉蝣臺停下後,二人眼前都是一片金澄火紅。雖然蜉蝣臺上涼意缭繞,感覺不到傳說中的極熱,但光看這紅紅火火的顏色,就從內心深處迸出一個字——熱!

宋鑒予是第一次上蜉蝣臺,雖然臉色蒼白,可還是忍不住四處打量。

秦芾慢悠悠開口:“那宋暗風長的什麽模樣?如何的氣勢非凡?嗯?”

宋鑒予額頭冒汗,結結巴巴的道:“回秉老祖,并,并不如何,衣着随意,行為動作也是粗俗不堪……”

秦紫淩搖搖頭:“姑姥姥,十九倒是覺得,她真是好看。”

秦芾額頭爆出井字,已經大約猜到,這個“不修邊幅、行為粗野”的女修是哪個了,手中的扇子也扇的更猛烈些。

“小十九,你來說說,到底什麽模樣。”

秦紫淩道:“穿着紫色布裙,頭發挽起,垂落幾縷,只戴了一根木釵,就是有點兒像筷子。手上拿着一把油紙傘,哦,還有一根骨頭棒子。”

秦芾龇牙:“骨頭棒子?是豬骨頭嗎?”

秦紫淩不明白老祖為何問起這個,但那的确是一根豬骨頭。

秦芾冷笑一聲,還真的是她!真是出息了,冒用自己徒兒的名號……

她突然恍悟,眉心使勁擰起,厲喝一聲:“出去!”同時衣袖一拂,将蜉蝣臺掃蕩出去。

但已經遲了。

蜉蝣臺上,一股淩厲冷寒的劍意伴随劍鳴之聲,沖湧而出!

劍意純粹,極快,極兇,剎那間将秦芾穿了個透。

見血即收。

秋光淡裏,剎那平靜,方才磅礴無比的劍意絲毫不留,仿佛從不存在。只有秦芾倒在榻上,左手按在鮮血淋漓的右手臂上。

血,很久才勉強止住。可那股侵入體內的森寒劍意,還需時日才能徹底化除。

秦芾換了衣裳,單獨把宋鑒予召了進來。

宋鑒予渾身發抖,撲通跪下,牙齒撞擊聲清晰可聞。

秦芾微微皺眉,仍然溫和道:“起……”

宋鑒予大叫起來:“老祖,弟子什麽也不知道!那人自稱是晏極山劍尊座下,也不曾看她信物,說不準和那魔修本就是一夥的……弟子,弟子絕不敢與外人勾結,弟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對,對了,她拍了弟子肩膀一下,許,許是那個時候,動了手腳!老祖明鑒啊!”

秦芾嘴角微抽,堅持說完了那半句話:“……來回話。”

秦芾瞥了這少女一眼,問道:“你與小十九同遭險境,你可曾起了歹心?”

宋鑒予猛地搖頭:“老祖明鑒,弟子絕對不敢!”

“是不敢,還是沒有?”秦芾微露冷笑,“你大概不知道,此人睚眦必報,又深知我看重血親,若是要惡心我,便應當将這道劍意,放在我秦家的小十九身上。現在,她卻把這道劍意,放在了你身上。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做了什麽,叫她更看不順眼了。”

“說!”一聲輕喝,問心陣起。

宋鑒予腳下騰起的紫色符文,如可怕的枷鎖,叫她不住顫抖起來。

“說吧,強敵當前,你是如何做的,小十九又是如何做的?”

問心陣下,如有虛言,九雷轟頂。

宋鑒予不敢說謊,只得認了,她的确生了奪寶自己逃命的心思。而秦紫淩卻不顧自身安危,一直護着她。

秦芾微微嘆息:“我等修道,本就是一念之間。她來的湊巧,本座問你,若是她不來,你已然做下此事,該當如何?”

宋鑒予如聞雷霆:該當如何?她若間接害死秦紫淩,從此後就是不落天萬裏追殺,永無寧日。

秦芾吩咐一聲,莫均游即刻收回了宋鑒予的外宗弟子令牌,将人連夜送回了宋家。

傷口疼痛難忍,劍意在體內穿行,秦芾顧不得熱氣灼人,定心打坐,兩個時辰後,方才勉強壓制住劍意。

即便是壓制住了,仍然覺得它時刻蠢蠢欲動。

秦芾苦笑一聲:霍晅這死鴨子,果真睚眦必報,更勝從前。

霍晅雙手握“棍”,猛地掃蕩出去,将“宋暗風”的頭打偏,脖頸發出嘎嘎一聲。一團黑氣被砸了出去,滾在地上,倏忽之間,又竄回他體內。

宋暗風渾身黑氣,從地下爬出來後,就不屈不撓的攻擊霍晅。霍晅手中骨頭棒舞的虎虎生風,砸斷了他四肢手腳。

宋暗風再次沖過來,霍晅終于找到了“竅”,骨棒定住他心口一點,逼出一塊黑色晶片。

玄石被起出,宋暗風趴在地上,不動了。屍身随風化成了森森白骨。

又是玄石。

霍晅皺了皺眉,将玄石接在手中,上面還勾着宋暗風的一小縷殘魂。

怪不得還能“詐屍作亂”。

霍晅心道,本是師徒之分,她原本還想留給他些許尊嚴,可惜……

霍晅毫不猶豫的施展了搜魂。殘魂陷在陣符之中,漸漸化成了一道涼風。

宋暗風的記憶裏,他一直對霍晅孺慕有加,直到被人在體內種下了一枚玄石。他開始做夢,夢裏種種都是另一個怨忿滿懷的他。

夢裏的宋暗風眼中,整個晏極都沒有一個好人。霍晅對他細致入微,全是施舍,無聊之極時,養個徒兒當寵物,消遣時光。

山主孟子靖對他關愛有加,只是看在劍尊的面子上,看他像個小寵物似的,能逗劍尊一笑。

其他的師兄弟,表面笑盈盈,內裏其實都在等着看,他幾時被劍尊厭棄,額,還有,劍尊幾時換寵物。

霍晅看的一臉懵。

這腦洞突破天際的寵物言論。給宋暗風造夢的大佬,叫人鐵服!

怪不得她未曾發覺,宋暗風何時與魔修接觸,原來,是通過造夢。

不過這玄石上,還有一點殘留的意念。

造夢,便要留下自己的意念,意念足夠強大,才能在夢中影響夢的主人,否則,只會被夢主人在夢中反殺。

霍晅掐了一道尋機訣,玄石上溢出一道若有若無的黑絲,當即循跡追去。

半空中,忽見兩道眼熟的遁光迎面而來,雙方極快的擦肩而過。

雲端上匆匆找來的孟子靖:“師姐……”

霍晅:“還活着!”

那白光已經遠在天邊,只剩下一點稀薄的尾巴了。

被無視的戚青寒:…… ……

“師尊是不是沒看見我?”

孟子靖急忙轉身,安撫道:“一定是,一定是。必定是有大事忙碌,你看她,忙得都顧不上吃肉了,只能抱着根骨頭聊表安慰。”

戚青寒自顧問:“還是看見了,沒認出我來?”

孟子靖大驚:“這怎麽可能?你是她親傳弟子,身上有她的一點意念,怎會認不出來?”

戚青寒面無表情道:“上次碧沉從海外回山,學了流碧丹染之法,畫了我的畫像拿給她看,她沒認出來。”

這個渣師!

孟子靖面上和藹可親的撫慰,心裏恨恨罵道:渣中之渣!

霍晅落在小山頭,在一處水紋影壁處,将預備逃竄的魔修逮了個正着。

那魔修一見是個女修,修為不高,但衣着邋遢(?),渾身不見什麽值錢的法器(骨頭棒子),當即冷笑一聲:

“小娃娃,真是來得巧,本座剛好餓了。”

霍晅松了口氣:“我也覺得真是巧,半道上我餓了,幸好忍住了沒去吃東西……”

魔修慢吞吞的解下黑衣鬥篷,猛地朝霍晅一扔,随後……拔腿就跑。

鬥篷抛過來,化成一團黑霧,将霍晅纏住。霍晅意外不已,三分懊惱:

是了,這魔修擅長造夢,正是魔門赫赫有名的右護法鹿藏蕉。此人造夢一流,工于心戰,但生來膽小,能陰謀詭計,就不會和人正面打鬥。哪怕是個無名小修,他也絕不和人動手。

這不,他功法裏練的最好的,就是黃粱一枕和桃之夭夭。

霍晅豈能讓他逃了,追出半個山頭,忽見沈流靜目露哀愁,從雲頭緩緩落下。

這人一襲白衣,從雲端而下,浮雲墜世一般。

霍晅望着他白玉般的脖頸,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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