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算
足足過了小半柱香,金色圓印一半陷入鹿藏蕉胸口,半截留在外面,不斷旋轉。
霍晅神色凝重,指尖金印停頓了一下,又流瀉出更為繁複的金色浮印。這一次,極為順利的得手了。
她從鹿藏蕉心口處,拔蘿蔔似的拽出了一串八顆玄石,像一根兩文錢的糖葫蘆。
這東西幾百年不見現世,現在壓根不值錢,走哪都能摸着一顆玄石出來。這回一冒,就冒出了一根“糖葫蘆”。
玄石被起出,黑氣缭繞,化之不盡。
霍晅磨了磨牙,望着金印尾端綴着的一串“糖葫蘆”,有些不敢伸手去拿。
黑氣抖動了一下,往金印上纏繞彌漫,霍晅眉目一厲,憊懶眸光下暗藏的一抹冷厲迸發而出。
這冷厲一出,黑氣像被燙到了爪子的貓,猛地縮了回去。
袖囊中原本屬于宋暗風的那枚玄石,則像是一枚泡在黑氣中的裂棗,表面看來沒有什麽,一有契機,蠢蠢欲動。喧嚣的勾搭着外面的“糖葫蘆”,想要沖破枷鎖,闖蕩出來。
霍晅拿拖家帶口的一大串沒法子,袖囊裏這個還敢作亂,她好不耐煩,任由玄石沖了出來,伸出手掌狠狠一拍,把它扇進了石頭裏。
玄石嗡嗡顫動,被她釋放而出的劍意縱橫纏住,如困網之魚。毀滅之力将它周身的黑氣化去,迫不得已乖乖的安靜下來。
霍晅眯了眯眼,看它不再橫了,便收進袖囊,再想法子對付這一串兒。
眼看那一個被鎮壓,這一串似乎兔死狐悲,掙紮起來,可被金印勾住,根本脫身不得。霍晅用金印将這一串玄石封在了骨頭上,再以劍意消磨戾性。玉果的魂魄已經陷入沉睡,一旦哪一枚有異動,反而能以魂光示警,也算相安無事。
玄石被金印和劍意雙重壓制,黑氣纏繞在骨頭棒子上,此起彼伏的湧動,倒把這一根平平凡凡的豬骨頭染的像是什麽不世出的魔修法寶。
霍晅嗤笑一聲,劍意纏綿如絲縷,不介意慢慢兒跟這些小東西耗着。這會兒,又收到孟子靖的傳書,商談開劍冢之事。
霍晅只是拆了個傳音鶴,小東西就不識時務的在她眼皮底下作亂,黑氣爆發。霍晅真被激怒了,劍意凝結成陣,黑氣頓時就被其根斬斷,再也騰不起什麽大風浪來。
這時,一道灰白光芒透過被斬斷的黑氣,驟然沖進了她眉心之中。
霍晅原打算回晏極,被古怪的灰白光芒暗算得手後,毫無預兆的從雲端掉落下來。
這幾日,空鏡墟無雨。
沈流靜卻一直能聽到雨聲。
山洞外,雨簾傾洩,濺落人間時,便帶起一股雨水混合着泥土,以及草木青氣的特殊氣息。
他和所有人一樣,被困在了少淵山中。這場雨突兀又詭異,一直下了三日三夜,還沒有停息之意。衆人難免惶惶,即便面上不顯,眼神也是游移不定,茫然難安。
年少的霍晅一身粉衣,坐在一個笨重的桃木墩子上,安安靜靜的在山洞最外面守着。雙手托腮,好像凡間一個對雨飲愁的小閨女。
沈流靜強迫自己停下了這場雨。她既歸去無情,多思無益。
面上逸出一絲冷笑,他又有幾個百年修為,讓她這樣白白哄騙?
總之,從此後,她再有何事,也再和他沒有半點幹系。
沈流靜去淙元峰看了一回沈留情。
沈留情雖然閉關,但這關卡不算要緊,神識一掃,差點沒背過氣去,半晌涼涼的開口:“喲,那禍水走了?”
沈流靜微微皺眉,不喜。
沈留情繼續刻薄他:“連你那百年修為都騙到手了,她不走幹什麽啊?等着大爺我出來請客吃飯啊!”
沈流靜轉身就走了。
沈留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持續的訓斥他,恨不得把人罵醒:“你說說你,你留不住她的心,占點便宜也行啊!白白的讓人騙財騙色……你放心,等大爺我出關了,就去向孟子靖要個說法!你走那麽快做什麽?你是要分還是要散,劃個道道出來,光跑什麽?”
沈流靜早沒影了,沈留情無奈的嘀咕:“我這個大爺當的,真是窩囊!”
沈流靜在藏書閣枯坐了片刻,無意掃到那封金帖,他沉着臉挪開目光。片刻,又落到了金帖上,等不知是第十八還是十九次落到上面時,他面無表情的起身,打開了金帖。
金帖上寫的什麽,他早就倒背如流,連她戲谑而調笑的語氣都能想見。沈流靜越看越氣,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留着這金帖。
正欲送回去,突然發覺貼封有異。
沈流靜臉色很不好看,手指往金封下面一撥,便覺四周靈氣微微一動,腦中像突然多了一滴清水。
這“水滴”裏,是劍宗的無極劍訣,連最後一招,霍晅自創的碧空盡,都在其中。
這金帖他看過許多次,金封背面,絕對沒有封存劍意。這是霍晅那日留下的。
這是要拿無極劍訣,了斷他的百年修為?
他喉間猛然湧上一股腥甜,又極快的壓了下去。
沈留情常說,他要再如何如何,他就是條狗。沈流靜今日突然懂了這句話。
他再管她的丁點閑事,他就是條狗!
從藏書閣出來,月華溶溶。他心境大不一樣,愁雲慘霧盡皆散去,看月色也明亮了許多。
紫瑜在竹林裏坐着,夏緋正在一旁練劍,紫瑜雖然入門晚,但見識非夏緋可比。時而在一旁輕聲指點,見師尊過來,二人急急忙忙過來見禮。
夏緋眉目低垂,神色堅定,那日醒來短暫的迷茫之後,便專心修行,連紫瑜也勤奮了許多。
沈流靜贊許颔首,發覺這徒兒很是省心,見她手腕微紅,是練劍過度所致。
她手上是紫瑜用紫竹削成的一把竹劍。
沈流靜問:“你很喜劍法?”
夏緋略一遲疑,最終實話實說:“弟子确實喜歡。因為,羲淵劍尊能逼使她避守秋光淡,不得随意而出。”
沈流靜自然知道她說的是秦芾。
沈流靜微微擰眉,又再次打量了這年幼的小徒兒幾眼,并沒有多說。回洞府後,專程讓紫瑜給她送去一把栖桐劍。
沈流靜問起夏緋,紫瑜道:“勤練刻苦,心志堅毅,弟子也受益匪淺。”
沈流靜道:“她既入我門下,便是我的弟子,将來不論凡事,都有我、有玄心宗做主。”
紫瑜微微一凜:“是,弟子必定轉告師姐。”
說完,見沈流靜眉心很是突兀的擰了擰。紫瑜急忙告退。
紫瑜出去後,沈流靜壓住顫動的命牌,若無其事的翻看之前未曾讀完的古籍。
讀不到一頁,他又看見了落在石桌上的儲物袋。
這儲物袋裏,全是她之前留下的。
沈流靜微微嘆了口氣,覺得實在擾人,打算收起來,沒想捏在手裏又抖了一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了半邊卧榻。
碎成一片一片的白玉劍,摔壞的玉冠,一件髒污的長袍(沈流靜的),還有一些——金骨牙的果核?
沈流靜眉心一跳,都想象不出,這麽個人,會像個撿破爛的一樣,戀戀不舍的把這些東西全收起來。
偏偏,對他從沒有半點眷念。
琅華峰主借着明暗不定的月色,灰溜溜的出了空鏡墟。
沈流靜循着感應到了小山上,四下無人,只有一股殘留的奇異香氣在風中發酵,又凝合成另外一種香氣。
只是一股殘留的氣,卻讓沈流靜都感應到危機藏伏。
他心神微微一凜,越發高懸不下。往山下一掃,草木摧折,形成一條明顯的壓痕,尖石上還勾着些紫色布絹。
這痕跡,像是有個人狼狽的從山上滾了下去。
山腳下是一處泥潭,泥潭已經恢複平靜。但四周山石上,都是濺起的泥塊,旁邊還有一個泥形人影,接着是莽莽撞撞的腳印。然後,又是一個稀裏糊塗的泥形人影。
沈流靜的心緒十分微妙。
這人從雲頭墜落,一路狼狽的滾下來,掉進了泥潭。在泥潭裏不知道打了多少個滾,糊得一身都是淤泥後,終于爬出了泥潭,走了幾步,又摔了一跤……
一路落花流水,狼狽不堪都不足以概括這段旅途。
沈流靜眉毛皺的死緊,實在想象不出來,她到底是怎樣落到這步田地的。
神識鋪遍小山,搜尋許久,沒有找到人。豁然間,山霧頓開,月華像從空中漏開的一個口子一樣,流進山坳之中。
月光彙聚成一條銀色的“絲帛”,落進了洞中。山坳中有什麽東西,在貪得無厭的吸收月華。
沈流靜也感應到了,山坳中有一股鮮活的靈氣,這是天材地寶将要成熟。
剛進山坳,沈流靜就看見一條四足蛟四腳朝天,平攤在石頭上,已經死了。他神識一掃,發覺這條四足蛟,渾身的骨頭,一節一節的碎掉,好像被什麽暴力法器捶打所致。
沈流靜不敢逗留,加快速度尋找,途經一處岔口時,他又聞到那股奇異的香氣。
他心中自有輕重緩急,沒去追蹤這股異香。穿過四足蛟挖出的迷宮,在一處水潭邊,看見了她。
她蹲在石頭上,專注的凝望着沐浴月華的一株不起眼的米色小花。突然擡起頭,直直的撞進了沈流靜眼中。
自別後,沈流靜第一次真真正正又見到了她。
看見沈流靜,她指尖微動,警惕的摩挲着腰間的骨頭棒子。
沈流靜也總算知道,那頭四足蛟是被什麽“法器”捶的渾身粉碎性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