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師娘
沈留情糟心透了, 捂着心口回了淙元峰。
霍晅一路動搖西晃、拈花惹草,突然眼眸一亮, 沈流靜順着她目光一瞧, 果然是看見了紫竹林。
片刻,沈流靜無奈的負手在前, 霍晅跟在後面,抱着竹筍美滋滋啃着。
夏緋剛練完劍,從竹林出來,面上薄汗,乍然見了師尊, 急忙見禮。起身時見他身後跟着一個倩麗少女, 愕然一怔,脫口而出:“師尊, 這,這是您新收的小師妹嗎?”
沈流靜還未回答,紫瑜也過來了,一見霍晅, 欣喜萬分的喚了聲:“師娘!”
夏緋:…… ……
她下意識看向霍晅,這少女仍舊自得其樂的繼續啃着竹筍, 完全不将她這已經入聖的師尊放在眼裏。
紫瑜乃是紫竹化靈, 雖不能完全看透霍晅真身,但卻能抓住些“真”的尾巴。
是以, 霍晅第一次離開後, 他對夏緋的态度就自然有了變化。這時, 又見師尊親自護着那一位,千般珍貴的望着,小竹童福至心靈,就叫出了一聲師娘!
必定是師尊心儀之人了,若不然,師尊何以這樣柔情?
沈流靜慢慢道:“不要胡說。”頓了頓,卻又慢悠悠的加上一句,“……她臉皮薄。”
說這話時,他沉寂面容上,誠實的帶出欣然笑意。
于是乎,兩個小徒弟異口同聲的躬身:“拜見師娘!”
二人一前一後離去,夏緋低着頭,卻不由自主的留意。
君子溫潤,長身玉立,步履平和,緩緩而行,如山淵負雪。
那少女卻歪歪斜斜的,手裏抱着竹筍,一時又去揪了一朵花,饞巴巴的去嗅裏面的花蜜。好好兒一條清隽雅集的山道,被她扭的像是田埂小路。
二人走的遠了,夏緋終于沒忍住:“小師娘……好像不怎麽着緊我們師尊?”
比旁人能摸着一點真相影子的紫瑜,長長的嘆了口氣:“咱們師尊,情路多舛……”
霍晅啃完了竹筍,才有功夫搭理沈流靜:“師娘是什麽?好吃的嗎?”
沈流靜本是讓她抓着自己的衣袖(吃完竹筍擦手),突然反手握住她微涼的小手:“不是。但你要是讓他們叫你師娘,就會有很多……吃不完的好吃的。”
他連哄帶騙,除了謊言帶來的窘迫,偏偏還有一股無人可知的自得其樂。只是一點自欺欺人的愚蠢,就叫他覺得從內到外的甜意。
人心真是世上最貪心的,沒有時,可以忍受這孤苦的“無”。一旦有了一點甜,就恨不得付出一切,把頭鑽進糖罐子裏。
這邊,晏極山上收到了沈留情的傳書。
沈留情這封帖子,寫的是龍飛鳳舞、筆走游蛇。孟子靖薅着三千煩惱絲,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不過是一件小事。
邀他劍冢盛事過後,前往淙元峰小敘。
孟子靖看完這封鄭重其事的拜帖,總覺得有些不對。他與沈留情雖說不算十分相熟,但以往這種小事,多半千裏傳音即可,若想要正式些,最多也只用傳個留音紙鶴。
實在不必要,以空鏡墟之主玄心宗宗主的名義,下這樣一份正兒八經的帖子。
——況且,這字映其人,他總覺得,從這字裏行間看來,沈留情今日十分之暴躁。
難不成,他借用麟血劍一事,惹着他了?
孟子靖畢竟是一山之主,考量向來繁冗,如此三心二意的思量了小半日,總算琢磨出一點影子。
此次劍尊不在山中,也沒有半點交代,他為确保無事,特意去找沈流靜借用麟血劍。
這事其實,做的有點厚臉皮了。畢竟當年他小師姐硬把琅華峰主調戲一番,随後又給攆下了山,這事做的實在不太厚道。——雖說是有些微前因,但沈留情心疼侄兒,遷怒于他的話,也無可厚非。
孟子靖向來磊落,待人以誠,交友以摯,暗暗思索,這次必定由他親自送麟血劍回去,且還要備下厚禮,專程去拜會沈宗主。
孟子靖也算是八面玲珑,一時間已經将要送的東西,有些難得的天材地寶,也有些投其所好,各自收羅了一些。又暗暗揣摩,到時應當好好與沈留情“敘舊”,即便這沈宗主頗有微詞,他也絕不與之計較。
沈宗主素來深明大義,必定也不會執意刻薄于他。
這時候,“深明大義”的沈宗主,腦門一熱将帖子給發了出去,正乍着手鑽進自己的私庫找東西呢。
為了他侄兒的終身大事,等孟子靖來了,務必要好生招待,讓他覺得賓至如歸,迫不及待的想和他空鏡墟做一家人!
天材地寶要有,要難得的,最好的那種,一定要讓孟子靖眼前一亮。
畢竟他是那丫頭最看重的師弟。
聽說孟子靖是個雅人,喜愛書畫,還喜歡凡俗一個亡國皇帝的詩畫——這個,他是不懂,那酸唧唧的文人腐詞有什麽好,他私庫裏也沒有,但他可以去弄啊!
沈留情當機立斷,化作一縷遁光,消失了。
半夜時分,沈留情才心滿意足的捧着一大箱子畫卷回來,什麽風格什麽題材的都有。
沈宗主摩拳擦掌,務必要在這次小宴上,委婉的提出“親事”,即便不成,也一定要讓徇因山主對他侄兒生出好感來!
這二人也算日理萬機,卻都廢了小半日功夫來做此事。開始時雞對鴨講,結局倒成了殊途同歸。
霍晅這三日,滿山頭上竄着吃,竹筍野果、花蜜靈芝,連圓滾滾、白胖胖的喁喁獸都被她薅了一把毛下來。千鈞一發之際,幸而紫瑜路過,一句喁喁獸肉質極老,十分難吃,救了這只小毛球。
霍晅撇撇嘴,有些不信:“這樣胖,摸着柔嫩嫩的,肉會不好吃?”
紫瑜靈光乍現:“小師娘,您看看,這青莒峰上,到處滾得都是這白團子,要是好吃,早就被師尊和我們吃光了!您說呢?”
這話雖然是信口胡謅,但很符合吃貨的邏輯。
傻霍晅大概以為別人也都是見了吃的走不動道兒,撒開手,嫌棄道:
“既然不好吃,養這麽多有什麽用?”
小童紫瑜忍笑哈腰:“正是,正是。”
霍晅又道:“還不如養豬呢。”
紫瑜是有些捉摸到,她的異狀的,可還是忍不住嘀咕道:“這兒可是青莒峰,整個空鏡墟靈氣最純淨的地方……”
霍晅眨了眨眼睛,理所應當的道:“所以這裏養出來的豬,才好吃啊。”
紫瑜無言以對。
唯恐“小師娘”當真心血來潮,跑出去抓幾頭豬回來,紫瑜慢言哄着,将人勸回了師尊洞府。
沈流靜早上出門,剛到洞府外,就發覺她不見蹤跡,正站在芭蕉叢旁。
霍晅看他清清靜靜的背影,忽而歪了歪頭:“沈流靜又在難過什麽?”
紫瑜:“啊?”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
霍晅搖搖頭,又道:“他總是這樣,又看着洞府上的字出神。是覺得太醜了嗎?”
紫瑜:…… ……他哪兒知道啊!
若說真有誰能惹得着他這位師尊,大概也只有這位狀況百出的師娘吧!
沈流靜早知道她過來了,轉身時,面上已帶上笑意,見她不知去哪裏瘋玩,連頭上還帶着一點草葉。三兩步走近了,拿下一片葉子,霍晅乖順的把頭湊過來,讓他弄幹淨些。
沈流靜撫弄了一下她微亂的頭發,從袖囊中拿出一副薄如竹葉的法器。
霍晅果然喜歡,抓在手中,剎那間,眸中神光湧動。
沈流靜勾起唇角:她果然還是喜歡竹子。
只不過,不再喜歡桃花了。
他在她眼中,卻連桃花都不如。
“這是用碧霄花瓣煉制而成的一套法器,這一副共有九枚,上面各刻制了一十八個陣法,可用來布陣、破陣。”
傻霍晅半懂不懂,只覺得這薄如蟬翼、色如嫩芽,怎麽看怎麽喜歡,連連點頭,毫不吝啬道:“沈流靜,你真好!”
畢竟還有徒兒在一旁,沈峰主輕咳一聲,又取出兩個小巧的陣盤:“這是五行羅盤,可搜尋陣眼。你與你師姐,一人一個。”
紫瑜急忙拜謝,又順便和沈流靜辭行,他二人接了一個師門任務,明日會一同下山。
辭行之後,紫瑜趕緊走了。
他在這青莒峰上修行了許多年,從來山崩而不改色的師尊,好像耳朵又紅了?
自從小師娘回來,師尊越發羞澀起來了。
陣盤精巧,背後刻着一個陽字,乃是流陽峰峰主薛逢親手煉制。陣盤中心一點薄綠,仿若蟬翼漂浮水面之上。
這一點薄綠,便是碧霄花瓣。
碧霄花瓣雖說不算什麽奇物,但須得由百年以上的紅宵花,連續三年在夏至雷鳴那日開出第一朵花,到第四年,才會開出一茬碧霄花。不出三日,無人采摘,就會凋零。
是以,這碧霄花全憑天時生成,煉制成法器,對靈氣湧動十分敏感。
沈流靜之前巧合得了十片,霍晅那一把,一共用去了九片。剩下的一片,才分成兩半,煉制了這陣盤。
夏緋拿到陣盤,愛不釋手,又忍不住道:“這兩個,是給師娘做小玩意兒的邊角料做的吧?”
紫瑜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
清晨時分,沈流靜方帶着一身山野清氣,回了洞府。
霍晅這幾日都住在他洞府中,沈流靜等她睡熟,便出去忙碌,也不知忙些什麽,許是在躲些什麽,總是天光熹微才歸。
傻霍晅懶散,整個嬌小的身子都紮進錦被中,只露出一把柔軟的青絲。她眯了眯眼,軟軟的撓了他一把:“別鬧,你天天不睡,我可要睡。”
沈流靜還未說話呢,她察覺他回來,先就醒了。
沈流靜忍着将那一把青絲揉一揉的沖動,淡笑道:“今日門中有事,宗主命我前去靈霄峰,你去不去?”
這樣問着,他不禁想,似乎真是歲月多情,他有生之年,還能有這樣溫情的時候。
能坐在她床榻邊,輕聲和賴床的小姑娘說話。哪怕她因為被吵了睡眠,和他生氣,也是好的。
霍晅果然不去,頭往被子裏縮了縮:“你要去你就去,老管我去不去做什麽?”
沈流靜剛要走,她又鑽出被子,坐起來,揚起一個可人笑意:“你快些回來,給我帶好吃的。”
沈流靜沒忍住,終于揉了揉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