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同衾

流陽峰峰主薛逢落在山頭, 半張臉藍瑩瑩,半張臉黑乎乎, 一望可怖, 再望可喜。

他一見霍晅,便拱手作禮:

“這孽障作亂, 叫道友看笑話了!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傻霍晅單手學他的樣子拱了拱手:“客氣,客氣。”

另一只手,還背在身後,拎着那只陰火獸。

薛逢心中一凜,但笑意卻越發真摯, 不露聲色試探道:

“敢問道友是劍宗哪位尊駕座下?”

方才霍晅出手, 他可是看清楚了,以柳枝化劍, 瞬間凝結成劍陣。最後一招,劍意純粹,凜冽逼人,實力不一定在他之下。

這樣的劍道高手, 除卻劍宗,不做它想。

莫非, 是劍尊座下的三位高徒之一?

傻霍晅哪知道他說的什麽, 笑眯眯的敷衍:“好說,好說。”

她這人生來狐貍心腸, 就算成了小傻子, 裝模作樣糊弄人時, 還真像那麽回事。

這樣一比照,薛逢反倒更像個真傻子了。

薛逢見自己說中了她來處,她仍然不肯松手,将陰火獸奉還,便忍痛從袖囊中取出一副破陣尺,面上笑嘻嘻:

“多謝道友相助,這一副破陣尺,乃是用青金玉煉制,一共九枚,可破陣可布陣,道友若不嫌棄……”

霍晅:“嫌棄。”

薛逢:“…… ……道友真是快人快語哈哈哈,哈哈哈!”

小寶貝還在人手裏捏着,薛逢一個八尺粗漢,面上越發笑嘻嘻!

霍晅嫌惡的瞧了一眼那把黑乎乎的尺子,拿出自己碧光盈盈、薄如蟬翼的碧霄尺,得意道:

“我有更好的,這是沈……”

薛逢一見那副碧霄尺,頓時像被踩到了尾巴,跳了起來:“沈流靜!你是沈流靜什麽人?”

這碧霄尺還是前日,他和陰火獸一起被沈流靜硬押着,急急忙忙煉制而成。

他足足看了三日三夜的爐子,他的小寶貝就噴了三天三夜的火!

怎麽現在就到了她手上?

薛逢态度大變,暗暗思量,霍晅可等不及了,懶得和他多啰嗦,剛要離去,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霍晅大怒,轉眼又大喜:“沈流靜,你回來啦!”

沈流靜捏着她的手,瞧了一眼那只陰火獸,莫名松了口氣。

還活着,好在沒有讓她給現烤了。

沈流靜抽了抽,霍晅沒有松手。他無奈的道:“乖,給我吧。”

霍晅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油光水滑的小肉團,手緊了緊。這麽胖嘟嘟的,炖出來剛好一鍋……

她是舍不得到嘴邊的肉,可沈流靜沉沉望着,不算高興的樣子。她剛要松手,沈流靜卻先放手了。

他嘴唇動了動,悄悄給她傳音:“等我。別吃了。”

霍晅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化作一道遁光消失了。

既是青莒峰的貴客,薛逢自然要殷勤作陪。和幾個元嬰期的小徒弟衆星捧月一般,把霍晅圍在中間,自己連半邊光頭也顧不得,虎視眈眈的望着霍晅手中的“籠子”。

霍晅倒沒什麽功夫搭理她,甚至連手中的陰火獸看着都不那麽好吃了。

她在想,都已經過了半柱香,沈流靜要去哪裏?怎麽還不回來?

日光永晝,香霧成纂。

霍晅百無聊賴坐在廊檐下,忽而跳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沈流靜剛從雲端落下,還未站定,便見着她神光熠熠的守在此處。

他落下時,她便欣喜萬分的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袖。

他竟不自覺的後退了半步。

他退,她便進。

一顆稚子之心從不隐藏。

“沈流靜,你回來啦!給你!”

她一把将捆成一團的陰火獸塞進他懷裏。

明明是別人的東西,明明也不是用來吃的……沈流靜還是覺得委屈她了。

她這月餘,多災多難,到現在如同五歲孩童,只是想吃點好吃的罷了。他能為她做的事實在是少,即便能為她做所有,也只有這短暫光景的趁虛而入。

她若好了,再不會任由他為她奔波。

沈流靜壓下雜亂心思,将人送到山邊,拿出一個大砂鍋給她。

“吃吧。”

霍晅揭開一看,滿滿一鍋的豬蹄膀,香氣四溢,口舌生津。

她眼中的神光越發明亮,寒星流徽,撩人心懷。

她又說:“沈流靜,你真好。”

薛逢滑稽的腦袋從廊檐下鬼鬼祟祟的伸出來,耳朵伸的老長。

袁門主無可奈何的跟在他身後:“師叔,我們回去等着吧,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薛逢猛地回頭,頭上一撮燒焦的頭發差點戳進袁秋水嘴裏:“這幾個意思?用一鍋豬蹄膀換陰火獸?我這寶貝,連一鍋豬蹄子都比不上?”

便是沒有人偷看,她這樣直白的侵擾,沈流靜也是不堪重負。

她此時真是乖順,叫人願意付出一切流連此刻。

可他一面巴不得她永遠這樣,另一面還要查盡古籍治她的傷。怎麽也不會舍得她繼續受罪。

他心中一時甜,一時愁苦,卻端正而坐,如朗朗月下,巍巍雪峰。

袁門主好訴苦,一番凄風苦雨,生生把自己形容成了一顆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末了,沈流靜只淡淡道:

“當年你出山自立,如今無相門已是聲名大顯。況你門中也招攬了一名分神大修作為太上長老,不過區區幾個魔修,倒不必次次都回山。”

袁秋水頓了一下:“和玉長老……又,又,又閉關了。”他嘆了口氣,“那魔修手段古怪,還有一把極其厲害的法器,若是侵擾我門中弟子也罷,還常對附近的百姓下手。無相門受秋水山百姓供奉,卻不能護佑一方,實在羞愧難當。也唯恐堕了師門之威。若非如此,弟子也不敢次次都叨擾師尊。”

沈流靜輕輕搖頭:“既然如此,你先回去,明日我讓你兩位師弟同去。”

袁秋水是沈留情之徒,結嬰後便自立門派,之後忙于門派之事,耽于修行,到如今才不過元嬰中期。後入門的兩位師弟都已經元後,即将突破了。

袁秋水志在權柄,也不以此為恥,搬到救兵大喜過望,再三揖禮而去。

袁秋水這只是小事,要緊的是那陰火獸,從薛逢接到手中,就一直不安分的哼唧。

沈流靜微責道:“陰火獸極難駕馭,此番幸虧是未曾傷人……”

薛逢摸着腦袋,同時開口:“那位道友是何人?琅華對人家真是關懷有加,我幾時也沒有見你對誰那樣好。可是劍宗弟子?幾時上三千咫去求親?當年羲淵劍尊把你趕下山,會同意你娶她家的弟子嗎?”

沈流靜語聲淡淡,繼續道:“師兄打算如何處置這陰火獸?”

薛逢顧左右而言他:“若是羲淵劍尊不同意,你要帶着人家私奔嗎?”

沈流靜:“…… ……”

他極慢極冷,一字一頓道:“這闖禍的小東西,還是讓我交給宗主捏死了吧!”

薛逢急忙搶回懷中:“別啊!這陰火可是煉器的好東西!”又隔着柳枝拍了一把小東西的腦袋,“你聽到沒有?再出幺蛾子,真弄死你!”

沈流靜被薛逢“請”回流陽峰,加固煉丹房的禁制,确認無誤後,才松手将陰火獸放了進去。随後又拉着沈流靜飲酒,半夜才放人離去。

回到青莒峰時,她早就睡熟了,察覺他進來,也只是可有可無的蹭了蹭錦被。

沈流靜寬袖一掃,拂帶清風,幾凳铿锵滾了一地,唯有一個石凳乖乖的到了他身後。

沈流靜穩穩的坐下,無視一地狼藉,一眨不眨的、盡心專一盯着床上的人。

心無二用,酣暢淋漓的盯着。

霍晅被吵醒了,睜開眼睛和他對視。

沈流靜耳朵紅的,脖頸也有些紅,可與往常不同,他目光不曾挪開,也沒有絲毫躲閃,仍舊深深的看着她。

然後,他一撩衣袖,解了外袍,規規矩矩的躺到了外面。

傻霍晅原本歪歪扭扭的睡滿了整個床榻,見他上來,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滾到裏面,給他讓出了半邊位置。

小傻丫頭一顆心茫茫然飄上飄下,又不知道到底忐忑的是什麽。

他又伸出手來,規規矩矩的一拉錦被,給自己蓋好了。

方才被霍晅蹂丨躏的亂糟糟的床榻,現在多了一個人,反而奇跡般的整整齊齊了。

霍晅壓下心跳,歪過臉靜靜的看着沈流靜。

他耳朵紅,脖子也紅,唇色過于嬌妍,讓人想欺負他一把,看他壓抑着把唇齒咬出白痕。

沈流靜心無旁骛的平躺着,好像真的睡着了。

霍晅看了一會兒,覺得看不夠,又覺得光看着沒什麽意思。

她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沈流靜,我把肉吃完了。”

沈流靜醉氣昏沉,下意識的揉了揉她輕軟的頭發:“明日再給你買。”

這傻霍晅可不懂得見好就收,唯一擅長,正是乘勢而上。她趴在他身上,目不轉睛的望着他:“以後都給我買嗎?”

沈流靜想讓她下去,又不敢動手,只怕她更不安分。

“嗯。”

霍晅趁熱打鐵,更用力的盯着他:“一輩子嗎?”

沈流靜那點酒氣,像被灼熱的太陽烤了一烤,全都化成了氣,無影無蹤。

他從未有過如此清醒,可渾身都是僵硬的,好像要醉死過去,動彈不得。連舌頭都是僵直的。

“你說……什麽?”

他遲疑呢,霍晅孩兒面,已經生氣了,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你不願意?”

沈流靜還未說什麽,她又問:“沈流靜,你老看你洞府上的四個字做什麽?很喜歡嗎?”

沈流靜默然,不知如何作答。

這四個字,是他當年受傷,她偷偷的跑上青莒峰來看他,一時興起刻上的。

也許她回去以後,又後悔自己曾留下這樣的痕跡。可惜青曜石是洗不掉的。

他也曾以為,他留着這些過往的痕跡,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蠢。可每當看見,卻只能想起,當年的喜樂。

她曾經對他那麽好。毫無保留,刻骨難忘。

傻霍晅收了笑,微微眯了眯眼,單手托腮,不還好意的打量他。

沈流靜看她喜怒形色,種種行跡,都叫他像泡在蜜甕裏。

傻霍晅則琢磨着,石頭上的字到底是誰刻的,神情越來越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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