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符證心

四合靜谧, 竹林風聲飒飒,夜蟬喁喁切切。

身着紫色鬥篷的少女如一陣清泠夜風, 潛入院中。

藥爐霧氣騰騰, 圓圓臉謝小風守在一旁,原本圓睜的眼睛, 在少女進門時,就悄悄合上。

霍晅進了內室,一股極苦的藥氣夾雜濃厚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更令人窒息的是,其中還夾雜這血肉腐臭的氣味。

一直守在旁邊的岳游終于倒下了, 原本俊朗的臉上胡子 , 顴骨突出,雙頰深陷, 眼窩下沉,除了憔悴,整個人身上還有一股顯而易見的戾氣。

霍晅搖頭冷笑:這個岳游,為了救活阿寧, 連命都能舍得,還真是前世欠了他的。

床榻上的人臉色陰恻恻的白, 身上已經開始腐爛, 除了胸口處偶爾微弱起伏,已經和和死屍差不多了。

霍晅手腕一翻, 将從識海深處逼出的一團灰白霧氣逼入阿寧的眉心之中。

朦胧不清的霧氣從她手中掙脫, 倦鳥投林一般沖入阿寧眉心。

“死屍”一抖, 發出一聲沉沉的喘息。緊接着,像起死回生一般,漸漸有了活氣。

霍晅四下一顧,沒有一個幹淨地兒,幹脆從儲物袋裏,取出一把金光燦燦的黃金椅子。

這還是她偶然凡塵三日游,從皇宮裏順出來的。

阿寧幹枯的臉漸漸回複血色,發出沉悶的一聲長“嗬”。

他冷冷道:“你還真是命大。”

霍晅單腳翹在椅子上,坐姿十分的豪放不羁。

“你不如誠實一點,表露自己的失望。”

阿寧閉了閉眼,的确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你怎麽還不去死。”

一般人說這句話,多半是咬牙切齒,表露出自己恨對方入骨,以及不共戴天的決心。

但阿寧說這句話時,幾乎毫無厭憎情緒,反而是十分困惑。

困惑什麽?自然是困惑他傾力一擊,人為什麽還沒死。

霍晅察言觀色,就知道這倒黴玩意兒多半還沒恢複記憶。

“你既然什麽都不記得,又為何不惜魂魄離體,也要殺我?若非本尊手下留情,你早就不明不白的死在沈琅華手中了。”

霍晅摩挲下巴,同樣困惑;“你第一次見我,明明很喜歡我。”

阿寧第一次見她,就不惜耗費魂力,暗中以護身符相守。為何後來突然動了殺心?

若是其中有什麽變故,只有她為了鎮壓魂石,動用了那股力量。

或許阿寧是為了鎮壓那股力量?

霍晅剛自我安慰,就立即想到,阿寧這十幾輩子,也只認識她一個,擁有這股力量。

所以,他就是要殺她啊!

霍晅眯了眯眼,磨牙看向阿寧。

阿寧冷冷回望:“你看我作何?”

“沒什麽。”霍晅搖搖頭,“就是看你有點手癢。”

超想打人的!

她言出必踐,手中金芒微閃,延伸出一條纖細的金絲,一直伸入阿寧眉心。伸手漫不經心的一拽,就将一團剛剛凝聚成型的灰白光團生生扯了出來。

那肉身一聲未吭,爛泥一樣又倒回了床上。

霍晅像扔球一樣,将光團捏在手中抛來扔去的玩了一會兒,又一掌給他拍了回去。

阿寧魂魄回神,剛一清醒,就擰眉大罵:“你……你不要臉!”

霍晅眯眼一笑,又拽了出來。

如此幾次,阿寧咬牙切齒,越發怒目而視:“怪不得我什麽都不記得,也要除掉你,你……陰險!毒辣!簡直邪魔外道!”

霍晅面無表情:“謝謝,在下霍羲淵。三千咫上除惡劍,那個傳言中的天道重器,就是我。”

阿寧沒忍住,虛弱的噴了一口血。

“你堂堂劍尊,竟然用這種卑劣手段……”

霍晅匪夷所思的看向他:“你是想說,你試圖殺我,我活捉了你,為了逼問幕後主使,折磨了你幾下,很卑鄙嗎?”

她打開門:“你出去試試,哭着喊着告訴人家,劍尊打人啦!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藥罐子啦!你看他們會不會用臭雞蛋爛老鼠砸你!”

灰白色的光團越來越弱,霍晅本就是要削弱他的魂力,見差不多了,這才把魂魄拍了回去。

這一回,阿寧的字典裏也多了“時務”這兩個字,沒再嘴硬,垂下眼眸,柔弱的倚在床榻上。

他這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可恹恹兒的往床邊一靠,頓時就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眉宇間三分郁色,平添了七分與衆不同的厭世之美。

霍晅頓生不忍,反省自己手段是否過于粗暴了。

“你是如何能辦到的?”竟然能将他的魂魄如此戲耍!

霍晅輕輕一笑:“雖說咱兩以前是那種關系,可是你如今什麽都不記得了,又這樣兇,我自然要未雨綢缪,使些自保手段。”

“那種關系?”阿寧頓覺悚然,不敢細問。

霍晅手中金印凝結成一道繁複而古樸的徽印,首尾相接,成一輪金月。金月嵌入阿寧心口,仔細查探,果然從中起出一枚黑霧沉沉的玄石!

阿寧大驚,從未想過自己體內會有這樣氣息古怪的異物。他捂着胸口:“這也是你做的?”

霍晅白他一眼:“你說呢?阿寧,你是不記前事,不是傻了!這玩意兒一股詭秘魔氣,并非我能驅使之物。”

阿寧自然知道。

這塊玄石甫一出世,還掙紮着想往回鑽。她身上所帶的那串糖葫蘆也躁動起來,蠢蠢欲動。

霍晅廢了不少功夫,才消解了一半魔氣。這塊玄石,與衆不同,有些奇怪的黑色紋路浮刻其上。

剛一出神,那八枚玄石便脫離骨頭,将這塊古怪的玄石圍在中間,凝聚成了一整塊。

霍晅默不作聲的收了玄石,淡淡問:“你為何殺我?”

阿寧親眼看見,這塊有着古怪魔氣的石頭從自己體內取出。沉吟片刻,實話實說:“我生而知之,會許多東西,法門符箓、禁制丹方、煉器煉丹,卻不記前事,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但我記得兩件事,一是找到他,保護他。二,就是不惜一切抹殺能動用那股力量的人。”

霍晅微微颔首:“原來如此。”

阿寧冷笑一聲:“你別以為這塊石頭能說明什麽?做下印記的,是我自己的神魂之力!也沒人能在我身上動手腳……”

霍晅揚起玄石,讓他看清楚。

這被人做了手腳的證據還在呢!

阿寧臉微微一紅:“總之,我做下印記,就一定是我自己想要殺你。”

霍晅點點頭:“我知道啊。”

她話音剛落,岳游騰空而起,就被她捏在了手中,不過幾息,面色發青,即将斷氣。

阿寧目眦欲裂,卻因魂魄虛弱,沒有絲毫還擊之力,只能親眼看着他受苦。

霍晅松開手,将人平穩安放在床上,極盡溫和:“阿寧你看,我要是你,就會安安分分的。你看重的人,我要捏死他容易的很。魂印執着,我自然知道,可你也別忘了他。我最近忙別的事情,實在不想因你分神。阿寧,你乖一點。”

阿寧怒氣騰騰的瞪她許久,屈辱點頭。

霍晅這才親切和藹的笑道:“來,拿這孩子立個血誓。”

阿寧自然不肯,可惜人為刀俎,只能恨聲立誓:“半年之內,絕不對霍晅起殺心,否則,就叫岳游死于我手!夠了嗎?”

霍晅出了小院,山巅之上,已露出空蒙白芒。

天都快亮了。

她嗤笑一聲,毫不猶豫的捏了一朵雲,往山外遁去。

雲光忽而停住。

天亮了,也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霍晅忽覺可惜,不能親眼見見,這醉鬼清醒以後,什麽神情。

她如此一想,雲光一轉,又回了青莒峰。

羲淵劍尊光想着要看別人丢臉,想看看那沈琅華醒來後,怎麽面對同樣清醒的她。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魂魄不全,到底是丢了多少人了。

也蓋因羲淵劍尊一向不太吝惜自己這張臉,該出手時就出手,花樣丢臉,從不手軟。

她剛起身離開,沈流靜就清醒了。

在她離開之後,捏着她兩根青絲,枯坐許久。

昨夜飲酒時,薛逢莽莽撞撞的問他:“你要找新相好了,以前那個呢?你把她忘了?她也忘了你嗎?”

忘記?

沈流靜明知不可能,心頭卻湧上莫名希冀。

她這樣絕情,是不是把他忘了?

青絲在手,那答案也便捏在手中。

卻一直不忍拆開。

若的确青符有異,他該如何?

若青符完整無缺,他又該如何?

如此再三再四,每一種可能他設想了許多,才終于咬破指尖,用血驅動神火,燒着了頭發。

修士向來記憶絕佳,不易出錯。但也有許多針對修士的魅惑之術,輕易不可察覺。于是就有了青符證心,自查記憶之法。

用血點燃青絲之後,在星盤上會落下灰燼生成的青符,若青符斷開,則記憶有損。若青符完整,則無事。

沈流靜望着那整整齊齊的青符印記,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他幾乎是無悲無喜的坐着,直到一封拜貼,再三叩擊禁制,才平靜起身,神情寧和的開了禁制,将拜貼放了進來。

謝蟬心之兄月前前往秋水山脈一帶歷練,已三日沒有音信。謝門主病體難支,正是閉關療傷的關鍵階段。謝蟬心難離左右,須得随時護法,只能求到沈流靜頭上,求他派人前往秋水山脈一尋。

當日沈流靜“退婚”,曾許下為她辦到一事,略一思量,當即傳令給巽和、巽敏師兄弟二人,秋水山脈一行不必去了。

他親自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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