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賀崤端來的是白菜瘦肉粥,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汾喬腹中酸水翻湧。

又不想讓賀崤看出異樣,強忍着不适,端過了碗。

但汾喬高估了自己的,粥一入口,胃部就艱難地蠕動排斥起來,胃酸直往上泛。

無法控制地幹嘔起來,耳邊嗡嗡作響,胸悶得難以呼吸,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賀崤見狀,吓得連忙把碗拿開,拍着汾喬的背,大聲叫起王逸陽。

汾喬的頭昏昏沉沉的,喘着粗氣,思維卻還是清醒的,賀崤還帶來了其他人?

“和你來的還有其他人?”扶着賀崤的手,汾喬艱難問道。

賀崤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別擔心,汾喬,來的只有我小舅舅和他的私人醫生。”

說話間,王逸陽已經進門了。

汾喬擡頭,王逸陽戴着金邊眼鏡,白皙俊美,看起來很有親和力。

但汾喬的身體還是下意識一縮。

“怎麽了?”王逸陽輕聲問,看到床頭櫃上灑出來的白菜粥,心中明了幾分,“是不是吃不下飯?”

賀崤還在輕輕拍着汾喬的背,答道,“剛剛吃了一口,馬上就吐了。”又皺眉道,“王叔叔,汾喬到底怎麽了?”

王逸陽給賀崤個眼神,示意讓汾喬回答。

他彎下腰,用極溫柔舒緩的聲音,“告訴叔叔,是吃不下去嗎?”

“不想吃。”汾喬疲憊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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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吐也還是要吃的,長期不吃飯,腸胃功能會被漸漸弱化,總有一天,你會什麽也吃不下。”那聲音循循誘導着,汾喬的手悄悄纂緊了被子。

他端起碗來,拿着勺子淺淺舀一勺,迎着汾喬抗拒的眼神,遞到她面前。

“看,就一點點。”

木然張嘴,粥就順着食道滾了下去。

“咽下去,別想着要吐。”

汾喬神情痛苦,強忍着幹嘔的*,強迫自己往下咽。

“對,就這樣,很棒。”

王逸陽笑容親和,溫聲鼓勵她。

“是心情不好才吃不下飯嗎?”王逸陽仿佛和朋友閑談一般,接着喂。

汾喬分散的眼神立馬戒備起來,王逸陽沒看見般接着開口,“好多女孩子都和你一樣呢,一不開心就不吃飯,結果生病的還是自己。”

“我沒有不開心。”汾喬的聲音有些暗啞,“我只是吃不下。”

說着,拂開了他的手,不願再吃。

王逸陽順着她放下碗,聲音更加舒緩,“是叔叔說錯了。”

又柔聲問了幾句,汾喬答的都是模棱兩可,不願配合。

點滴瓶裏的針水剛好完,王逸陽幫汾喬拔了手上的針頭。

“你的身體太虛弱,還得再打幾天針。”汾喬不願意,反駁道,“我可以吃藥。”

這次醫生沒這麽溫柔了,“我可以把藥給你,但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這藥會進到你的肚子,對嗎?”

處方箋遞給賀崤,“幫她拿藥,記得每天看着她吃。”

王逸陽是個醫生,有着醫生的職業病,愛管閑事。汾喬算是個比較棘手的病人,她患上的病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難以根治,最關鍵的是她還不肯配合。

……

一回到客廳,王逸陽就開始向顧衍念叨,“這姑娘的病大概是好不了了。”

顧衍正在打量着公寓客廳的那面照片牆,挂的都是汾喬從小到大的照片。

高菱賣了房子之後覺得對汾喬有些愧疚,就把搬出來的東西都挪到汾喬的公寓裏,盡量照着以前的樣子擺,照片牆也照樣挂了上去。

“怎麽說?”顧衍沒有回頭,直接問。

“抑郁症和厭食症都是極其需要關懷和照料的病,心結打不開,再好的醫生再好的藥,也于事無補。”頓了頓,又接着道,“我發現這姑娘還挺警惕,很聰明,她大概不想讓別人發現她的異樣。”

顧衍沒有說話,久久看着一張照片。

照片下方的時間顯示,那是幾年前拍的,大概是在海邊度假。

藍天碧海下,汾喬安靜地依偎在爸爸的臂彎裏,乖巧溫順,與他看見的兩次都截然不同,大眼裏溢滿靈氣,深黑色的眸子似寶石,讓人忍不住想收藏。

顧衍很難想像幾年前見面時眼中還充滿靈氣的小女孩會變成一個抑郁症患者。

良久,顧衍開口,“你能治好麽?”

王逸陽沉默片刻,“除非她離開現在的生活環境,離開這些讓她感覺壓抑的源頭——父親的死亡,被母親抛棄,一個人生活。”

“換句話說,”王逸陽唇角微勾,“她很缺愛。解決了這些,治好她的身體其實并不難。”

看到顧衍神情認真,王逸陽停下來,驚道,“顧少,你不是真要我給你侄子治她的小女朋友吧。”

顧衍從來缺乏同情心,王逸陽很難想象他會管這樣一件閑事。

“有問題?”顧衍挑眉詢問。

神情的認真并未作假,王逸陽知道顧衍沒有開玩笑,趕緊答道,“倒是沒什麽問題,只是你知道,要是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基本沒有康複的可能——”

“等着吧,”顧衍直接打斷他,“她不會一直在這樣的環境裏。”

……

高菱并不知道汾喬這回生病的事情,還是鐘點工打電話給她,說汾喬要把她辭退,她才想起來好久沒去看過汾喬了。

“汾喬有沒有說過為什麽要辭退你嗎?”

電話那邊的女人支支吾吾起來。

高菱疲憊地揉着太陽穴,“既然這樣,剩下的家用就當你這個月工資,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

汾喬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自然也是挂念汾喬的,只是這幾天馮氏的事情讓她焦頭爛額,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馮安已經開始被調查,高菱都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撐多久。

馮氏就是一個大泥潭,她當初根本就不應該一腳踏進來。煩躁地把桌上的文件夾全部揮出去,雙手捂着臉坐回了椅子。

只是短短幾日,她一向保養極好的臉上,眼角已經悄悄出現了皺紋。

許久,收拾好心情,高菱才從座位上起來,把文件夾一本一本撿回堆起來。

拿起車鑰匙,走出辦公室,同時揚起她标志性端莊典雅的笑容。

……

汾喬的月考沒有英語成績,一下便少了一百多分,但名次竟比上次期末考還要提高幾名。知道原因,鐘太對她也不再板着臉,放學還把她叫到辦公室裏鼓勵了一番。

辦公室外,賀崤已經倚在走廊盡頭等了許久。

“汾喬!”賀崤笑着開口。

汾喬微不可查地朝後縮了一下,眉眼都塌下來了,恹恹地應了一聲。

果然,賀崤下一句便道,“我們去吃飯。”

從那天生病之後,賀崤一下課、一放學就來找她,監督汾喬吃飯吃藥,也不在乎別人的側目,兩人相處的時間竟然比以前在同一個班還要多。

因為是星期五下午,學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一路從教學樓下來也沒遇到幾個人,汾喬絞盡腦汁想着一會吃飯怎麽應付賀崤,走在前面的賀崤卻停了下來。

“怎麽了?”汾喬不解,順着賀崤的目光看去。

高菱就站在教學樓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遠遠喚她一聲,微微朝汾喬笑着。

汾喬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要我陪你過去嗎?”賀崤柔聲安撫。

汾喬下唇咬得蒼白,搖了搖頭,“你先走。”

賀崤點點頭,溫聲道,“那你要記得吃飯吃藥。”等到汾喬點了頭,他才放心轉身。

……

賀崤一走開,高菱便過來了。

“喬喬。”高菱柔聲喚她。

“嗯。”汾喬垂下眼簾,低聲回她。

“最近學習很緊張嗎?媽媽看你精神不太好。”

“嗯。”汾喬抓緊書包帶,敷衍地應着,注意力不知道飛到了哪裏。

“媽媽最近太忙了,沒來得及看你,你不會怪媽媽吧。”高菱說着,手輕輕撫摸汾喬的發心。

瑟縮一下,汾喬不着痕跡地躲開,“不會。”

高菱不自在地收回手,“那個阿姨媽媽已經辭了,媽媽幫你找個更好的。”

“嗯。”汾喬盯着路面的小石子,心不在焉。

“想吃什麽?媽媽帶你去吃大餐!”高菱努力活躍氣氛。

聽見吃,汾喬才回過神來,腹中抑制不住地反酸,惡心極了,握住書包帶的指節都有些泛白。

強壓着開口,“我已經吃過了。”

高菱只以為她是真的吃過,直接開車載汾喬回了公寓。

公寓裏幾天沒人打掃,淡淡落了一層灰,有些淩亂,缺少人氣。

高菱見狀,有點心疼,汾喬是被嬌寵着長大的,從沒有受過什麽苦。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她把那點不忍壓了下去。

又開口,“快到你生日了呢,喬喬。”

汾喬驀地想起來,她的生日就在這個月。只是還有三個星期,高菱為什麽會這麽早提起?

高菱很快說出了答案,“媽媽過幾天要出趟遠門,可能趕不會來陪你過生日了,媽媽就先把禮物給你。”

高菱微笑着,從提包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到生日那天再拆。”

裝生日禮物的盒子很漂亮,可惜汾喬根本沒有拆開看的*。高菱一走,轉身就扔到了抽屜。

……

沒過兩天,高菱就找來了一個新的阿姨。阿姨姓張,這次不再是鐘點工,而是全日工作。

公寓一樓劃了一間房給張阿姨當卧室,汾喬去上學時,她就在公寓裏打掃衛生。

剛來公寓的時候,汾喬覺得這裏空曠又可怕,沒有一丁點兒人氣。

而現在,汾喬已經習慣了拉上窗簾,獨自生活在黑暗裏。

家裏猛地出現一個人,非常不自在,甚至是有些排斥。

房間拉上的窗簾總是會被張阿姨拉開,汾喬讨厭那種暴露在光線下的感覺。

一個人在家,就不用思考,不用說話,不用費心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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