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滇大附中不僅僅是一所普通的省重點,它的上線率如同一塊金字招牌,即使是在全國也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市面上發行的各種考卷、測試卷,只要打上了滇大附中的招牌,便再也不愁賣不出去。

然而附中的學子享受着同等的榮譽,自然也承受着同樣的升學壓力,高三的生活更是緊湊而忙碌。

汾喬幾乎不再留給自己休息的時間,她不知道除了學習她還能幹什麽,她失去的已經足夠多了,不想再連這唯一的優勢都失去。上次期末掉到中游的恥辱,她到現在還不敢忘記。

同學看到她成績下降理所應當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父母,她堕落是必然的。她不想成為那種讓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在最後一次模拟考的時候,汾喬重新回到了年級前列,她的名字重新回到了成績紅榜上放大的第一行。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但是事實,她與人群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她是平靜的,又是甚至微笑着,但那種距離感讓每個人都無法忽視,她仿佛在心房外劃了一條天塹,任何人都無法逾越。

她好像完全喪失了和人交流的*,把自己封閉在一個世界裏。

學校裏能和汾喬說上話的人,只剩下了賀崤。

……

相對于其他城市而言,滇城的四季泾渭并不分明,夏天最熱的時候也上不了三十度,教室還開着空調。

盡管如此,窗外的蟬鳴聲還是讓人心浮氣躁。

鐘太在講臺上評講模拟考的卷子,講臺下學生們控制不住地竊竊私語。教室裏有些鬧哄哄的。

鐘太終于忍無可忍,反手把卷子拍在講臺上,瞬間,教室安靜了。

鐘太的聲音攜帶着怒火,“你們以為自己考的很好嗎?全省幾十萬考生,你們覺得自己萬無一失可以考上重點?都箭在弦上了,看看你一個個沒精打采,成什麽樣子?”

教室內氣壓極低,鐘太在班上從來是說一不二的,沒有人敢挑戰鐘太的怒火。

就在這時候,教室門口幾聲敲門聲傳來,一班的衆人松了―口氣,好歹有人幫忙轉移鐘太的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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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太停下評講後,汾喬便埋頭自己在試卷上改錯,直到鐘太在門口叫了她一聲。

“汾喬,你過來一下。”

汾喬擡頭,教室門口站着鐘太,還有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

……

“高菱最後一次聯系你是什麽時候?”

汾喬的手指緊緊攥住校服的裙擺,“我不記得了。”

她的聲音很低,詢問的人湊得很近了才模糊聽到。

汾喬的眼睫毛密而長,黑鴉鴉的一片擋住了眼中的情緒。五官是極少見的精致漂亮,每一筆都是那麽恰到好處。因為面色蒼白,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嬌弱與無助。

即使是再鐵面無私的人也沒辦法狠下心腸來去逼問她了,詢問的警官不自禁把聲音放柔了幾分,“別害怕,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訴叔叔,不會有什麽事的。”

汾喬乖巧地點頭,掀起眼簾,大眼睛裏滿是害怕與無助。

“你上次見你媽媽是什麽時候?”

“我不太記得,大概一個月前?我已經搬出來住,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汾喬的聲音仍舊很低。

聞言,詢問的警官心又軟了幾分,那麽漂亮的孩子,當媽的怎麽就舍得扔着跑了呢?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和藹一些,“你媽媽她給你留下過什麽話或者什麽東西嗎?”

聽到這話,汾喬猛地想起了生日前高菱送給她,被她順手扔進抽屜的那個禮品盒,高菱還特意叮囑過她生日再拆開的!

汾喬的食指輕輕抖動了一下,同時開口,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沒有,她什麽也沒有留下。”

……

查案的兩人走了之後,汾喬重新回到教室,已經在上最後一節歷史課。

歷史老師是個好脾氣的禿頂老頭,正講得跌宕起伏,汾喬在門口輕喊了一聲報告。老師回頭,倒也沒有不悅,點頭示意她進來。下面的同學看見汾喬進門便開始竊竊私語。老師幾次維持紀律也沒有壓下同學低聲的讨論。

對于十七八歲的學生來說,被警局請去問話可算得上一件大新聞,而作為事件主角的汾喬在年級上又不乏知名度。于是,在還沒放學之前,汾喬媽媽攜款潛逃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全年級。

是的,高菱不惜代價嫁進的馮家是個大泥潭,掏空了她的財産不說還幫她背上了一大筆負債,習慣了養尊處優,高菱哪能忍受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眼看馮安被帶走調查,她幹脆卷了公司賬面上最後一筆錢,潛逃國外。

汾喬作為高菱唯一的孩子,就這樣被她抛下了。兩節課之前,汾喬只能算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而兩節課之後,她徹底成了失去雙親的孤兒。

已經是下午,耳畔劃過幾縷風,還是暖的,汾喬的手心卻是細密的冷汗。

手機聽筒裏再次傳來一模一樣的提示音:“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從外公家裏的座機到舅舅的手機號,一個也打不通。

卡從atm機裏吐出來。

這張卡是高菱的副卡,已經被警方凍結。這是她生活費唯一的來源了,汾喬的情緒紛亂而壓抑,她的手指顫抖着去抽卡,抽了好幾次也沒抽出來,30秒一到,卡重新被吞回機器裏。

汾喬收回手,強忍住眼睛裏的水花,握緊了雙肩書包帶:反正裏面也沒錢,被吞了也沒關系。汾喬這樣告訴自己,可人卻固執地站在原地,盯着卡片的入口看,直到兩腿麻得失去知覺,才動了一動。

汾喬渾渾噩噩,如同夢游一樣走到外公家門口。

擡起手來敲門,背後卻傳來熟悉的喊聲,那聲音飽含着驚訝:“喬喬?你怎麽回來了?”

汾喬回頭,叫住她的是外公家對門的付老師,和外公是同一批工作的,平日裏兩家關系是極好的。

“怎麽沒和你外公他們在一起嗎?”聲音中帶了幾分關懷。

汾喬鼻子一酸,剛要回答,卻發現他話中的重點,追問,“外公他們不在家嗎?”

付老師奇怪,卻也還是回答她,“前幾天小區裏來了一群人,堵在你外公家門外,非要說你媽媽欠他們錢,又是打又是砸的,那天夜裏你舅舅就來把她們接走了,都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一直以為你和你舅舅他們在一塊兒呢……”

說到這裏,汾喬哪裏還不明白,繼高菱之後,她再次被最後的親人抛棄了。

對,也許她确實是個累贅,只能給人帶來負擔和麻煩,所以每個人都不要她。她徒勞捏緊的拳頭無力地松開來,她強裝鎮靜禮貌地和付老師道了別。

轉身下樓梯的那一剎那,汾喬的眼淚終于沒忍住如同決堤一般湧了出來,走了太久的路,她甚至有些踩不穩,最後幾級階梯直接滑了下來,跌坐在樓梯間裏。

眼淚落到擦破的掌心裏,蟄的生疼,她不怕疼,卻怕別人看見她那麽狼狽的樣子,她把掌心握拳塞到嘴邊,堵住了沒來得及出口的哭聲與哽咽,身後是付老師的腳步聲,邊追邊叫着她的名字,汾喬幾乎是踉跄着,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是她上輩子做了太多的壞事,所以這輩子要受到懲罰嗎?可是既然上天要懲罰她,為什麽要給了她那麽幸福的生活之後又一點一點地收走呢?

“爸爸…”汾喬哽咽,爸爸騙了她,爸爸說上帝關上門的同時會打開一扇窗戶,可她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世界卻只給了她滿滿的惡意。

每每她覺得挫折磨難已經把她打壓到最低谷的時候,現實卻會給她更重的一擊。

她也只有十七歲,她想象不到沒有親人,她要怎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存活下去。她高中沒有畢業,沒有錢,她甚至什麽也不會……

回到公寓,天已經完全黑了,走到門口的一瞬間,街上的路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汾喬才看清門口站着一個人——是新請不久的張嫂。

她似乎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再看見汾喬的那一刻,臉上的焦急消弭不見,帶着微笑溫聲和她說話,“回來了?快進來吃飯。”沒有問她去了哪,也沒問她為什麽才到家,只是微笑着讓她快去吃飯。

餐桌上擺了許多菜,顏色極其漂亮,每樣只有一小碟,幾口就能吃完,看得出做菜的人花了許多心思。

汾喬別過臉擦幹了淚痕,即使是為了工資,但這溫暖對她來說也難能可貴,她不想辜負別人的善意,可她是真的吃不下。

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話生硬極了,“張嫂,明天您就不用來了。”

“什麽?”張嫂詫異。

“以後我沒有生活來源,不能再支付你的工資了。”汾喬捏緊了裙擺。

“是這個啊,”張嫂松了一口氣,“太太雇傭我的時候提前給我支付了半年的工資和家用呢,我還能再照顧你半年呢。”

是這樣嗎?汾喬心中有幾分疑惑,高菱逃跑的這麽匆忙,真的來得及給月嫂錢嗎?又有幾分酸澀,高菱既然抛棄她,為什麽不再抛棄得徹底一點呢,半年後和現在又有什麽區別呢?

“你受傷了?”張嫂驚呼,汾喬回過神,低頭看見了裙擺上的血跡。

那是掌心擦破後蹭上去的。

“我去拿醫藥箱!”汾喬沒來得及阻止,張嫂已經拿了回來。

汾喬一言不發,由着張嫂幫她消毒包紮。“流了這麽多血,千萬不能碰水,要小心感染……”

張嫂處理完傷口,擡頭的時候,汾喬已經窩在沙發上睡着了,黑發有些淩亂,眼圈是紅腫的,就算睡着眉毛也蹙着,小小的一個,看起來格外可憐。

張嫂的喉嚨中溢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沒有叫醒汾喬,只把拿來的毯子幫汾喬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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