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村裏突起一道傳言, 是關于現在十萬火急的麥田病害的。

楊嬸,那位與周翠娘交好并無話不談一起說八卦的嬸子, 去年幾人還一起進城去置辦年貨了。憑她和周翠娘的關系, 消息自然要比其他人靈通。

楊嬸上半身微微前傾, 起了個範:“你們聽說了嗎?我給你們說啊, 我剛剛知道的, 姜家那女娃兒, 要配制一種‘治病殺蟲液’,說是或許能治莊稼的病害和蟲害呢!那不正好就是治這次的麥田病害?”

楊嬸去年是跟着姜家一起學了漚制綠肥的,有一多半的麥田都施了底肥,這次的病害已經挺住了, 可那一小半沒施底肥的麥田, 病害卻是一樣的嚴重!

如今姜秾要配制那治病殺蟲液, 她是很希望那女娃兒能成的,若是這樣她家那兩三畝麥子也就有救了!于是便與旁人來分享這事兒。

偏總有那些抓不住重點的:“姜家麥田又沒遭病害, 她做什麽配那……那治病殺蟲液?”

楊嬸作勢隔空拍了說這話的人一巴掌,“你這話!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樣想麽?!只掃自家門前雪, 不管他人瓦上霜?”

邊上立即便有人給楊嬸幫腔:“是呢是呢,姜家那女娃兒平日看着話少, 卻像極了她爹,在侍弄莊稼上很有天分, 而且最主要的是啊,那孩子心善得很,一雙眼清清亮亮的沒藏什麽小心思, 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她看鄉親們麥子遭了病害,這就想着要出手相救,這心地多好一女娃兒啊!”

另一個家裏幾乎全部麥田裏的麥子都遭了病害的婦人,沒心思想其他,一心只聽到了那治病殺蟲液,或許能治這次麥田的病害!

“楊嬸!果真?姜家那女娃兒真能配制出治麥子病害的那什麽液?!”

楊嬸是從周翠娘那裏聽來的,當時看翠娘神情,想來是有幾成把握的。可她也不能把話說滿了,萬一到時沒能配成呢,那女娃兒是真的心善、出于好心才去做這事,可不能讓人失望後去說她。

“這還沒配出來呢,也不能說一定就能治麥子的這次病害。她一個小娃兒也是真的心善,才會在自家麥子沒有受病害的時候,還去為鄉親們想法。她去年配的那個預防病害和蟲害的拌種劑,今年不是就起效了嗎?因此這次才想着繼續調配治麥子病害的治病殺蟲液吧。”

那個婦人聽了,眼睛大亮:“都是治病殺蟲的,既然拌種劑能配成,這次的治病殺蟲液定然也能配成,畢竟它們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嘛!”

楊嬸也點頭:“你說的倒也是。那女娃兒想的也周到,說是試着配出來後,還會拿去請葛貢士掌掌眼,如果葛貢士點頭,便算是配成了,如此我們用着也更放心。”

……

姜秾确實來找了葛貢士,不過并不是來請他掌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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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手裏這個配方非常有信心。雖是她前期的研究成果,畢竟也申請到了專利,投入市場後反響也還不錯。現在這個雖是專利配方的簡易版,可又和拌種劑的簡易版不同,這個簡易版是加大劑量後,就幾乎能起到一樣殺菌殺蟲效果的。

所以她不是來請求指點建議的,她來此是為借勢,借用村長在村民間的威望威勢。雖然她很有信心,但奈何她年紀小,就像上次的拌種劑一樣,得找一個有威望的人出言助陣,村民們才能放心用。

葛貢士重複了一遍姜秾的話,“苦楝樹皮,烏頭,艾蒿,大蒜,生姜,野花椒。要不是我知苦楝皮和烏頭,是藥材之中有名的是藥、是毒,全看各人如何用。恐怕我都要以為你是在準備做飯的佐料,而非是為治莊稼病害了。”

姜秾本身就不太善于說話,和不熟的人表現更甚,于是無話找話:“我不善做飯,

只在種田上從我阿爹哪裏繼承了一些天分。”

若非雷公藤和葫蔓藤長在南邊沿海潮熱的地方,這配方她還能出另一個簡易版的,那有了這兩味在古代尚算有名的毒藥在,想來就不會聯想到做飯的佐料上去了。

葛貢士被對面這小女娃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逗得哈哈大笑出聲:“哈哈哈,你可不止繼承了你阿爹的一些種田天分,而是青出于藍而遠勝于藍了!”

他說像是在準備做飯的佐料,這女娃兒就說她不善做飯,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是逗趣得很!

姜秾沉默坐着不再說話。

葛蕤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娃,看着清清冷冷似是不可攀談,實則是不善言辭。粗一看她沉靜不慌的樣子,像是城府深沉,實際卻是一眼就能望見底。

有這樣一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眼睛的,必是心思純粹之人。觀她之前行事,再看她今日來此的目的,也佐證了她确是一個純粹且純善之人。

若是此刻姜秾知道葛貢士的想法,一定會反駁:她目标的确純粹,純善卻說不上,她只是忠于她的愛好、農學博士的尊嚴,以及身為神農後人的責任而已。

葛貢士看對面那個小女娃沉默坐着的樣子,要是他不主動開口,她怕是能一直坐着不說話,直等他‘琢磨方子’完畢為止。

“這方子與你上次那副拌種劑用材不甚相同,但觀其各種用材本身的特性,确實能起到治病殺蟲的效用,合在一起想必效用更加顯著。反正也不是給人直接內服,僅是噴灑在麥苗之上而已,有無效用、效用大小,都不是多大的事情!”

姜秾用不贊成的眼神看了葛貢士一眼,雖嘴上說着:“勞累村長爺爺掌眼了。”實則那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意思是:沒想到你是如此不負責任的村長。

“哈哈哈!”笑得對面小女娃露出疑惑神色時,葛蕤覺得他還是可以‘負責任’一點的……

“你個小女娃子,這些方子都是從哪兒知曉的呢?”

雖然确實像之前他孫子所說,‘愚人與俊傑之智’大有區別,愚蠢之人根本無法想象俊傑的智力之高。可恰巧,他也算是在俊傑之列了,他明白再有多聰明,所學所識總歸是會有一個出處的。

那些記載帝王将相大儒的史料在開篇述說其出身時,總會為其扯一個玄異出身,且出生時必伴有異象,諸如龍影、雲氣、香氣、奇光等多不勝數。而那些欲彰顯雄才偉略者,莫不是生而知之、生有宿慧之人。

但他知道,那不過是為宣揚君權神授而牽強附會罷了。

姜秾:“似乎我本就知曉。我像是本就知道,該怎麽栽種蘑菇;地力不足該漚肥補充,麥稈青草等可漚制綠肥;為防麥子遭遇病害蟲害,應該配制預防的拌種劑;為麥子治病殺蟲,可調配治病殺蟲液。這或許是繼承自我阿爹的,青出于藍而遠勝于藍的種田天分?”

之前沈甜說過,她不适合說謊。無關緊要的小謊,不注意的話還發現不了,但如果以後說大謊,肯定是一戳準破。

所以姜秾回答的都是實話。

狂士葛蕤:“……”

如果借用沈甜的一句話,來形容葛貢士目前的心情,那就是:我信了你滴個邪哦!

但姜秾一點不慌,她又沒說謊。

葛蕤也覺得,這小女娃目光不避不閃,依舊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确實不像是說謊。

然而,哪怕姜秾已經活過近三十年,卻依舊不抵夏五斤臉皮厚,要現在換了是他,他一定會死皮賴臉抵死不認,別人也拿他沒法。

然而姜秾終究不是夏五斤,葛貢士一直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也不說話時。她雖不慌,卻有點虛……

于是,姜秾描補道:

“農皇神農炎帝,統領姜姓部落,起于姜水。我們所在姜家這一支,或許就是農皇血脈後人呢,因此才格外擅長種田?

我覺得是的。不然該如何解釋,明明是一樣種田的,我阿爹種出的莊稼,卻總能比旁人的多出兩三成?為何我随便播下那兩分地的黃豆,受了旱又沒有施肥,卻能有那樣好的收成?”

狂士葛蕤:“……”

姜秾:“……”

現場一度陷入寂靜。

“哈哈哈哈!!!”毫無預兆地,葛貢士拍着收邊的桌子,哈哈狂笑起來!而且,狂笑久久不止……

“哈哈哈哈!!!”

姜秾:“……”有哪裏很好笑嗎?

“你走!哈哈哈,女娃子你走!”葛貢士一邊狂笑,一邊指着自家大門,直喊‘你走’。

在喊人走之餘,也沒忘給姜秾給出這一趟的答複:“治病殺蟲液的方子,可用。哈哈哈……”

“……”姜秾疑惑得摸不着頭腦,“村長,勞煩您了,我這就走了。”

……

在姜秾走後,葛蕤又笑了好一會兒,方才逐漸停下來。末了,還捂着笑疼的肚子揉了揉。

等他擡頭看時,就看見自家孫子站着沒出聲,眼睛似乎是看向門外、又似乎不是。

“還看什麽看呢?”葛蕤是能做出在殿試之前甩袖離京這樣事情的人,在文人士林中有‘狂士葛蕤’之名,他自然不會是板眼周正的性格。對于自家孫子這個樣子,也沒有板起臉來教訓,反而是打趣道。

葛圭章收回目光,被打趣了卻不顯羞赧神色,“秾妹頗有擔當,也不是善于說謊之人。”

葛蕤往椅背一靠、手往竹椅扶手上一搭,立即就顯出幾分疏狂之意來,即便是像尋常老農一樣耕種了五六年田畝,他依舊還是狂士葛蕤。

“知道她有擔當,有擔當到以一個小女娃的身軀,在虎口之下保護了你這個堂堂男子漢!”

被這樣說,葛圭章神色依舊毫無波動。任誰和狂士葛蕤生活在一屋,都會像他一樣。

“如你所說,她确實不是善于說謊之人。”葛蕤想到方才那小女娃子的樣子,差點再次笑出聲來。

“我自然能看出來,她沒有說謊。所以難不成,姜家真是農皇的血脈後人?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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