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本人想要請你們村, 供給更多新鮮的平菇和香菇,以作為皇室貢品。……”

袁管事此言一出, 廳中一時間無人答話。

周翠娘再精明, 也只是市井小聰明, 終究缺少大場面的歷練和見識。

上貢‘皇室貢品’這樣的事情, 她一個尋常農婦如何知道可行, 還是不可行呢?

姜秾前世雖然讀書不少, 《農業史》這門課裏也提及過古代的‘土貢方物’,可她算是一個純粹的科研人員,不善于講心計、論陰謀。

平菇古名‘槐莪’,确實是宮廷貢品山珍, 但要不要作為皇室貢品上貢, 她直覺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也不知道要怎麽辦。

于是,周翠娘和姜秾母女兩, 極為默契地轉頭看向夏五斤,讓猴精似的/奸猾的夏五斤來決定。

菇房裏的平菇和香菇, 是兩家五五分成合夥栽培的,讓夏五斤來決定……是理所當然的嘛!總之, 不是推卸責任。

被母女兩齊齊看住的夏五斤,他心裏是很高興的!

不知如何決定時, 首先就看向他,這正表現出了她們對他的信任,将他看成了一個可以擔事的大人。

為姜秾和周翠娘的信任, 夏五斤欣喜不已,也覺得肩上擔子重了些,他要好好表現,不可辜負她們的信任!

或許,夏五斤真是天性奸猾,與姜秾相反,仿佛天生就善于講心計、論陰謀。

心念電轉之間,夏五斤就已經針對袁管事的提議,做出了決定:

“袁管事,供給更多新鮮平菇和香菇,這自然是沒問題的。”

先前袁管事說鮮蘑要‘物以稀為貴’,他們才一直保持着四間菇房的規模,如今要加大供給量,就是加蓋兩間菇房的事情,并不是問題。

袁管事一聽夏五斤的話,就知他還有後語。

于是就溫厚地笑着,暫時沒接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剛才心念電轉之間,夏五斤就想清楚了這件事的利弊。

首先,袁家顯然是受了皇帝遷都和‘跑馬圈地令’這兩件事的影響,損失了長安城的袁家祖宅,以及長安城城郊更甚至是長安府內的田地和莊子。

雖說袁家的人還在,遍布天南地北的鋪面還在,根基未動。但受的損傷,必然也不會多小就是了……

然無可奈何的是,袁家便是再如何豪富敵國,也只是商人罷了,面對皇室和朝廷的蠻橫侵占,袁家也只能受着。

甚至,還要小心的去讨好那些人。

因此,向皇室上貢珍品山珍,怕就是袁家計劃讨好那些人的一策吧?

夏五斤一張劍眉星目的正派明朗臉,本就非常占便宜,且他時常挂着明朗的笑容,旁人粗粗一看,首先便就覺得:這人一看就是一個好人!

此時,夏五斤便笑容明朗道:“不過,我們只是掙紮求溫飽的貧農人家,上貢皇室這樣的事情,卻是無力施為的。

我們兩家人,只想繼續做秦嶺山中的采菇人家。”

若是他們姜夏兩家,有袁家之富,這上貢皇室的事情必然不會讓與旁人。

畢竟銀錢不愁的情況下,上貢皇室這事就是錦上添花,能夠助長勢力更進一步。

可他們不過是無權無勢的普通農戶而已,且不說能否走通上貢皇室這條道,只說他們可是還靠着栽培蘑菇,來維持生計呢。

既是上貢,皇室或朝廷可不會付給他們銀錢的。便是以前有,眼下這個皇室和朝廷,也一定是不會給錢的。

“哈哈哈!夏小子,你是個明白人。”袁管事笑道。

以年紀來論,三十多歲的袁管事算不上老奸巨猾,但他從小就與族中兄弟争奪,長大後更是在商海裏浮沉了這十多年,因此在心計城府方面,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雖然夏五斤那張正派明朗的臉,很是占便宜,讓人一看就覺得他是個講義氣的大好人。

但袁管事卻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他即便不能一眼看穿夏五斤,但這些年來的接觸,也足夠讓他确信:

夏五斤此人,表裏不一,看着是個憨憨的義氣好人,實則奸猾頗有城府。

“哈哈哈!”夏五斤笑而不語。

一大一少,兩人相視一笑,都知曉對方已經看清了各自的打算。

周翠娘:“???”

姜秾:“……”

正在此時,夏五斤看向表面一臉高冷,實則一臉懵然的姜秾,心下愉悅一笑。

“姜嬸,秾妹,這樣決定是最好的,若相信我的話,回去的路上我們再細說。”

周翠娘和姜秾兩人,只是沒明白兩人在打什麽啞謎,上貢皇室這事他們無力施為,兩人還是懂了的。

姜秾:“嗯,相信你。”

周翠娘:“聽五斤你的,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就最好了。”

如今這日子就很好了!外面的世道越來越不好過,他們安安分分的種糧食存糧食,才是最好,別去折騰一些幺蛾子。

如此一來,就成了袁家上貢皇室珍品山珍——菇房栽培的平菇和香菇,而姜家和夏家回去後,就增建兩間菇房提高供給量,還依舊賣他們的新鮮平菇和香菇,以及段木栽培的幹香菇。

袁家之所以能經營百年,成為大昭首富之家,與他們經商講究誠信與厚道密不可分。

“既是上貢皇室的珍品山珍,那原先的價錢就低了。”袁管事主動提價道。

“香菇和平菇的價錢,都按一百文錢一斤的價錢,你們看如何?”

在此之前,平菇是五十四文錢一斤,香菇是六十文錢一斤。以後都按照一百文錢一斤的價格收的話,就漲價接近一倍了!

周翠娘眼睛‘噌’的一亮,立即就想搶着答應下來,但想到這事是交給夏五斤在談,況且這事裏好像還有些她不懂的緣由在,于是話到嘴邊,又忍回去了。

雖夏五斤随同逃荒到此後,就再沒出過太白縣,按說見識有限。但他在縣衙裏也有幾個玩得好的衙役皂吏朋友,又時常與到縣城來收山珍野貨的商人攀談,官府和民間的事情,他都聽過幾耳朵,還是有些見識的。

皇宮裏用與等重黃金一樣貴重的‘金磚’(泥磚)鋪地,禦膳裏一道水煮白菜要殺幾十只母雞熬清湯去配,一家富貴人家的泔水能養活一村人……等等,他聽說的可不少。

這新鮮平菇和香菇,果真上貢皇室的話,別說一百文錢一斤,就是一兩銀子或者十兩銀子一斤都不稀奇!不過,夏五斤他也識時務,不是他的且他又得不到的,他是不會去強求的。

夏五斤:“袁管事厚道,一百文錢的整數,是個吉利數,願能助袁管事得償所願。”

“也祝夏公子得償所願。”這話袁管事似就随口一說,接着頓了頓,才帶些提醒的意味說:

“姜小姐長得标致水靈,自成一身氣度,該要繼續養在深閨之中的。最近就別再進城了,尤其是夏至之後,外面太陽毒辣得很。”

周翠娘和姜秾本人,尚且還沒想透袁管事話中的意思,夏五斤立即就明白了!

皇帝遷到長安來時,‘北京’皇宮那邊定然是留下了宮女的,如今怕是要在民間征選美貌民女,入宮服侍。而幾天之後的夏至,恐怕就是下達皇令的

日子……

夏五斤渾身一冷,恨不得立即就趕回村去,非常後悔帶秾妹進縣城來玩這一趟了!

還好,如今還沒到夏至,剛才來時也沒碰見多少人,回去時再注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走,應該是會沒事的。

這次,夏五斤是真心實意地向袁管事道謝:“多謝袁管事提點,小子感激不盡!”

投桃報李罷了,而且他向來信奉‘廣撒網’,如此方能‘多斂魚,擇優而從之’。

“随口一句閑話罷了,用茶。”袁管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又提點了一件事,“南方的大多地界,自開春後就未曾下過哪怕一場小雨,不知家中糧食可還夠吃?”

兩人打其他方面的啞謎,姜秾可能一時聽不懂,但有關農業和糧食方面的,她立即就聽懂了。

看來南方正在遭遇幹旱,而今年溫寧村的降水自春夏交際之後,就有明顯減少趨勢,如今更是快一個月都是炙陽天了。

難保北方不會也跟着幹旱……

不過溫寧村村民家裏,或多或少都存了八百一千斤、或兩三千的麥子,今年秋播要種下的‘高産三代’雜交小麥,除了高産性能突出外,比以前的麥種也要耐旱許多,小旱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

周翠娘也聽懂了,倒沒說真話,只是含糊道:“多謝袁管事提醒,家中糧食雖暫時是夠吃的,不過到時去買點糧食存着也不錯。”

他們往袁屋雜貨賣了這麽久的鮮蘑和幹蘑,以一般平民的開銷來算,家中應該是有些存銀的,确實能夠買些糧食存着。“無事,随口感嘆一句罷了。天災人禍,樁樁都不留情啊……”

該說的事情都已經說完,各自都有事情要忙,之後也沒閑聊多久,三人結了今天的鮮蘑的銀錢後,也就告辭離開了。

出得袁屋雜貨,夏五斤的身形就若有若無的遮擋着姜秾,并注意避開或遠離行人。

“原本打算帶秾妹去逛一逛縣城的,但聽袁管事的意思,可能幾天後的夏至就要開始征選民女了,為防意外,秾妹還是不要被太多人見到為好,今天就不去逛了。”

皇帝一道征選令,就能将秾妹征去,而他除了讓她躲藏,再用銀子去打點縣衙那些衙役幫忙遞個信之外,竟毫無他法!

先前他以為的,能在太白縣混得開就夠了,如今看來是不行的……

“什麽!”周翠娘驚呼出聲,意識到事情嚴重之後立即左右看看,所幸沒引來旁人注意,壓低聲音道:“這是真的嗎?!”

雖然還在疑問,可身體卻像夏五斤一樣,若有若無的與他一起,把姜秾擋着。

不是她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她女兒是真的長得好!嬌俏嫩生的一張臉,一身氣度也娴靜自如,別說村裏,就是她這幾年時常走縣城,也沒看見過比她女兒更加好看的女娃!

征選民女,她女兒是肯定能被征走的。但那是什麽好去處不成?!可得把她女兒藏好了,不能讓人知道!今天就不該讓女兒跟着進城來的!

然而,若是姜秾不跟着進城,袁管事也不會想起來了提醒這一句,屆時毫無準備之下,說不得征選名女的人去到村子時,正巧碰上,那就避無可避了!

夏五斤心裏也在害怕,但他越怕便越鎮定。

“雖然朝廷侵占了袁家的祖宅和田地莊子,但袁家畢竟還是大昭首富袁家,袁管事特意透出來的消息,想必是不會有錯的。”

周翠娘:“這可怎麽辦是好?!”

有那麽一刻,夏五斤想說:不如讓秾妹盡快成親,征選民女是征選未婚女子,若是已婚女子便沒有妨礙。

但他猶豫了,或許是現在的夏

五斤,還沒像日後那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或許是他沒有信心,能讓周翠娘選他。

若是選了王五七、張武壯或是葛圭章之中的任何一個,那他就再無可能了。

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夏五斤終究換過一句,方才說道:“姜嬸不必急。如今皇令還未正式下達,我們就已經知道聽到風聲了,事情就還有很大轉圜餘地。”

這幾年來,周翠娘已經多次見識過夏五斤的聰慧了,很信他的話:“五斤,你快給姜嬸說說,怎麽幫你秾妹渡過這一劫?!”

“我熟悉縣城道路,我們挑人少的小巷,先将姜嬸和秾妹你們送出城去。然後你們就趕緊往村裏走,我再返回城裏來,給一好友說聲,讓他們幫忙把那八個乞丐安頓到小山包那裏去。

接着再去找我那兩個在縣衙當班的衙役好友,讓他們到時幫忙遞個信,或者索性就讓他們争取到去我們村帶路的差事。到時我們裏應外合,提前讓秾妹躲開,再使些銀子打發那些人,應該也就沒事了。

等這些都安排好了,我明日或者後日,再回村裏去。”

周翠娘連連道好,“好好!就這麽辦!五斤,你可得仔細點啊,有要使銀子打點的地方,不要吝惜,只管打點!到時姜嬸拿給你,或者嬸兒先給你拿二十兩銀子去使?”

“不急給銀子,姜嬸你放心吧,我定然會仔細些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秾妹被征選去的。

姜秾本人才剛剛反應過來呢,她阿娘和夏五斤便已經想好了應對辦法,那她也就不用操心了,到時好好配合就是。若是被征進皇宮,她就不能随心所欲的種田了,那可不行。

夏五斤在前面帶路,離開縣城大街,然後在巷道裏穿行着,一路上果真沒有碰見人。

出縣城時,甚至都沒經過城門,直接從一處久未修繕損壞嚴重的城牆上,翻牆而出。

将周翠娘和姜秾送出城一段路,确定之後沿路都沒穿過村莊,很少能看見人後,夏五斤才原路返回縣城,安排之後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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