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南邊稍成氣候的難民叛亂勢力盤踞在江東, 占據了宛陵府和周邊府的兩三個縣城, 自稱為‘谷米軍’。

北邊稍成氣候的, 則是在晉魯之交的邺城府,相比南方‘谷米軍’幾乎全部以逃離佃農組成外,占據邺城這一自古名城的‘言軍’勢力, 領導者及高層的身份就要高端許多了,是原先統管邺城府軍事的都司, 及其心腹班子。

因此,雖南方‘谷米軍’因受幹旱天災影響更早,情勢最嚴峻,起義更加如火如荼,但也沒能奪了北方‘言軍’的勢頭。畢竟草臺班子相比正規叛軍, 還是要劣勢一些,不過因為南方旱災情勢更加嚴峻,又有人多勢衆的原因,南北兩地的起義軍也勉強算得平分秋色。

不過呢,外面盡管難民起義, 眼前卻也與溫寧村的人沒有關系,日子還得過下去,

只是在過日子時, 村民們心裏的憂患意識變得濃厚了, 更加注意探聽外面的消息,生怕被波及到。

雖各家都沒明說,但村裏各家都在找地兒存糧食了。還沒挖地窖的動工挖起地窖來, 已經挖了地窖并将糧食存入其中的,也找其他地兒挖洞或挖地窖,然後分開藏匿糧食。

這樣就算其中一處藏糧出了意外,也還有藏在其他地方的糧食呢。

溫寧村的村民都是經過大旱的,遭遇旱災時最重要的一是水、二就是糧食,再者如今這世道到處都在起義,流寇也不少,不仔細藏着糧食,被搶去或被‘征’去了,都是件要命的事情!

夏家也挖了地窖,藏下一千多斤糧食,以備不時之患。

而姜家,則是新挖了一個地窖。不過新地窖主體是挖在前院的地底下,若是兩個地窖都挖在後院的話,容易把後院挖得坍陷下去。

新地窖的入口呢,則開在原來姜秾那間卧房裏床頭的櫃子下面,将原先一個地窖的糧食分一半放新地窖後,就把入口用木板封上,上面鋪一小張草席子,在席子上放個小櫃子其上又放竹籃,這樣就完全恢複成沒挖地窖之前的樣子了。

相比外面饑餓無着的人,溫寧的村民家中有存糧,心底就有底氣些,像是山上那些藏了一樹洞松塔過冬的松鼠般。

自此以後節省些,不要敞開肚子吃白面饅頭,在饅頭裏摻些自家種的菜或采來的野菜,再和其他粗糧夾雜着吃,即便是像之前關中大旱一樣連着旱兩年,即是還要在幹旱上一年多,田裏莊稼沒有一顆收成,也能渡過去。

“唉,我上輩子不知造了哪門子孽啊!竟要我這輩子經受兩場旱災,末了還要經歷一遭亂世世道!要是現在家中沒有存糧、沒有存銀,我們一家子怕是會死絕了.......”

“姜夏和夏家,還有秾娃兒那娃子,幾乎就是我們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哪......”

......

吃年夜飯時,一家人坐在桌子上憶起即将過去的一年裏的人與事,少不得感念幾句。

又不是世界颠覆的末世,不過封建王朝的一次更疊而已,僅是或許即将要經歷亂世,世道艱難也還是要掙命活下去,日子還是得過。

于是年節要過,年夜飯也要吃。

這是姜秾出嫁為了人婦後——感覺好生不真實啊,第一次在夏家過年,夏嬸和夏五斤兩人也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和第三個人一起吃年夜飯。

村裏人家已是居安思危,在節省着吃糧食了,過年時保證吃飽卻也不鋪張——鋪張不是相對那些富貴人家來說的,相對的是之前幾年頓頓敞着吃、隔上個把月能吃頓肉來說。

盡管如此,夏嬸也在姜秾打下手幫忙之下,整治了一桌子五菜一湯的年夜飯,葷素搭配,有涼有熱,有菜有湯,算是非常拿

得出手的一頓年夜飯了。

夏嬸伸筷子進香菇炖野雞肉湯的湯鍋裏,把裏面一只雞腿夾到姜秾的湯碗裏,“秾娃兒,來來來,邊喝湯邊把這只肥雞腿吃了!”

“謝謝娘。”姜秾做不慣謙虛推卻的那一套,夏嬸将雞腿夾給她吃,她真誠道謝過後就開吃了。

成婚後覺着別扭了兩三個月後,開口喚‘娘’到如今,姜秾已經能無礙地稱呼夏嬸這個婆母為娘了。

夏嬸和夏五斤母子兩,都是熟知姜秾性子的,不會去多想姜秾此舉是不知道禮讓長輩,竟然心安理得的吃大肥雞腿,這些有的沒的雞毛蒜皮的,都不會往那去想。

不過,夏五斤卻是一個能在婆媳關系上,有憂患意識并能未雨綢缪的人。“阿娘,來來,您吃這只雞腿!今年一年您多有勞累,臨到年末了可得好好補補。”

媳婦兒傻傻的不圓滑,他就要居中調停一下才好,以免到時婆媳兩相處不好。

姜秾心思一轉,想起周翠娘曾說她的:‘你個悶葫蘆!你還在家時沒甚關系,可你這都嫁人了,在對待你婆母和五斤時,就要會來事些才好,嘴甜一些,話多一些,人家給你夾菜時,你也要給人家夾菜回禮......’

“娘,您也吃。”姜秾夾了瓦罐湯鍋裏一塊一眼看去最肥厚的雞肉,還禮了回去。

唉喲,媳婦兒和兒子都給她夾菜呢!

夏嬸是打心裏高興啊,“唉,吃吃,我們都吃肉吃菜!”

“......秾娃兒啊,娘給你說,當初你還沒帶着五斤做栽培蘑菇的營生時,我和五斤我們倆就靠着小小一年紀的他啊,不時的艱難地攆一只野雞、熏兩只兔子,再摘點段木香菇曬幹了,一起拿去縣城裏賣了,再買點麥子回來靠麥粉糊糊度日,我們家墾荒出的田地少、只有兩畝地,一年的糧食勉強能交上賦稅就算很好了。

那時我時不時還要病上一場,病得下不來床,一躺就是七八上十天的,那時候的日子......苦啊,苦的都過不下去了。要不是放心不下五斤,我早就一頭栽進姜水河裏那深些的水潭子裏了......

唉,娘真是被這除夕年夜給惹得叨叨個了沒完,算了,不說以前那些事情了!”

三個人第一次在一張桌子上吃年夜飯,加上被年夜氣氛感染,忍不住回憶往昔也是難免的。

夏五斤垂着眼睑掩住眼底神色,只是聽着,也不言語。

姜秾想起當初兩人有所接觸時夏五斤的模樣,小小年紀就背負起一家擔子,他也真是可憐又辛苦。

目光憐憫(?憐惜)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怎麽說話安慰他,更不知怎麽搭夏嬸的話。

就在姜秾面上一本正經、內裏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夏嬸也沒給她多想的時間,自顧自接着感嘆道:

“所幸啊!五斤他臉皮厚似城牆轉拐,又跟個猴精似的,一下就抓住了與秾娃兒你合夥栽培蘑菇的絕佳機會!

然後呢日子立即就好過起來,娘啊吃飽穿暖了,想着五斤開始有出息了,心中也就有了個盼頭,那副病得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沒了,如今是越活越有精神了!

秾娃兒啊......”

姜秾:“嗯?娘您說。”

夏嬸接着說道:“秾娃兒啊,娘好早時候就喜歡你,喜得不得了!每天都在琢磨着:要是把秾娃兒給我做兒媳婦就好了......

如今娘可算是心想事成了啊!五斤有出息了,又娶回來了為娘最喜歡的秾娃兒你,今年這一年,真是娘這些年裏最歡喜的一年了!

今年真是過得有滋有味啊,如果......雖然外面世道像是亂了,也不知何時能

平定下來,但我們這一塊兒,離那兩個叛亂的地方還遠着呢,以後也就得多且過吧。”

到最後,夏嬸還是沒能将‘如果’後面的話說出口,因為夏五斤在桌下碰了她一下,她就止住了沒說,硬生生轉了個話尾。

夏嬸原本是想說,明年姜秾及笄後,她與夏五斤兩人,如果能給她生個孫輩的孩子,那日子過起來就更加有滋有味了。

也幸好夏五斤攔住了說得興起的夏嬸,不然這話一出,可不就把夏五斤的好多心血都攪沒了?

夏五斤思索着,他好不容易讓秾妹習慣了有他,兩人之間的相處終于是自然親昵了(雖秾妹沒有察覺),可不能被他阿娘一把猛火給燒糊了,他要小火慢炖......

......

過完年就又是新的一年,任外面打打殺殺,似溫寧村村民這樣的普通百姓,還是要把日子過下去。

然而,或許是夏五斤經歷過征選民女那一場後,因為險些沒能留住姜秾,刺激得他終于覺醒了內心裏的掌控欲——或者說對于勢力或權勢的欲.望。

于是,當外面更多的起義叛亂的消息,傳入太白縣後,他心裏就似乎萌芽了一株莫名的小苗......

說不清這‘小苗’應該命名為權勢,還是稱它是由我不由人的掌控欲,因為當下說這些,似乎還早了些。

然而,如今十七歲的夏五斤,雖然還不明白自個兒內心裏面,蠢蠢欲動的究竟是什麽,可練習長弓的時間變得久了。

且更常去太白縣縣城裏,與他那一大夥好友玩耍(關于夏五斤在縣城裏的好友究竟有多少,都是哪些人,姜秾不感好奇,也就從未特意問過),去縣郊那個近來陡增到四五百人小山包的趟數,也多起來......

或許在不知不覺中,姜秾已經非常信賴夏五斤了,否則她便是再如何‘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種莊稼’,也不至于在外面亂象盡顯的時候,還安心巡看莊稼地裏的肥水,都不去做些其他打算的。真不至于,因為她不蠢。

在姜秾的潛意識裏,可能已經覺得,像夏五斤那樣天性奸猾、能說會道、善于拉攏人心的人,他應該自有安排,不必還用她去操心。

所以說啊,單純的科研工作者,就是這麽天真無邪的,要是遇見一個沒有二心的好人還好,要是遇見那些靠不住的,真是準保掉坑裏時一掉一個準兒!

這一場大昭全國大旱,直幹旱到了升和帝十七年夏天時,都還沒降下一場足夠緩解旱情的透雨。

期間就是下雨,也只是飄了幾滴,連地皮都打不濕的小雨而已。

升和帝和天下正受旱的災民,都是每次滿心祈求着下雨,也好結束這場大旱,卻次次都以失望告終......

失望得多了,各地反叛起義的百姓也就更多了。

到升和十七年秋時,僅靠大昭原本的軍隊想要鎮壓民間起義已是妄想,而且就連與大大小小的起義軍對峙,也已經感到吃力起來。

因此,升和帝下令,在民間征抓壯丁以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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